东京梦华录序

宋代孟元老

仆从先人宦游南北,崇宁癸未到京师,卜居于州西金梁桥西夹道之南。渐次长立,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瞻天表则元夕教池,拜郊孟享。频观公主下降,皇子纳妃。修造则创建明堂,冶铸则立成鼎鼐。观妓籍则府曹衙罢,内省宴回;看变化则举子唱名,武人换授。仆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

一旦兵火,靖康丙午之明年,出京南来,避地江左,情绪牢落,渐入桑榆。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近与亲戚会面,谈及曩昔,后生往往妄生不然。仆恐浸久,论其风俗者,失于事实,诚为可惜。谨省记编次成集,庶几开卷得睹当时之盛。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目之曰《梦华录》。

然以京师之浩穰,及有未尝经从处,得之于人,不无遗阙。倘遇乡党宿德,补缀周备,不胜幸甚。此录语言鄙俚,不以文饰者,盖欲上下通晓尔,观者幸详焉。

绍兴丁卯岁除日,幽兰居士孟元老序。

白话译文

我跟随做官的先父往来南北,徽宗崇宁二年来到东京开封府,居住在金梁桥西夹道的南面,我逐渐长大成人,因为正好居住在京城里天子脚下,太平日子很长久,人口众多,繁华富庶。年幼的儿童,只知道学习歌舞;头发斑白的老人,不知道战争的滋味。一年四季时令节日依次而至,各自有不同的观赏游玩之处:正月十五日的上元节和八月十五日的中秋节,下雪之际和开花之时,七月初七日的乞巧和九月初九日的登高饮酒,在金明池观看水军操练,以及在御花园游玩赏花。举目望去是用青漆涂饰的雕梁画栋及豪华精致的亭台楼阁,雕饰华美的门户悬挂着珠帘。装饰精致的马车竞相停放在京城的街道中,饰以珠宝的骏马争先恐后地奔驰在宽敞平直的道路上。黄金珠翠耀眼,轻罗薄绮飘香。新奇美妙的音乐伴随着欢笑在柳巷花街上飘扬,吹拉弹唱之声在茶坊酒馆中迥荡。八方荒远之地争相前来进贡,天下万国都能通达。汇集四海的珍奇之物,都归于市易务交易;会聚天下的奇异食物,全部在京城的厨房中。奇花异景遍布道路,不必仅限于春游才能看到;箫鼓之成在空气中喧闹,多少家彻夜欢颜。伎艺的精美奇巧使人惊讶万分,繁华奢侈的景象让人精神振奋。瞻仰天子的仪容,可在上元节之夜皇帝登楼观灯之时、皇帝亲临金明池检阅水军操练之际;或郊外祭祀天地、每年四孟的宗庙祭礼,这都是见到天子的好时机。经常能看到公主下嫁、皇子纳妃的热闹场面。修造宫室之精妙可以看朝廷创建的明堂,冶金铸铁之快捷如鼎鼐这样的器具可以立刻铸就。观赏登入乐籍的女妓可在办完衙门公事之后,或在参加皇宫宴会回来之时。注意朝廷变化可以观察皇帝召见登第进士之时,或在武将的替换和任命之际。我住在京城几十年,经常观赏游玩,从来没有厌烦满足的时候。

一日金兵进犯我国,战争爆发,我在靖康丙午的第二年,离开京城南下,逃避战火来到江南。心情孤寂无聊,渐入垂老之年。我默默回忆当年情景,京城里各个季节的风物景色风流倜傥,民间风俗和悦美好,一切都已成为惆怅遗恨。近来我和亲戚朋友会面,谈及过去的往事,那些年轻人往往随意轻忽、不以为然。我担心时间久远后,谈论东京风俗的人,会遗失当时的真实情况,那就太可惜了。我谨根据回忆记录下这些内容并编辑成书,大概可以使人打开这本书就能了解当时东京的繁华盛景。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而乐趣无限的传说,如今我追忆当年的情景,回首时怅然若失,岂不是从华胥之梦中醒来了吗。因此我把这本书命名为《东京梦华录》。

然而以京城的浩大兴盛,以及有我未经历过的事或没有到过的地方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所以这本书难免有所遗漏和阙失。如果乡里有见识者能够加以补充修订,使这本书更加完备周到,则我将感到不胜幸运之至。这本书的语言文字粗浅通俗,我之所以不加以文字修饰,是想让上上下下的人都能读懂这本书,通晓其中的内容,希望读者能理解我的这番用意。

