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圣女祠的白石门边长满碧绿的苔藓,从上清仙境谪落此地迟迟未得回还。
春天里蒙蒙细雨常洒向大殿的青瓦,整日里神风微弱吹不动祠中的旗幡。
萼绿华自由自在说来就来居无定所,杜兰香青童接驾说走就走立时归返。
玉郎与圣女相会于此并给通报仙籍,圣女想一起登天阶服紫芝位列众仙。
这是一首性质类似无题的有题诗。意境扑朔迷离,托寓似有似无,比有些无题诗更费猜详。
诗的首联是由即目所见的景物生出感慨:“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诗人先写“圣女”的居处,“白石岩扉”的幽清与洁净正暗合着她高洁清丽的气质与风神。而“白石”与“碧藓”的对衬,又鲜明地衬托出环境的萧瑟与荒凉。这种环境气氛,正暗示出圣女“上清沦谪得归迟”的身份和遭际。诗人的这种强烈感受不是凭空而来的,诗题既是“重过”,便说明他想起了以前路过时的情景,十八年前的开成二年(837年)他在《圣女祠》一诗中,就发出过“何年归碧落,此路向皇都”的叩问。但十八年过去了,沦谪的圣女依旧困守故地,而诗人自己也仍然过着天涯飘泊的幕从生活。面对苔藓斑驳的石扉,诗人不能不由圣女的遭际中引起强烈的共鸣,在孤寂落寞的心境中唱出那饱受冷落与排斥的不平心声。
如果说,首联还只是取凭吊者的口吻来抒写,那么,自颔联以下,诗人则将自己的身世悲感与所歌咏的对象完全融合了起来,借圣女的口吻来诉说那无尽的幽怨“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梦雨”即如烟的春雨。以其飘忽不定,似有若无,便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受。“灵风”,纪昀以为典出《湘夫人》。其实,只是“好风”之意,李诗中,常有“何处西南待好风”这类诗句。诗人是在赴京途中暂时驻鞭于此,他所见到的春雨飘瓦、灵风鼓旗自然只是片刻间的景象,但他却萌发出一种“尽日”不满,“一春”常飘的感受,这种时空观念上的错觉,使诗句对细雨轻风态势的描绘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值得玩味的是,诗人还在自然景物的描写中,赋予了极为深广的、多层次的内涵。本来,楚雨含情,自高唐神女的故事流传以来,行云布雨就紧紧地和爱情的寄托联系在一起。诗人则将这层含义不露痕迹地化入诗句里,借朦胧的春雨暗示被谪圣女对美好爱情的殷切期待,又进而借这种期待来寄寓自己对回归朝廷的朦胧希望。这就大大地拓展了诗句的内涵,也形成了一个极为悠远而又迷离的意境。而诗人在这种寄托中又隐含着好风不满、遇合如梦的遗憾与幽怨,这就又使整个意境于朦胧中进而显得极为沉郁了。此外,这一联所显示的整体气氛也非常和谐。李商隐曾说过:“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无题》)这种悲剧性的美正反映着诗人对身世遇合的喟叹,而这又是这首诗总体气氛的基点。从上一联开始,那种幽居独处的孤寂生活,就为这一联的以“梦雨”寄寓渺茫的爱情作了暗示。到这一联,诗人便着力突出景物的如梦如幻,突出圣女梦一般的身世、期待与幽怨,使景物、人物、人的身世悲感与发自心灵的叹息融为一体,共同处于梦幻似的朦胧气氛中。其丰富深广的内涵也就在这种悲剧性的美感中,得到了最充分最生动的表现。大概正是出于这样一些原因,这一联历来都为人们所赞赏,成为古典诗歌的名句。
诗的后两联写法与上两联不同,大致上是取反衬的笔法。一是以来去自由的仙人们反衬,二是以圣女昔日的仙境生活反衬。“蕚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蕚绿华和杜兰香都是传说中的仙女。说蕚绿华“来无定所”,可见和沦谪人间后困守一方的圣女不同;说杜兰香“去未移时”,则恰与圣女的“得归迟”形成鲜明的对照。这样,就多侧面地写尽了圣女沦谪无援、寂寞长守的艰难处境,淋漓尽致地倾诉出内心的不平与哀怨。但孤独的处境和长久的等待并不意味着幻灭,相反,理想的火焰总在寂寞中燃烧。昔日天宫的生活依旧时时闯入她的记忆里,激励着,也支撑着她那朦胧的希望与期待。“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当年圣女登临仙界时,就是玉郎援引的,她对这位仙官怀着怎样的感激与眷恋呵。可那毕竟已成过去,一个“忆”字,说尽今昔区变。从当年与今日的极大反差中,透露出天差地别的沧桑之感,也使全诗前后回环,首尾圆合,十分精妙。而诗人自身的感受也就极自然地融入其中。
这首诗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沦谪不归、幽居无托的圣女形象。有的研究者认为诗人是托圣女以自寓,有的则认为是托圣女以写女冠。实际上圣女、女冠、作者,不妨说是三位而一体:明赋圣女,实咏女冠,而诗人自己的“沦谪归迟”之情也就借圣女形象隐隐传出。所谓“圣女祠”,大约就是女道观的异名,这从七律《圣女祠》中看得相当清楚。所不同的,只是《圣女祠》借咏圣女而寄作者爱情方面的幽渺之思,而《重过圣女祠》则借咏圣女而寄其身世沉沦之慨罢了。由于其中融合了诗人自己遇合如梦、无所依托的人生体验,诗歌的意境才能在缥缈中显出沉郁。尾联在回顾往昔中所透露的人间天上之感,也隐然有诗人的今昔之感寄寓在里面。
