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声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那里去辨甚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喇叭唢呐呜呜哇哇,曲儿小来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凭你来抬声价。军人听了军人愁,百姓听了百姓怕。还能到哪里去分真和假?眼睁睁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得江水枯竭鹅飞罢!
朝天子:曲牌名。喇叭:铜制管乐器,上细下粗,最下端的口部向四周扩张,可以扩大声音。
唢呐:管乐器,管身正面有七孔,背面一孔,前接一个喇叭形扩声器。民乐中常用。一作“锁哪”。
曲儿小:曲子很短。腔儿大:声音很响。
官船:官府衙门的船只。乱如麻:形容来往频繁,出现次数很多。
仗:倚仗,凭借。你:指喇叭、唢呐。抬:抬高。声价:指名誉地位。
军:指军队。愁:发愁。因受搅扰而怨忿。旧时皇帝为了加强对军队统帅的控制,常派宦官监军,以牵制军队长官的行动,十分讨厌。
那里:同“哪里”。辨:分辨、分别。甚么:同“什么”,疑问代词。 共:和。
眼见的:眼看着。吹翻了这家:意思是使有的人家倾家荡产。
吹伤了那家:使有的人家元气大伤。
水尽鹅飞罢:水干了,鹅也飞光了。比喻民穷财尽,家破人亡。这是宦官害民的严重后果。水尽鹅飞,“官船”就不能长久来往,这也是对最高统治者的警告。
这支曲子作于明朝中叶的正德年间(1506年—1521年)。蒋一葵《尧山堂外纪》载:“正德间,阉寺当权,往来河下无虚日,每到辄吹号头,齐丁夫,民不堪命,西楼乃作《咏喇叭》以嘲之。”
明朝中叶是历史上宦官祸国殃民最严重的时期之一。其时,由于皇帝有意的扶植和利用,宦官把持朝政,手握内外臣僚的生杀大权。于是就有一批趋附的官吏与之勾结,形成阉党。在统治阶级内部,排除异己,屡兴大狱;对劳动人民则公然掠夺其土地并日益加重剥削和奴役,数以万计的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社会矛盾一天天激化。王磐当此乱世,写下这首《朝天子·咏喇叭》,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个阶段黑暗的现实。
这首散曲开头就妙。作者起笔便写题目上的“喇叭”二字,并不迁回其辞。这样的处理,与全曲平直明快的语言风格,畅快淋漓的抒情方式,短小的文学载体是非常协调和适宜的。即使作者并不打算重墨描写“喇叭”,但“曲儿小腔儿大”这句直接的描写却是不可少的。不然,内容与题目的血脉就显得不连贯,全曲将为之逊色。实际上这句是明写喇叭,而暗写宦官。宦官下去掠夺,总以喇叭相伴,所以作者就借喇叭来指宦官了。“曲儿小腔儿大”,写宦官集团小人得志气焰十分嚣张的情状,生动传神。“曲儿小”,暗示宦官乃宫中奴仆,本没有参政的资格,也可理解为其所作所为完完全全是小人行径。“腔儿大”,指宦官很不正常地占据要津后的得意忘形,耀武扬威。曲儿小腔儿大是喇叭、唢呐的特征。本事很小、官腔十足是宦官的特征。句中的“小”和“大”互为反村,给人的印象极其鲜明,是对宦官的嘲讽和蔑视,表达效果十分突出。
接着作者便把这概括性的描写转人具体的刻画。河面上尽是“官船”。它们来来往往,交错如织,行色匆匆,一片混乱的景象。这里作者没有明说船上所载何物,来自何方,又运往何地,但对照下文可以想见,船上所载,不外乎党抢夺来的民脂民膏,珍奇好玩,乡间佳丽,是用来满足统治阶级骄奢淫侈的生活要求的。如此针线暗穿,不着痕迹,又前后照应,让读者自己去领悟的写法,不仅使结构绾合得很紧,而且还给人充分联想的余地,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乱”字大可玩味,由它可知“官船”非常多,望去河上都是,因而劳动人民受到的剥削十分惨重也就可以想见了。“官船”来往得也很忙乱,以宦官为首的阉党在对劳动人民巧取豪夺时,为着各自的利益暗中进行着一场竞争,生怕自己捞取的少,落在了别人后面,而置人民的命运和国家的前途于不顾。这个“乱”字含义丰富,深层次地揭露了阉党乱法乱改,乱民乱国的罪恶。作者在短短的一首小曲里不可能全方位地展示社会现实,所以在这里只选取了河上的一个场景。凭着作者的才力,把这场景真实而艺术地绘成了一幅河上群丑图,作为整个社会小小的缩影。
