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
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
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
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
川平山开林麓断,小桥野店依山前。
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江吞天。
使君何从得此本,点缀毫末分清妍。
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径欲往买二顷田。
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东坡先生留五年。
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
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
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
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
还君此画三叹息,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
江上的山峰唤起观者的愁心,绿色的山峰高入云烟缭绕之处。
那山那云是多么久远,没人知道,烟消云散之后山依然还在。
还是可以看见两座悬崖,以及暗淡不明的流水道,中间似乎有许多泉水汇集而来。
缠绕的树木和盘绕的山石隐约可见,下到山谷成为奔腾的泉水。
水道平坦,山野明朗,森林从山脚开始断绝,小桥和小店就在山前。
行人逐渐渡过高大的树木,天空倒映江中,江上的渔船就像一片叶子。
王晋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幅画,略加衬饰就显得格外清新美好。
不知道人间哪里有画中这个场景,想特地前往去买几百亩地。
你找不到武昌和樊口这些非常僻静的地方,而我却在这里呆了五年之久。
春风摇荡着江水,天非常广远,傍晚的云带着雨,山非常秀美。
朱红色的枫香树和飞鸦宿江边,古松上积攒着雪,看着像喝醉了似得。
仙境自在人间,住在武陵的人也不都是神仙。
大好河山,清明的天空都与我无缘,虽然有路通往但是我无缘走上这条路。
归还你这幅画之后还多次叹息,这山中的旧友应该是在叫我到山林中去
山水画在画面空间的开拓方面,往往采用散点透视、以大观小的方法,表现空问的无限广阔性。所谓“以大观小”,即画家观察认识自然山川时,采用“步步移,面面观”,把江山叠嶂层峦和流水无尽之美尽情地收入画面,铺舒为宏图。这样既打破了固定的空问限制,也打破了作为内容连续性上的时间界限,创造出山水画可观、可游、可居的艺术境界。苏轼所题北宋画家王晋卿《烟江叠嶂图》正是如此。
诗的前十二句就画中景色作了描述。山水画家为了表现景色的空间距离,所画景色,要显得若有若无。这样“迷远”的处理方法,给人“空云烟”的感觉。首四句突兀而起,描绘画面迷远之景:峰峦耸立,层层叠叠,草木葱郁青翠,像烟霭飘浮在半空,是山是云简直令人莫辨。在水墨画盛行之前,山水画都是青绿着色的,“空天”及水往往用石青石绿来渲染。唐画山水,如李思训、李昭道的金碧设色,水、天皆画色。宋画山水,卷轴画中有些兼工带富的山水画,水、天也大多染色。诗人一开头就直接点明此画幅是青绿重色。接下来诗人又以远、中、近景的不同分述:远望山崖陡峭,苍苍茫茫,两崖之间晦暗不明。稍近又见苍崖之上直泻百道飞来之泉,跃过烟林山石,旋即汇为奔腾不息的长流。近处可以看到山野开朗,山脚下小桥连着茅舍,行人穿过树林,捕鱼的如叶小船,逐着水流驶向旷远。诗人以健笔劲毫,连珠妙语,远近结合,明暗相问,层层勾勒。一气流注地抒写出全图的大轮廓。画中雄奇壮美、绚烂多姿的景色,达到纵深无限、广远无尽而又自然连绵,令读者感到步步有景、处处怡情。“咫尺之内,而瞻万里之遥;方寸之中.乃辨千寻之峻。”此是画家毫端之巧,也是诗人笔下之妙。
诗的后十六句抒写观画人的情况和感慨。“使君何从得此本,点缀毫末分清妍。”二句过渡非常自然,上句承接画景而来,下句启示下文。画家王晋卿曾一度谪居南州,因此有“万里之行”。楼钥在王的《江山秋晚图》中题跋:“若丹青非亲见,景物则难为。”又说他“不有南州之行”,难以达到画艺的大成就。诗人苏轼推誉画家王晋卿体物绘形,笔法工细,真切动人,以致以画作真,忽发奇想,“径欲往买二顷田”,表示要在此一胜境隐居躬耕终年,用身心去体验和感受大自然的美。在北宋上层统治集团新旧党争的政治斗争中,诗人遭遇坎坷悲苦,对仕途充满疑虑,头脑中乐观进取与消极退避,或隐或显,不断矛盾斗争。他想高蹈江湖,逍遥山林,寻找心灵的归宿。“春风摇江天漠漠”以下四句用对偶工整的句式,依次分写黄州春、夏、秋、冬的景色,点明现实生活中一年四季皆可流连。回忆黄州所见景色,诗人又觉得不能避俗隐居。时而想要隐居,时而又不想隐居,既感性又理性,诗人内心有着难言的隐衷。他的所谓要隐居,其实只不过是借题发挥,抒发内心的抑郁不平。在苏轼看来,“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极乐世界、理想王国的世外桃源与他是无缘的。“山中兮不可久留”,还是应当回到现实社会中。结尾“还君此画三叹息”二句,上句承图,下句承观图之人,首尾圆通,结构谨严。
这首诗用飞动流走的形象,把画面写得活动跳脱,表现出烟江叠嶂之阔大、空旷、壮观、雄奇的气势,不但有化工肖物之妙,而且能传出山水之神韵。诗人叙写画景讲求经营位置,将绘画之法用于诗法,巧妙地使用方位词,如“中”、“下”、“前”、“外”等,成为构图的枢纽、连接物象的媒介,写得层次分明、疏密得体,克服了平面图的呆板,成为浑然一体的山水全貌。诗人隶事用典,坦露胸怀,倾吐肺腑,尤其对桃源的议论颇有见地,表现出他的慧眼卓识。
这首诗作于元祐三年(1088年)冬,时苏轼在汴京任翰林学士。苏轼从元丰三年(1080年)二月到达贬所,至元丰七年(1084年)四月改任汝州团练副使,共在黄州度过了四年多的辛酸岁月。此时,他因看《烟江叠嶂图》而有所感触,唤起了对往事的回忆。这是一首题画诗,也表达了自己的归隐之意。
初八月,半镜上青霄。斜倚画阑娇不语,暗移梅影过红桥。裙带北风飘。
洵闻之,楚人高令尹子文之行,曰:“三以为令尹而不喜,三夺其令尹而不怒。”其为令尹也,楚人为之喜,而其去令尹也,楚人为之怒,己不期为令尹,而令尹自至。夫令尹子文岂独恶夫富贵哉,知其不可以求得而安其自得。是以喜怒不及其心,而人为之嚣嚣。嗟夫!岂亦不足以见己大而人小邪?脱然为弃于人,而不知弃之为悲;纷然为取于人,而不知取之为乐;人自为弃我、取我,而吾之所以为我者如一,则亦不足以高视天下而窃笑矣哉!