题内的“圣女祠”,或以为实指陈仓与大散关之间的圣女神祠。唐文宗开成二年(837年)冬,兴元军节度使令狐楚病卒,李商隐随丧回长安,途经这里,曾作《圣女祠》诗。据张采田《玉谿生年谱会笺》,唐宣宗大中九年(855年)末至大中十年(856年)初,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奉调还朝,李商隐又随自梓州返回长安,再次往返这里。于是写此诗寄托感慨,因题作“重过圣女祠”。
关于此诗的创作契机,众说纷纭。纪昀认为是“刺女道士之淫佚”。冯浩在比较前人评论的基础上,认为诗人是“全以圣女自况”。但近人朱偰作《李商隐诗新诠》,则干脆将它们都列入爱情诗内,以为是为怀恋他在玉阳山学道时结识的女道友宋华阳姐妹而作。至于哪一种说法符合实际,尚待考证。
结多少悲秋俦侣,特地年年,北风吹度。紫塞门孤,金河月冷,恨谁诉?回汀枉渚,也只恋江南住。随意落平沙,巧排作、参差筝柱。
别浦,惯惊移莫定,应怯败荷疏雨。一绳云杪,看字字悬针垂露。渐欹斜、无力低飘,正目送、碧罗天暮。写不了相思,又蘸凉波飞去。
眼底风光留不住。和暖和香,又上雕鞍去。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那是相思树。
惆怅玉颜成闲阻。何事东风,不作繁华主。断带依然留乞句,斑骓一系无寻处。
虞山去吴城才百里,屡欲游,未果。辛丑秋,将之江阴,舟行山下,望剑门入云际,未及登。丙午春,复如江阴,泊舟山麓,入吾谷,榜人诡云:“距剑门二十里。”仍未及登。
壬子正月八日,偕张子少弋、叶生中理往游,宿陶氏。明晨,天欲雨,客无意往,余已治筇屐,不能阻。自城北沿缘六七里,入破山寺,唐常建咏诗处,今潭名空心,取诗中意也。遂从破龙涧而上,山脉怒坼,赭石纵横,神物爪角痕,时隐时露。相传龙与神斗,龙不胜,破其山而去。说近荒惑,然有迹象,似可信。行四五里,层折而度,越峦岭,跻蹬道,遂陟椒极。有土坯磈礧,疑古时冢,然无碑碣志谁某。升望海墩,东向凝睇。是时云光黯甚,迷漫一色,莫辨瀛海。顷之,雨至,山有古寺可驻足,得少休憩。雨歇,取径而南,益露奇境:龈腭摩天,崭绝中断,两崖相嵌,如关斯劈,如刃斯立,是为剑门。以剑州、大剑、小剑拟之,肖其形也。侧足延,不忍舍去。遇山僧,更问名胜处。僧指南为太公石室;南而西为招真宫,为读书台;西北为拂水岩,水下奔如虹,颓风逆施,倒跃而上,上拂数十丈,又西有三杳石、石城、石门,山后有石洞通海,时潜海物,人莫能名。余识其言,欲问道往游,而云之飞浮浮,风之来冽冽,时雨飘洒,沾衣湿裘,而余与客难暂留矣。少霁,自山之面下,困惫而归。自是春阴连旬,不能更游。
噫嘻!虞山近在百里,两经其下,为践游屐。今之其地矣,又稍识面目,而幽邃窈窕,俱未探历。心甚怏怏。然天下之境,涉而即得,得而辄尽者,始焉欣欣,继焉索索,欲求余味,而了不可得,而得之甚艰,且得半而止者,转使人有无穷之思也。呜呼!岂独寻山也哉!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饮食,华衣服,好声色而已。有人焉,自以为高而笑之,弹琴奕棋,蓄古法书图画。客至,出而夸观之,自以为至矣。则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见于后世者,以有言语文章也,是恶足好?”而豪杰之士,又相与笑之,以为士当以功名闻于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见于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为也。而其所谓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于伊、吕、稷、契之所营,刘、项、汤、武之所争,极矣。而或者犹未免乎笑,曰:“是区区者曾何足言,而许由辞之以为难,孔丘知之以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岂有既乎?
士方志于其所欲得,虽小物,有弃躯忘亲而驰之者。故有好书而不得其法,则椎心呕血几死而仅存,至于剖冢斫棺而求之。是岂声、色、臭、味足以移人哉。方其乐之也,虽其口,不能自言,而况他人乎?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则过矣。
毗陵人张君希元,家世好书,所蓄古今人遗迹至多,尽刻诸石,筑室而藏之,属余为记。余,蜀人也。蜀之谚曰:“学书者纸费,学医者人费。”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试之学,而骤出之于政,其费人岂特医者之比乎?今张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称其才,优游终岁,无所役其心智,则以书自娱。然以余观之,君岂久闲者,蓄极而通,必将大发之于政。君知政之费人也甚于医,则愿以余之所言者为鉴。
看斜阳一缕,刚送得,片帆归。正岸绕孤城,波回野渡,月暗闲堤。依稀是谁相忆?但轻魂如梦逐烟飞。赢得双双泪眼,从教浣尽罗衣。
江南几日又天涯,谁与寄相思?怅夜夜霜花,空林开遍,也只侬知。安排十分秋色,便芳菲总是别离时。惟有醉将醽醁,任他柔橹轻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