历史证明,封建社会的中国百姓,总是怕官的,能忍则忍。但当被逼进绝路时,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惊天动地地造起反来,将旧世界炸个粉碎。阉党既要加重对人民敲骨吸髓的剥削,又想避免火山爆发而危及他们的地位和利益,于是就装腔作势,借以吓人。“全仗你抬身价”,这充满嘲讽意味的句子,尖锐地指出阉宦在官船上设喇叭,是为了拾高自己的身价,向人民示威,用以掩盖其内心的恐惧。作者洞察了反动派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及其色严内荏的阶级实质,写得入木三分,令人击节称快。
作者目光敏锐,思想深邃,笔力雄健,擅长透视和再现人物微炒的心理。再如,“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这两句上承“曲儿小”一句而来,是互文,即军民听了喇叭都又愁又怕,是写统治集团在精神上给军民造成的巨大压力和痛苦。听到喇叭就愁得要死,怕得要命,军民的反应如此敏感而强烈,因为在他们身边发生过许许多多家庭被喇喇“吹伤”“吹翻”的悲惨事件,使他们的心一直还在震颤。喇叭一响,如狼似虎的宦官和贪官污史又要到了,他们就会深深不安起来,为无以敷衍越来越贪的勒索和举家无衣无食而发愁,为家破人亡的命运趋势而心惊肉跳。作者从听觉上写军民的感受,又用排偶的句式加强它,成功地从侧面反映了阉党对劳动人民压迫和剥削的程度。
“愁”和“怕”并不等于麻木。“那里去辨甚么真共假”,说明老百姓经过长期的观察和思考,对所承受的压迫和剥削早有深刻的认识,清醒地知道,在紧重的负担中,有朝廷规定的,也有贪官私设和层层加码的;有皇帝下诏采办的,也有宦官或地方官吏私行索取以及这两股恶势力合伙经营的。虽则政出多门,却都堂而皇之地借用朝廷的名义。情况扑朔迷离,局外人难以分得清其中的真真假假。其实,也无须去分辨。因为不论来自何方的剥削,都是用无数人的生命财产去满足极少数人的腐朽生活的需求,给劳苦大众带来的都只能是灾难,同样的不合理。
写到这里,作者把笔锋一转,由听觉移到了视觉。“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写劳动人民在阉党的喇叭声中纷纷家破人亡。这决不是小说家言,而是“眼见”的血淋淋的事实。“这家”“那家”不是十家八家,而是千家万家。这句采用排偶形式一气呵成,给人那家伤了这家翻了紧紧相承目不暇接之感。这惨象,“军”和“民”都“眼见”了,感到自己正面临着被“吹翻”“吹伤”的可能,所以听到喇叭就极度地忧伤和恐惧。真是苛政猛于虎。“这”“那”本属虚指代词,但在这里给读者的艺术体验却是实在而形象的,好像作者指点着把身边相继破散的家庭的真名实姓一一列举给读者听。看似平淡的句子,实际上奇妙得很。
惨象已不忍睹,但丧失了人性的阉党,决不会良心发现,只能是虎口张得越来越大,喇叭吹得越来越响。那势头,非要把天下的百姓吃个精光,只剩下一片白地才肯罢休。“只吹得水尽鹅飞罢”,就这样非常形象地预示了剥削将愈来愈重的发展趋势,揭露了腐朽的统治阶级贪婪残忍的本质,同时也暗示了明王朝将因此而灭亡的必然命运。
这首散曲风格朴实无华。它语言通俗,余味绵绵,不失于肤浅;行文严整,而有波澜,不失于单调;尖锐辛辣,而能精细,不失于粗豪:很有个人特色。另外,作者站在劳动人民的立场上,利用劳动人民创造的文学体裁,通过劳动人民赋于曲的本色语言,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疾苦,使这首曲子从内容到形式都具有人民性。这决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真情实感在艺术上的必然体现。
中国古代戏曲学会常务理事赵山林:“本篇借官船喇叭为题,用嘲讽和夸张的手法尽情发挥,把所咏之物与所讽之人关合得相当巧妙,取得了很好的艺术效果。”(《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