绍兴丁卯岁除夕日,幽兰居士孟元老序。

词句注释

  1. 仆:谦辞,我
  2. 先人:亡父,作者著文时其父已去世,事后追忆,故云。
  3. 宦游:做官。
  4. 崇宁:宋徽宗赵佶年号(1102年—1106年)。
  5. 癸未:崇宁二年(1103年)。
  6. 京师:首都。此指汴京。
  7. 卜居:古人用占卜选择居所,这里泛指择地定居。
  8. 金梁桥:汴河流经城内,有桥十三座。由西水门向东数第三座为金梁桥。
  9. 正当:正值。当,遇到。
  10. 辇毂之下:在皇帝所乘车轮下面,指京师地区。毂,车轮中心的圆木,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可以插轴。
  11. 繁阜:繁多。
  12. 垂髫:古时儿童不束发,头发下垂,借指儿童或童年时期。髫:儿童垂下的头发。
  13. 但:只。
  14. 班白:通“斑白”。鬓发花白。
  15. 相次:相继,一个接一个。
  16. 乞巧:旧时风俗,相传农历七月七日夜天上牛郎织女相会,妇女于当晚穿针,称为乞巧。
  17. 登高:指重九(农历九月九日)登高的风俗。
  18. 教池游苑:指金明池、琼林苑的春季游赏活动。
  19. 天街:京城中皇帝巡行的街道,也称“御街”。
  20. 宝马:珠宝装饰之马。
  21. 御路:皇帝巡行的道路。
  22. 新声:新作的乐曲。
  23. 巧笑:美好的笑容。
  24. 柳陌花衢:指妓院聚集之所,同“花街柳巷”。
  25. 按管调弦:指演奏各种音乐。按管,吹奏管乐。调弦,弹奏弦乐。
  26. 八荒:八方荒远的地方。
  27. 凑:会合。
  28. 咸:全部,都。
  29. 通:到达。
  30. 市易:买卖交易。
  31. 寰区:犹天下,指国家全境。
  32. 异味:异常的美味。
  33. 悉:全,都。
  34. 庖厨:厨房,这里指当时的饮食行业。
  35. 岂止,不仅仅。表示不确定。
  36. 箫鼓:这里代指音乐声。
  37. 喧空:声音响彻云霄。
  38. 伎巧:即技巧。
  39. 天表:皇帝的容貌。
  40. 元夕:农历正月十五夜晚,即元宵。
  41. 拜郊:到郊外祭坛祭拜天地。
  42. 孟享:指初次祭祀。
  43. 公主下降:即公主“屈尊”下嫁。下降,结婚。
  44. 皇子纳妃:指皇子娶妻妾。
  45. 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朝会、祭祀、庆赏等大典均在此举行。这里指当时的大庆殿。
  46. 鼎:三足的金属容器。
  47. 鼐:大鼎。
  48. 妓籍:指在籍的歌舞女艺伎。
  49. 府曹:指各不同官府衙门。
  50. 衙罢:办公完毕。
  51. 内省宴回:宫中或尚书省宴散而回。
  52. 变化:指地位、身份的改变。
  53. 举子唱名:举子中进士殿试后,皇帝呼名召见登第进士。
  54. 换授:改授官职。
  55. 烂赏:欣赏得烂熟。
  56. 迭游:多次游玩。
  57. 厌足:满足。
  58. 靖康丙午之明年:即靖康丁未年(1127年)。靖康,宋钦宗赵桓的年号(1126年—1127年)。
  59. 出京南来:离开汴京向南方逃来。
  60. 江左:古人叙地理以东为左,江左即长江下游以东地区,在今江苏省一带。
  61. 牢落:孤寂,无所寄托。
  62. 渐入桑榆:指渐至晚年。桑榆,《太平御览》三引《淮南子》:“日西垂景在树端,谓之桑榆。”以桑榆喻日暮,又以喻晚年。
  63. 曩昔:过去,从前
  64. 浸久:渐久。
  65. 梦游华胥之国:《列子·黄帝》篇载,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之国。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后称追念往事为“梦华”。
  66. 目:称。
  67. 浩穰:宽广繁华。《汉书·张敞传》:“京兆典京师,长安中浩穰,于三辅尤为剧。”
  68. 乡党:乡、党均为古代基层行政单位。此犹言乡里。
  69. 宿德:年高有德者。
  70. 不胜幸甚:荣幸之极。幸,希望。
  71. 绍兴丁卯:即绍兴十七年(1147年)。绍兴,宋高宗赵构年号(1131年—1162年)。
  72. 除日:农历十二月最后一日。

