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媭砧课诵图》者,不材拯官京师日之所作也。拯之官京师,姊刘在家,奉其老姑,不能来就弟养。今姑殁矣,姊复寄食宁氏姊于广州,阻于远行。拯自始官日,畜志南归,以迄于今,顚顿荒忽,琐屑自牵,以不得遂其志。
念自七岁时,先妣殁,遂来依姊氏。姊适新寡,又丧其遗腹子,茕茕独处。屋后小园,数丈余,嘉树荫之。树阴有屋二椽,姊携拯居焉。拯十岁后,就塾师学,朝出而暮归。比夜,则姊恒执女红,篝一灯,使拯读其旁。夏苦热,辍夜课。天黎明,辄拯起,持小几,就园树下读。树根安二巨石:一姊氏捣衣为砧,一使拯坐而读。日出,乃遣入塾。故拯幼时,每朝入塾读书,乃熟于他童。或夜读倦,稍逐于嬉,姊必涕泣,告以母氏劬劳劳瘁死之状;且曰:“汝今弗勉学,母氏地下戚矣!”拯哀惧,泣告姊:“后无复为此言。”
呜呼!拯不材,年三十矣。念十五六时,犹能执一卷就姊氏读,日惴惴于奄思忧戚之中,不敢稍自放逸。自二十出门,行身居业,日即荒怠。念姊氏教不可忘,故为图以自警,冀使其身依然日读姊氏之侧,庶免其堕弃之日深,而终于无所成也。
道光二十四年甲辰秋九月。为之图者,陈君名铄,为余丁酉同岁生也。
《媭砧课诵图》,是我王拯在京城任职时候请人所画。我在京城任官时,嫁给刘氏的姐姐在男家奉养她年老的婆婆,不能前来京城接受弟弟的供养。现在她婆婆去世了,姐姐又到广州去依靠嫁给宁氏的二姐处寄居饮食度日,这样来京城又受阻于远途难行。我从开始做官时就立志向回归南方,然而到现在,颠沛困顿、神情恍惚,被许多琐碎的事情拖累自己,因而不能实现自己的心志。
追忆从七岁时母亲去世,就来依靠姐姐。姐姐恰巧刚刚守寡,再丧失了自己的遗腹子,孤单单地独自生活。她家的屋后有个小园有几丈宽,茂盛的树木遮盖着它。在树木之后,有屋二间,姐姐带着我居住于这里。我长到十岁以后,到私塾拜师求学,早早出门而晚晚归家。到晚上,姐姐就常常手做缝刺活儿,点亮一盏小灯,命令我坐在她的旁边读书。夏天屋内热得难受,暂停夜读课诵。一旦天亮,就叫我起床,叫我拿了小桌子到小园树下进行早读。在树根边放上两大石块:一块是姐姐捣衣用来作为砧板的东西,一块命令我就座读书。到“日出”的时辰,才送我入私塾。因此我年幼时常常一早到私塾里所诵读的内容竟然比其他童儿熟练。有时深夜读书疲倦了,我略微贪求玩耍,姐姐一定流着热泪把母亲劳累病死的情况告诫我,而且对我说:“你现在不努力学习,母亲在九泉是要悲伤的啊!”我悲伤至极,流着泪告诉姐姐,以后我不再说这些贪玩的话了。
唉!我无能现已30岁了。追忆十五六岁时,还能常常拿着书本靠近姐姐读书,每天内心不安于悲伤忧愁之中,绝不敢稍稍放纵自己。从20岁后出姐姐门,做人办事,一天天就学业荒废了,追想起大姐的教诲始终不能忘记,因此我找人画这张图用来警戒自己,希望让自己仍然每天在姐姐身旁读书一样,或许可以免除自己日益加深的学业荒废,而导致最终的一事无成。
道光二十四年(甲辰年 即1844年)仲秋农历九月。画这幅图的人,是好友陈铄,他是我于道光十七年(丁酉年即1837年)广西乡试中举的同年(即同届)生员。
作者王拯从小就死去父亲,后来又丧母,家境较为贫困,他的童年生活,主要由于姐姐的教导与督促,因此,姐弟间也就具有一种特别亲密的感情。后来到三十岁时,他已经在京城做官,一面感于自己的学业日益荒怠,一面又回想到这段童年的受教生活,便请人绘了一幅图画,并写了这篇文章作为纪念和鞭策。这篇文章和蒋士铨的《鸣机夜课图》一样,反映了我国古代妇女对于子弟童年时代的学业以至品德教育的重视,从而收到家庭教育方面的良好效果。
池阳今日似渔阳,大变凶年作小康。
江路静来通客货,郡城安后绝戎装。
分开野色收新麦,惊断莺声摘嫩桑。
纵有逋民归未得,远闻仁政旋还乡。
客心如水水如愁,容易归帆趁疾流。
忽讶船窗送吴语,故山月已挂船头。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隟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王曰:“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岂有说乎?”宋玉对曰:“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
王曰:“夫风始安生哉?”宋玉对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邸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蘅,概新夷,被荑杨,回穴冲陵,萧条众芳。然后徜徉中庭,北上玉堂,跻于罗帏,经于洞房,乃得为大王之风也。故其风中人状,直憯凄惏栗,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王曰:“善哉论事!夫庶人之风,岂可闻乎?”宋玉对曰:“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馀,邪薄入瓮牖,至于室庐。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郁邑,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蔑,啗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