昔者,明公之初自夺于南海之滨,而为天下之名卿。当其盛时,激昂慷慨,论得失,定可否,左摩西羌,右揣契丹,奉使千里,弹压强悍不屈之人,其辩如决河流而东注诸海,名声四溢于中原而滂薄于遐远之国,可谓至盛矣。及至中废而为海滨之匹夫,盖其间十有余年,明公无求于人,而人亦无求于明公者。其后,适会南蛮纵横放肆,充斥万里,而莫之或救,明公乃起于民伍之中,折尺棰而笞之,不旋踵而南方乂安。夫明公岂有求而为之哉!适会事变以成大功,功成而爵禄至。明公之于进退之事,盖亦绰绰乎有余裕矣。
悲夫!世俗之人纷纷于富贵之间而不知自止,达者安于逸乐而习为高岸之节,顾视四海,饥寒穷困之士,莫不颦蹙呕哕而不乐;穷者藜藿不饱,布褐不暖,习为贫贱之所摧折,仰望贵人之辉光,则为之颠倒而失措。此二人者,皆不可与语于轻富贵而安贫贱。何者?彼不知贫富贵贱之正味也。夫惟天下之习于富贵之荣,而忸于贫贱之辱者,而后可与语此。今夫天下之所以奔走于富贵者,我知之矣,而不敢以告人也。富贵之极,止于天子之相。而天子之相,果谁为之名邪?岂天为之名邪?其无乃亦人之自名邪?夫天下之官,上自三公,至于卿、大夫,而下至于士,此四人者,皆人之所自为也,而人亦自贵之。天下以为此四者绝群离类,特立于天下而不可几近,则不亦大惑矣哉。盖亦反其本而思之。夫此四名者,其初盖出于天下之人出其私意以自相号呼者而已矣。夫此四名者,果出于人之私意所以自相号呼也,则夫世之所谓贤人君子者,亦何以异此。有才者为贤人,而有德者为君子,此二名者夫岂轻也哉。而今世之士,得为君子者,一为世之所弃,则以为不若一命士之贵,而况以与三公争哉。且夫明公昔者之伏于南海,与夫今者之为东诸侯也,君子岂有间于其间,而明公亦岂有以自轻而自重哉?洵以为明公之习于富贵之荣,而狃于贫贱之辱,其尝之也盖已多矣,是以极言至此而无所迂曲。
洵,西蜀之匹夫,尝有志于当世,因循不遇,遂至于老。然其尝所欲见者,天下之士盖有五六人。五六人者已略见矣,而独明公之未尝见,每以为恨。今明公来朝,而洵适在此,是以不得不见。
伏惟加察,幸甚!
郑子玄者,丘长孺父子之文会友也。文虽不如其父子,而质实有耻,不肯讲学,亦可喜,故喜之。盖彼全不曾亲见颜、曾、思、孟,又不曾亲见周、程、张、朱,但见今之讲周、程、张、朱者,以为周、程、张、朱实实如是尔也,故耻而不肯讲。不讲虽是过,然使学者耻而不讲,以为周、程、张、朱卒如是而止,则今之讲周、程、张、朱者可诛也。彼以为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讲道德,说仁义自若也;又从而哓哓然语人曰:“我欲厉俗而风世。”彼谓败俗伤世者,莫甚于讲周、程、张、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讲。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几皆在其术中而不悟矣,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
由此观之,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商贾,既已可鄙矣,乃反掩抽丰而显嵩、少,谓人可得而欺焉,尤可鄙也!今之讲道德性命者,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则郑子玄之不肯讲学,信乎其不足怪矣。
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为商贾,则其实不持一文;称之为山人,则非公卿之门不履,故可贱耳。虽然,我宁无有是乎?然安知我无商贾之行之心,而释迦其衣以欺世而盗名也耶?有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虽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决知免矣。
旧挹金波爽,皆传玉露秋。
关山随地阔,河汉近人流。
谷口樵归唱,孤城笛起愁。
巴童浑不寝,半夜有行舟。
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