作品赏析

序文一开始对书名“梦华”的解释采用先扬后抑的手法。“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是用扬笔,随后猛然一抑:“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形成文势和情绪之波澜。他的心灵浸染着悲凄的色调,几乎是一步三回首、感慨系之地追思那往昔霓虹式的梦影。这种梦影随着时光的流逝、岁月的冲洗,已开始淡化成粉红色了。序文中写到这种令人痛心的情形:“近与亲戚会面,谈及囊昔,后生往往妄生不然。”后代已经逐渐失去了这种回忆。作者担必,随着岁月更迭,往事如烟飘散,“论其风俗者,失于事实,诚为可惜”,于是,“谨省记编次成集,庶几开卷得睹当时之盛”。这是对《东京梦华录》写作缘起的说明,表面上属于弁言序文的一般通例,是备忘录,发挥一种认识效应,但实质上有着作者的深衷曲意。可以说,《东京梦华录》是“为了忘却的纪念”,为“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亡国灭都之痛唱出了一曲凄婉的挽歌。

“序”的文体特点,规定了对全书内容的概括性特征;序文作若的写作目的和心态,规定了序文的感伤主义情绪性特征。它不是巨室大户的炫富,而是破落户对往日锦衣玉食酸泪汪然的回忆。上述两种特征也具体规定了全文对衬型的结构框架,以靖康之难划出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域,在文中以“一旦兵火”为语言标记,前面文词艳丽,后面笔绪沉抑,对衬型的结构框架逼发出作者黯然神颓的感伤主义情怀。对比越强烈、越尖锐,黍离麦秀之思就越鲜明、越深刻。

一开始交代“仆从先人宦游南北,崇宁癸未到京师,卜居于州西梁桥西夹道之南”,“宦游”后“卜居”是一种选择,选择京师是因其地繁华所致。时间和卜居地点交代得如此清楚明白,是为了说明《东京梦华录》及其序文是以作者的亲见亲闻为基础的,增添了描述的可靠性和真实感。“渐次长立”,虽说的是逐渐大了的年龄,但应与“太平日久”的时代相联系起来看,说明北宋经历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稳定繁荣期。从“正当辇毂之下”开始,文章就进入词富竞彩的描述字。“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譬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垂髻”和“斑白”对举,“鼓舞”与“干戈”互文,分别从两类层次的人物上说明,以“斑白之老,不识干戈”,说明承平日久;“垂髻之童,但习鼓舞”又暗含着“不识干戈”,这些都是稳定繁荣的具体表征。前述序文具有概括性特征,作者把全书的具体内容浓缩在序文之中。因此,序文的所有描述文字都经过了高度提炼,而提炼方式表现在语言形式上,不用散化,而用骈体,基本上一个语言单位就表示出一种景象,并不具有一定的外在逻辑联系,如同七宝流苏,驳杂纷呈,统一于对汴梁胜景的描述,是全方位的光束投射,集合在一个光点上。“时节相次,各有观赏”,总述一笔。“灯宵月夕,雪际花时”是泛指;“乞巧登高,教池游苑”是特指。然后,以凝炼而蘸满色彩的文词描述了喧闻而纷纷的景象。用“举目”统领下文,“楼”、“阁”、“户”、“帘”都是实在性物象,但作者却以“青”、“画”、“绣”、“珠”加以修饰,增添了感官印象性和色彩感。作者用“天街”、“御路”、“柳陌”、“花衙”、“茶坊”、“酒肆”,涵括了当时汴梁城的所有领域,繁声竞响,光影满目,既有图景描述,如“竞驻于天街”、“争驰于御路”,又有色彩点缀,如“金翠耀目”,且有声响渲染:“新声巧笑”、“按管调弦”。

然后,作者把笔墨推宕开去:“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转入美食享用的描述:“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环区之异味,悉在庖厨。”不仅有美食果腹,而且身居京师,眼福匪浅。上而至于亲睹龙颜,下而至于“观妓籍则府曹衙署,内省宴回”,并能“看变化则举子唱名,武人换授”。所有这些描述,颇有点汉代大赋遗风,从九重之尊至勾栏瓦肆,尽行罗织;社会各领域,一齐展现,似为北宋汴京的百科全书,又似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只是一者是语言事实,一者以线条为媒介而已。作者铺张扬厉,河倾海溢,种种物象进跳在笔触之间,奔赴纸面,铺排在一轴硕大的平面画卷上。意象纷纭,又带有焰花发射的特征。衣食住行皆有,声色视听兼备,浓艳斑斓,堂而皇哉,视觉上令人饱餍,听觉上使人浮靡,犹不足以尽感官之满足。这是一种社会占有欲的统治心理反映。所以,作者一笔加以总括:“仆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它虽有汉赋风味,但无汉赋的臃肿和堆垛,物象的概括尚较简洁,语言的结构更见灵巧,以四字结构为主,又间以对衬性长句的调剂。不全用骈俪,首尾均出之一般散句。同时,它不是物象的横堆竖码,现象的滥撷乱取,而是字缝之间潜伏着浓重的情绪失落感。因此,笔锋一转,意象陡变,情绪暴落,“出京南来避地江左,情绪牢落,渐入桑榆”。“桑榆”与前文“渐次长立”对应。处于凄寒环境、垂暮老境、牢落心境中,更易萌发思旧之念,便油然“暗想当年”。今昔的巨大反差,越回忆,则越会出现心理的不平衡和压迫感,因此,对衬型的环境、心境结构便汇拢到这里绾合起来:“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遂成为全书最有感伤意味的笔墨。