江苏省明清小说研究会副会长王永健:“《朝天子·咏喇叭》以幽默、风趣的语言在‘喇叭、唢呐’上大做文章,对祸国殃民的宦官极尽揶揄讽刺之能事,令人发笑,启人反思。”(《中国古代文学名篇鉴赏辞典》)
寒食未明至湖上。太守未来,两县令先在。
城头月落尚啼乌。朱舰红船早满湖。鼓吹未容迎五马,水云先已漾双凫。
映山黄帽螭头舫,夹岸青烟鹊尾炉。老病逢春只思睡,独求僧榻寄须臾。
参尝读佛经,闻有优钵罗花,目所未见。天宝景申岁,参忝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领伊西北庭度支副使。自公多暇,乃刀府庭内,栽树种药,为山凿池。婆娑乎其间,足以寄傲。交河小吏有献此花者,云得之于天山之南。其状异于众草,势巃嵸如冠弁。嶷然上耸,生不傍引,攒花中折,骈叶外包,异香腾风,秀色媚景。因赏而叹曰,尔不生于中土,僻在遐裔,使牡丹价重,芙蓉誉高,惜哉!夫天地无私,阴阳无偏,各遂其生,自物厥性,岂以偏地而不生乎,岂以无人而不芳乎?适此花不遭小吏,终委诸山谷,亦何异怀才之士,未会明主,摈于林薮邪!因感而为歌,歌曰:
白山南,赤山北。
其间有花人不识,绿茎碧叶好颜色。
叶六瓣,花九房。
夜掩朝开多异香,何不生彼中国兮生西方。
移根在庭,媚我公堂。
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
何不为人之所赏兮,深山穷谷委严霜。
吾窃悲阳关道路长,曾不得献于君王。
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也,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岂苟然哉?必将有得于水之道者。日与水居,则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识水,则虽壮,见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问于没人而求其所以没,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学而务求道,皆北方之学没者也。
谁怜贱子启穷途,太守封来酒一壶。
攻破是非浑似梦,削平身世有如无。
醺醺若借嵇康懒,兀兀仍添宁武愚。
犹念悲秋更分赐,夹溪红蓼映风蒲。
昔者孔子之弟子,有德行,有政事,有言语、文学,其鄙有樊迟,其狂有曾点。孔子之师,有老聃,有郯子,有苌弘、师襄,其故人有原壤,而相知有子桑伯子。仲弓问子桑伯子,而孔子许其为简[,及仲弓疑其太简,然后以雍言为然。是故南郭惠子问于子贡曰:“夫子之门,何其杂也?”呜呼!此其所以为孔子欤?
至于孟子乃为之言曰:“今天下不之杨则之墨,杨墨之言不息,孔子之道不著,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当时因以孟子为好辩。虽非其实,而好辩之端,由是启矣。唐之韩愈,攘斥佛老,学者称之。下逮有宋,有洛、蜀之党,有朱、陆之同异。为洛之徒者,以排击苏氏为事;为朱之学者,以诋諆陆子为能。吾以为天地之气化,万变不穷,则天下之理,亦不可以一端尽。昔者曾子之一以贯之,自力行而入;子贡之一以贯之,自多学而得。以后世观之,子贡是,则曾子非矣。然而孔子未尝区别于其间,其道固有以包容之也。夫所恶于杨墨者,为其无父无君也;斥佛老者,亦日弃君臣,绝父子,不为昆弟夫妇,以求其清净寂灭。如其不至于是,而吾独何为訾謷之?大盗至,肢箧探囊,则荷戈戟以随之,服吾之服,而诵吾之言,吾将畏敬亲爱之不暇。今也操室中之戈而为门内之斗,是亦不可以已乎?
夫未尝深究其言之是非,见有稍异于己者,则众起而排之,此不足以论人也。人貌之不齐,稍有巨细长短之异,遂斥之以为非人,岂不过战?北宫黝、孟施舍,其去圣人之勇盖远甚,而孟子以为似曾子、似子夏,然则诸子之迹虽不同, 以为似曾子、似子夏可也。居高以临下,不至于争,为其不足与我角也。至于才力之均敌,而惟恐其不能相胜,于是纷坛之辩以生。是故知道者,视天下之歧趋异说,皆未尝出于吾道之外,故其心恢然有余];夫恢然有余,而于物无所不包,此孔子之所以大而无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