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帆欲去仍搔首,更醉君家酒。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
歌声频为行人咽,记著樽前雪。明朝酒醒大江流,满载一船离恨向衡州。
船帆都张挂起来了,我却搔首流连着不忍离去,一杯又一杯地痛饮着你为我送行的酒。我们曾日日相聚,吟诗填词期待春天,没想到这桃花开了,我们却不得不告别。
连告别宴上的歌妓都为我们的离情所感动,歌声几度呜咽。我要记住这眼前之人,记住这次饯别。等明朝酒醒之后,此身已随船驶人湘江,船儿载着满舱离恨要把我送向衡州。
因两人所处的特殊境遇与时代背景,使这首词超越了一般的送别词,容纳了陈与义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系列感怀和情绪,在具备依依惜别的深厚情谊的同时,又大大增加了词的容量和境界。
“张帆欲去仍搔首,更醉君家酒”,起句点出主旨。“张帆欲去”是写客观情境,点明即将启程的事实;“仍搔首”是写主观心境,表现出词人不愿离去、依依不舍的心情。“更醉”一句则更进一步,将词人面对离别的复杂和痛苦心理用“君家酒”三字表现出来,含蓄而深切。面对好友的浓挚别意,他只能一杯接一杯地饮下苦涩的酒。联系词人流亡的背景,便更能体会“酒”字中所包含的深意。
“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这两句中的“吟诗”与上句的“酒”相呼应,暗以过去与友人赋诗所饮的酒与今日所饮别离苦酒作对比,颇有“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寄黄几复》)的沧桑和沉痛感。词人与友人日日饮酒,期盼春天的到来,好对美景吟句赋诗,谁知“桃花开后”,春满人间的时刻,他们却要话别了。“及至”和“却”的转折,使字里行间饱含着恨别之意。
“歌声频为行人咽,记著樽前雪”,词的下阕与上阕对应,仍写饯别的宴会。上阕侧重写饯别之酒,此处着重写离别之曲。这里的“歌声”是歌伎所唱,“频为行人咽”,此时,词人只觉得耳中歌声幽咽,如泣如诉。这一方面是因他心有所感,另一方面则是指歌伎伤感于这场别离,因而也为之动容,唱得声音都哽咽起来。正因为如此,这首歌曲也在词人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才会有“记著樽前雪”的说法。
“雪儿”本为隋朝末年李密的歌伎,因善于填词而著称,后常用来指代歌伎。词人因歌声的感人而铭记这位歌伎,实则是说要记得这场别离和饯别的友人,不直言他对友人的惜别之意,情意却更显浓厚。
“明朝酒醒大江流,满载一船离恨向衡州”,“酒醒”承接上阕“更醉君家酒”,同时暗含因“歌声”而醉的意思。这两句是想象之笔,此时作者还处于沉醉之中,却开始想象“明朝酒醒”的事,这种对未来的设想与上阕对过去的回忆一样,都从不同时空的角度加强了词人的恨别之情。早上酒醒之后,他早已远离了友人,在湘江上随舟漂流,息息不止的江水,载着满船离恨,将他送至衡州。
苏轼在扬州别秦观的《虞美人》词中有“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的句子,陈与义此处化用苏轼此句,用在全词中却有浑然天成之妙,且与首句“张帆欲去”遥相呼应。写离恨用船来“载”字,这种说法本就别出心裁,作者更用“满载”来形容,这就将他满腔的不舍和离愁别恨表达得十分形象生动。
建炎三年(1129年),陈与义与友人席益(字大光)在衡山相遇。当时,陈与义因躲避金兵而抵达湖南,而席益则卸掉官职在衡山一带流浪。二人此次相聚不久,陈与义离开衡山,在席益为他举办的饯别宴上作《虞美人》词,以别友人。
吴、长洲二县,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诸山,皆在吴县。其最高者: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而灵岩,吴之故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遗迹;若虎丘、剑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胜地也;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则海内之奇观矣。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为给事中。君之为县有惠爱,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绘《吴山图》以为赠。