序文对全书内容作了提纲絮领的概括,所有描述各自在书中有具体体现;它不是纯然罗列现象,而是满含着沉痛情感的回顾,布满了愁云惨雾,奏出半是依恋半是挽歌的凄清曲,形成了全文概括性和情感性的结合特征。

创作背景

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年),北方游牧民族的铁骑长驱中原,直捣汴京(今河南开封),掳掠徽、钦二帝及太妃、太子、宗室三千人,辇毂繁华、壮丽辉煌的宋都顷刻问烟消火灭,宗庙毁废,北宋宣告灭亡。大批臣民逃命南方,颠沛流离的生活使他们的心幕上时时闪动着汴梁的富华景象,依依不尽地频频回首那餍足人心的生活。孟元老怀着对往昔的无限眷念和对现实的无限伤感,撰写了《东京梦华录》,此文是冠于书首的序文。

名家评论

  • 明·胡震亨:多记崇宁以后所见,时方以逸豫临下,故若彩山灯火,水殿争标,宝津男女诸戏,走马角射,及天宁节女队归骑,年少争迎,虽事隔前载,犹令人想见其盛。至如都人探春,游娱池苑,京瓦奏技,茶酒坊肆,晓贩夜市,交易琐细,率皆依准方俗,无强藻润,自能详不尽杂,质不坠俚,可谓善记风土者。但大内所载殿阁楼观,仅仅十一,无论诸宫,只如政和新宫,自延福、穆清已下,尚有四十余殿,而艮岳于时最称雄丽,何可略也?
  • 明·毛晋:宗少文好山水,爱远游,既因老疾,发“卧游”之论。后来凡深居一室,驰神八遐者,辄祖其语,作《梦游》《卧游》以写志,坊间乃与《梦华》合刻,不知《卧游》诸录,特作汗漫游耳,若幽兰居士华胥一梦,直以当《麦秀》《黍离》之歌,正未可同玩。况昔人所云木衣绨绣,土被朱紫,一时艳丽惊人风景,悉从瓦砾中描画幻相。即令虎头提笔,亦在阿堵间矣。庶几与《洛阳伽蓝记》并传,元老无遗憾云。

猜你喜欢

黄钟乐·池塘烟暖草萋萋

五代 • 魏承班

池塘烟暖草萋萋,惆怅闲宵,含恨愁坐,思堪迷。遥想玉人情事远,音容浑似隔桃溪。

偏记同欢秋月低,帘外论心,花畔和醉,暗相携。何事春来君不见?梦魂长在锦江西。

伊州歌

唐代 • 王维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馀。

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

楚腰蛴领团香玉,鬓叠深深绿。月蛾星眼笑微嚬,柳妖桃艳不胜春,晚妆匀。

水纹簟映青纱帐,雾罩秋波上。一枝娇卧醉芙蓉,良宵不得与君同,恨忡忡。

古香慢·赋沧浪看桂

宋代 • 吴文英

怨娥坠柳,离佩摇葓,霜讯南圃。漫惜佳人,倚竹袖寒日暮。还问月中游,梦飞过、金风翠羽。把残云剩水万顷,暗薰冷麝凄苦。

渐浩渺、凌山高处。秋澹无光,残照谁主。露粟侵肌,夜约羽林轻误。翦碎惜秋心,更肠断、珠尘藓路。怕重阳,又催近、满城风雨。

运命论

魏晋 • 李康

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故运之将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然后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岂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运也。

夫黄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鸣而圣人出,群龙见而圣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太公,渭滨之贱老也,而尚父于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张良受黄石之符,诵三略之说,以游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汉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而巧言于沛公也。然则张良之言一也,不识其所以合离?合离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贤者,名载于箓图,事应乎天人,其可格之贤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诗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运命之谓也。

