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秋八月十六夜,予梦与酸斋仙客游庐山,各赋诗,酸斋赋彭郎词,予赋瀑布谣。
银河忽如瓠子决,泻诸五老之峰前。
我疑天孙织素练,素练脱轴垂青天。
便欲手把并州剪,剪取一幅玻璃烟。
相逢云石子,有似捉月仙。
酒喉无耐夜渴甚,骑鲸吸海枯桑田。
居然化作十万丈,玉虹倒挂清泠渊。
甲申年秋八月十六日夜晚,我梦见与仙客贯云石游览庐山,分别赋诗一首,贯云石写了《彭郎词》,我写了《瀑布谣》。
银河忽然像黄河决堤一样,在五老峰前倾泻而下。
我怀疑是天仙在织白绢,白绢离开织女衣袖从青天垂落下来。
就想着手拿一把并州剪,剪下一幅玻璃烟雨。
恰好遇到了贯云石,他好像仙人李白一样。
他夜里无酒解渴,便骑着鲸背,把海水吸干,竟使大海变成桑田。
海水居然化作十万丈的美玉彩虹,倒挂在清澈的水潭上。
登高揽胜,形诸诗咏,可写的东西很多,作者根据艺术创作的“约化”要求,独选了雄丽壮观的瀑布作为描写对象。庐山瀑布,是历代诗人写得烂熟的景观,而作者此诗又能独辟蹊径,同中见异,匠心独运,创造出新的意境。
全诗十二句,分前后两段。前段六句,先从正面作比拟,描绘瀑布壮观,然后以奇特大胆的想像进行渲染;后段六句,写奇景中的奇人,末仍归到瀑布。诗中先把瀑布比喻为银河决口,倾泻在突兀凌霄的庐山最高峰一一五老峰前。旋即又把瀑布想象成天仙织的“素练”,垂天直下。作者情思更加奔涌,竟然想拿“并州剪”“剪取一幅玻璃烟”。接下来写贯云石好似李白,夜间无酒解渴,便骑鲸吸干海水。这海水化作“十万丈”的“玉虹”,从天上倒挂下来,泻入清冷的深渊。
此诗写得雄奇俊迈,超凡脱尘,风格豪放而飘逸,恢宏而清雅,雄浑壮阔,想象奇妙,气势畅达,绘声绘影,比喻生动,表现了庐山瀑布的壮丽景象,富有浪漫主义情调,读之如临其境,体会深切。杨维桢继承了李白、李贺的险怪诗风,构造出波谲云诡、迷离惝恍的艺术境界。
作者很注意锤字练句,然又不露斧痕,诗风自然清新,直追李白。李白所作的《望庐山瀑布》脍炙人口、享誉古今,而杨维桢这首乐府诗《庐山瀑布谣》也足以与李诗相媲美。元诗成就虽不算太高,但在反拨宋诗之弊,恢复形象思维的诗歌创作方法这方面,它是有不可抹杀的历史功绩的。此诗是元诗中的优秀代表作。它的一系列瑰丽奇伟的意象构成一种神妙、开阔的境界,通过生动,鲜明的艺术形象表达了诗人的感情,使欣赏者“瞻言而见貌"(《文心雕龙·物色》),诗意浓郁,感染力强,体现了诗歌创作的艺术规律。
此诗写于元顺帝至正四年(1344年)八月十六日夜。作者在序中已交代了创作缘起,他梦中与友人贯云石同游庐山,深有感怀,赋诗赞美,贯云石写了《彭郎词》,作者写了《庐山瀑布谣》。

古之贤人,其所以得之于天者独全,故生而向学,不待壮而其道已成。既老而后从事,则虽其极日夜之勤劬,亦将徒劳而鲜获。姚君姬传,甫弱冠而学已无所不窥,余甚畏之。姬传,余友季和之子,其世父则南青也。亿少时与南青游,南青年才二十,姬传之尊府方垂髫未娶。太夫人仁恭有礼,余至其家,则太夫人必命酒,饮至夜分乃罢。其后余漂流在外,倏忽三十年,归与姬传相见,则姬传之齿已过其尊府与余游之岁矣。明年,余以经学应举,复至京师。无何,则闻姬传已举于乡而来,犹未娶也。读其所为诗赋古文,殆欲压余辈而上之,姬传之显名当世,固可前知。独余之穷如曩时,而学殖将落,对姬传不能不慨然而叹也。
昔王文成公童子时,其父携至京师,诸贵人见之,谓宜以第一流自待。文成问何为第一流,诸贵人皆曰:“射策甲科,为显官。”文成莞尔而笑,“恐第一流当为圣贤。”诸贵人乃皆大惭。今天既赋姬传以不世之才,而姬传又深有志于古人之不朽,其射策甲科为显官,不足为姬传道;即其区区以文章名于后世,亦非余之所望于姬传。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以尧舜为不足为,谓之悖天,有能为尧舜之资而自谓不能,谓之漫天。若夫拥旄仗钺,立功青海万里之外,此英雄豪杰之所为,而余以为抑其次也。
姬传试于礼部,不售而归,遂书之以为姬传赠。
倦怀无据。凭危阑极目,寒江斜注。吴楚风烟遥入望,独识登临真趣。晚日帆樯,秋风钟梵,倚遍楼东柱。兴来携手,与君更上高处。
隐约一水中分,金鳌戴甲,力与蛟龙拒。拟访临幕清夜鹤,谁解坡仙神遇。断壁悬秋,惊涛溯月,总是无声句。胜游如扫,大江依旧东去。
俱识孙公与谢公,二年歌哭处还同。
已叨邹马声华末,更共刘卢族望通。
南省恩深宾馆在,东山事往妓楼空。
不堪岁暮相逢地,我欲西征君又东。
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
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此其人之勤劳必千万于天下之人。夫以千万倍之勤劳,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故古之人君,量而不欲入者,许由、务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尧、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岂古之人有所异哉?好逸恶劳,亦犹夫人之情也。
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始而惭焉,久而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汉高帝所谓“某业所就,孰与仲多”者,其逐利之情,不觉溢之于辞矣。此无他,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呜呼!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
古者天下之人爱戴其君,比之如父,拟之如天,诚不为过也。今也天下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仇,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而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至桀、纣之暴,犹谓汤、武不当诛之,而妄传伯夷、叔齐无稽之事,乃兆人万姓崩溃之血肉,曾不异夫腐鼠。岂天地之大,于兆人万姓之中,独私其一人一姓乎!是故武王圣人也,孟子之言,圣人之言也;后世之君,欲以如父如天之空名,禁人之窥伺者,皆不便于其言,至废孟子而不立,非导源于小儒乎!
虽然,使后之为君者,果能保此产业,传之无穷,亦无怪乎其私之也。既以产业视之,人之欲得产业,谁不如我?摄缄縢,固扃鐍,一人之智力,不能胜天下欲得之者之众,远者数世,近者及身,其血肉之崩溃在其子孙矣。昔人愿世世无生帝王家,而毅宗之语公主,亦曰:“若何为生我家!”痛哉斯言!回思创业时,其欲得天下之心,有不废然摧沮者乎!
是故明乎为君之职分,则唐、虞之世,人人能让,许由、务光非绝尘也;不明乎为君之职分,则市井之间,人人可欲,许由、务光所以旷后世而不闻也。然君之职分难明,以俄顷淫乐不易无穷之悲,虽愚者亦明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