夫令之于民诚重矣。令诚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于吴之山川,盖增重矣。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宫也,固宜。而君则亦既去矣,何复惓惓于此山哉。
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余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思黄州诗;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君今去县已三年矣。一日,与余同在内庭,出示此图,展玩太息,因命余记之。噫!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雪里餐毡例姓苏,使君载酒为回车。天寒酒色转头无。
荐士已闻飞鹗表,报恩应不用蛇珠。醉中还许揽桓须。
弹铗西来路。记匆匆、经行十日,几番风雨。梦里寻秋秋不见,秋在平芜远树。雁信落、家山何处?万里西风吹客鬓,把菱花、自笑人如许。留不住、少年去。
男儿事业无凭据。记当年、悲歌击楫,酒酣箕踞。腰下光芒三尺剑,时解挑灯夜语。谁更识、此时情绪?唤起杜陵风月手,写江东渭北相思句。歌此恨,慰羁旅。
天下之患,不患材之不众,患上之人不欲其众;不患士之不欲为,患上之人不使其为也。夫材之用,国之栋梁也,得之则安以荣,失之则亡以辱。然上之人不欲其众﹑不使其为者,何也?是有三蔽焉。其敢蔽者,以为吾之位可以去辱绝危,终身无天下之患,材之得失无补于治乱之数,故偃然肆吾之志,而卒入于败乱危辱,此一蔽也。又或以谓吾之爵禄贵富足以诱天下之士,荣辱忧戚在我,是否可以坐骄天下之士,而其将无不趋我者,则亦卒入于败乱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又或不求所以养育取用之道,而諰諰然以为天下实无材,则亦卒入于败乱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此三蔽者,其为患则同。然而,用心非不善,而犹可以论其失者,独以天下为无材者耳。盖其心非不欲用天下之材,特未知其故也。
且人之有材能者,其形何以异于人哉?惟其遇事而事治,画策而利害得,治国而国安利,此其所以异于人者也。上之人苟不能精察之、审用之,则虽抱皋、夔、稷、契之智,且不能自异于众,况其下者乎?世之蔽者方曰:“人之有异能于其身,犹锥之在囊,其末立见,故未有有实而不可见者也。”此徒有见于锥之在囊,而固未睹夫马之在厩也。驽骥杂处,其所以饮水食刍,嘶鸣蹄啮,求其所以异者盖寡。及其引重车,取夷路,不屡策,不烦御,一顿其辔而千里已至矣。当是之时,使驽马并驱,则虽倾轮绝勒,败筋伤骨,不舍昼夜而追之, 辽乎其不可以及也,夫然后骐骥騕褭与驽骀别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故不以天下为无材,尽其道以求而试之耳。试之之道,在当其所能而已。
夫南越之修簳,镞以百炼之精金,羽以秋鹗之劲翮,加强驽之上而彍之千步之外,虽有犀兕之捍,无不立穿而死者,此天下之利器,而决胜觌武之所宝也。然而不知其所宜用,而以敲扑,则无以异于朽槁之梃也。是知虽得天下之瑰材桀智,而用之不得其方,亦若此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于是铢量其能而审处之,使大者小者、长者短者、强者弱者无不适其任者焉。其如是,则士之愚蒙鄙陋者,皆能奋其所知以效小事,况其贤能、智力卓荦者乎?呜呼!后之在位者,盖未尝求其说而试之以实也,而坐曰天下果无材,亦未之思而已矣。
或曰:“古之人于材有以教育成就之,而子独言其求而用之者,何也?”曰:“天下法度未立之先,必先索天下之材而用之;如能用天下之材,则能复先生之法度。能复先王之法度,则天下之小事无不如先王时矣。此吾所以独言求而用之之道也。”
噫!今天下盖尝患无材。吾闻之,六国合从,而辩说之材出;刘、项并世,而筹划战斗之徒起;唐太宗欲治,而谟谋谏诤之佐来。此数辈者,方此数君未出之时,盖未尝有也。人君苟欲之,斯至矣。今亦患上之不求之、不用之耳。天下之广,人物之众,而曰果无材可用者,吾不信也。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