岂惟兴主,乱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祅始于夏庭。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征发于社宫。叔孙豹之昵竖牛也,祸成于庚宗。吉凶成败,各以数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亲矣。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兴者,六八而谋。及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厉之间,周道大坏,二霸之后,礼乐陵迟。文薄之弊,渐于灵景;辩诈之伪,成于七国。酷烈之极,积于亡秦;文章之贵,弃于汉祖。虽仲尼至圣,颜冉大贤,揖让于规矩之内,訚訚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轲、孙卿体二希圣,从容正道,不能维其末,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

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于鲁卫;以仲尼之辩也,而言不行于定哀;以仲尼之谦也,而见忌于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仇于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于陈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毁于叔孙。夫道足以济天下,而不得贵于人;言足以经万世,而不见信于时;行足以应神明,而不能弥纶于俗;应聘七十国,而不一获其主;驱骤于蛮夏之域,屈辱于公卿之门,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孙子思,希圣备体,而未之至,封己养高,势动人主。其所游历诸侯,莫不结驷而造门;虽造门犹有不得宾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退老于家,魏文候师之,西河之人肃然归德,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间其言。故曰: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而后之君子,区区于一主,叹息于一朝。屈原以之沈湘,贾谊以之发愤,不亦过乎!

然则圣人所以为圣者,盖在乎乐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夺。譬如水也,通之斯为川焉,塞之斯为渊焉,升之于云则雨施,沈之于地则土润。体清以洗物,不乱于浊;受浊以济物,不伤于清。是以圣人处穷达如一也。夫忠直之迕于主,独立之负于俗,理势然也。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监不远,覆车继轨。然而志士仁人,犹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将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风波于险涂;求成其名,而历谤议于当时。彼所以处之,盖有算矣。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故道之将行也,命之将贵也,则伊尹吕尚之兴于商周,百里子房之用于秦汉,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将废也,命之将贱也,岂独君子耻之而弗为乎?盖亦知为之而弗得矣。

凡希世苟合之士,蘧蒢戚施之人,俛仰尊贵之颜,逶迤势利之间,意无是非,赞之如流;言无可否,应之如响。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势之所集,从之如归市;势之所去,弃之如脱遗。其言曰:名与身孰亲也?得与失孰贤也?荣与辱孰珍也?故遂絜其衣服,矜其车徒,冒其货贿,淫其声色,脉脉然自以为得矣。盖见龙逢、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飞廉、恶来之灭其族也。盖知伍子胥之属镂于吴,而不戒费无忌之诛夷于楚也。盖讥汲黯之白首于主爵,而不惩张汤牛车之祸也。盖笑萧望之跋踬于前,而不惧石显之绞缢于后也。故夫达者之筭也,亦各有尽矣。

曰:凡人之所以奔竞于富贵,何为者哉?若夫立德必须贵乎?则幽厉之为天子,不如仲尼之为陪臣也。必须势乎?则王莽、董贤之为三公,不如杨雄、仲舒之阒其门也。必须富乎?则齐景之千驷,不如颜回、原宪之约其身也。其为实乎?则执杓而饮河者,不过满腹;弃室而洒雨者,不过濡身;过此以往,弗能受也。其为名乎?则善恶书于史册,毁誉流于千载;赏罚悬于天道,吉凶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将以娱耳目、乐心意乎?譬命驾而游五都之市,则天下之货毕陈矣。褰裳而涉汶阳之丘,则天下之稼如云矣。椎紒而守敖庾、海陵之仓,则山坻之积在前矣。扱衽而登钟山、蓝田之上,则夜光玙璠之珍可观矣。夫如是也,为物甚众,为己甚寡,不爱其身,而啬其神。风惊尘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随其后。利害生其左,攻夺出其右,而自以为见身名之亲疏,分荣辱之客主哉。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义。故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盖以官行其义,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盖耻得之而弗能治也,不耻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权乎祸福之门,终乎荣辱之算,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处不违其时,默语不失其人,天动星回而辰极犹居其所,玑旋轮转,而衡轴犹执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尝从事于斯矣。

孟元老
简介描述:

孟元老(生卒年不详),号幽兰居士,北宋时居汴京(今河南开封年),宋代散文家。

孟元老少时从其先人宦游南北。崇宁间(1102年-1106年),寓居开封。靖康之乱,避地江左。晚年,追忆汴京盛事,著《东京梦华录》二卷,自序题绍兴十七年(1147年),备载汴京街坊风俗及朝章典仪,委曲详尽。

孟元老怀着对往昔的无限眷念和对现实的无限伤感,撰写了《东京梦华录》,《东京梦华录》是“为了忘却的纪念”,为“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亡国灭都之痛唱出了一曲凄婉的挽歌。

孟元老的热门诗文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