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日,同诸生步自永安城楼,过张宽夫园待月。偶有名酒,因以金荷酌众客。客有孙彦立,善吹笛。援笔作乐府长短句,文不加点。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
年少从我追游,晚凉幽径,绕张园森木。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尊前相属。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
八月十七日,同诸位青年从永安城楼步行到张宽夫园中赏月。恰好有名酒,于是用金质莲花杯招待众位客人。有一位客人叫孙彦立,擅长吹笛子。我就提笔写下这首长短句,一气呵成,不加修改。
雨过天晴后,一道彩虹出现在天边,晴空万里,好似女人漂亮的眉毛一样的山峦经过雨水的洗礼,如同披上了翠绿的服饰。月亮中的桂树枝繁叶茂,谁能说今晚的月色不亮呢?晴空万里之下,唱歌人在哪儿?原来她正驱使着这一轮明月在夜空中驰骋。清冷的月光,为了谁将这坛美酒映照?
我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年轻人,我们在微微清冷的晚风中,沿着幽静的小道,走到林木葱郁的张园一边畅饮美酒,一边谈笑风生。让我们将手中雕铸成金荷叶一样的酒杯斟满,尽管距离家乡很远,不过,能够把酒言欢的时刻真的好难得。我一生充满风风雨雨,足迹遍及大江南北,最喜欢聆听临风的竹笛。孙郎听见我的夸奖后微微一笑,随即吹出的笛声更为悠扬动听。
此词以豪健的笔力,展示出作者面对人生磨难时旷达、倔强、豪放、伟岸的襟怀,表达了荣辱不萦于怀、浮沉不系于心的人生态度。
词的开头三句描写开阔的远景:雨后新晴,秋空如洗,彩虹挂天,青山如黛。词人不说“秋空净”,而曰“净秋空”,笔势飞动,写出了烟消云散、玉宇为之澄清的动态感。“山染修眉新绿”,写远山如美女的长眉,反用《西京杂记》卓文君“眉色如望远山”的故典,已是极妩媚之情态,而一个“染”字,更写出了经雨水洗刷的青山鲜活的生命力。词人由天际画秋,展示出一幅高旷的极富色彩感的仲秋景象,衬托出作者快意的情怀。
接着写赏月。此时的月亮是刚过中秋的八月十七的月亮,为了表现它清辉依然,词人用主观上的赏爱弥补自然的缺憾,突出欣赏自然美景的娱悦心情,他接连以三个带有感情色彩的问句发问。三个问语如层波叠浪,极写月色之美和自得其乐的骚人雅兴。嫦娥驾驶玉轮是别开生面的奇想。历来诗人笔下的嫦娥都是“姮娥孤栖”“嫦娥倚泣”的形象,此处作者却把她从寂寞清冷的月宫中解放出来,并兴高采烈地驾驶一轮玉盘,驰骋长空。旧典翻新,富有浪漫主义的色彩,富有豪迈的诗情,非大手笔不能为也。
下面,转而写月下游园、欢饮和听曲之乐。“年少从我追游,晚凉幽径,绕张园森木”,用散文句法入词,信笔挥洒,写洒脱不羁的词人,后面跟着一帮子愉快的年轻人,正在张园茂密的树林中蹓跶。“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尊前相属”,离家万里,难得有今宵开怀畅饮。举起酒杯时,忽然,在词人心灵上掠过一抹阴影,流露出一种身世之感,但这只是一刹那,个性倔强的词人感到此时能和青年朋友们共饮,难得一欢。他不肯沉吟,马上把笔调一转,振作精神,以豪迈刚健之气高唱道:“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行文至此,起伏跌宕,把词人豪迈激越之情推向顶峰。这三句是此词最精彩之处。《世说新语》记载东晋庾亮在武昌时,于气佳景清之秋夜,登南楼游赏,庾亮曰:“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老子,犹老夫,语气间隐然有一股豪气。作者说自己这一生走南闯北,偏是最爱听那临风吹奏的曲子。这句话意味深长,似在隐指自己漂泊颠踬的一生,然而这算不了什么,自己生平最爱的就是那种高亢激越的旋律。“最爱临风笛”句,雄浑潇洒,豪情满怀,表现出词人处逆境而不颓唐的乐观心情。这里的“笛”字,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谓“泸、戎间谓笛为独,故鲁直得借用”。黄庭坚是依戎州方音押韵。有些本子改作“曲”字,以求完全合于本韵,但是在文意上则嫌稍隔一层。
最后一笔带到那位善吹笛的孙彦立:“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孙郎感遇知音,喷发奇响,那悠扬的笛声回响不绝。以声结情,使人神远。
这首词通篇洋溢着豪迈乐观的情绪,词中出现的形象如断虹、秋空、万里青天、明月、森木等等,大都是巨大的、色彩鲜明的,其本身就具有一种高远的意境。在这首词中没有落木萧萧的衰飒景象,而是表现出一种豪迈的气派。词中写游园、饮酒、听曲,也都自有一种豪气充斥其间。笔墨淋漓酣畅,颇见作者洒脱旷放的为人,《宋史》本传说:“庭坚泊然不以迁谪介意,蜀士慕从之游,讲学不倦。”这首词正是他这种豪放性格的生动写照。正如东坡之有赤壁词,山谷也在这首词中真实地写出了他自己。
宋哲宗绍圣年间,黄庭坚被贬涪州别驾黔州安置,后改移地处西南的戎州安置。据任渊《山谷诗集注》附《年谱》,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年)八月十七日,黄庭坚与一群青年人一起赏月、饮酒,有个朋友名叫孙彦立的,善吹笛,月光如水,笛声悠扬。于此情此境中,黄庭坚援笔写下这首词。一说作于元符元年(1098年)八月十七日。黄㽦《山谷先生年谱》卷二十七有元符重九日登永安门题名,末署“责授涪州判驾戎州安置黄庭坚鲁直书”。
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
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如乱麻。
我亦东奔向吴国,浮云四塞道路赊。
东方日出啼早鸦,城门人开扫落花。
梧桐杨柳拂金井,来醉扶风豪士家。
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
作人不倚将军势,饮酒岂顾尚书期。
雕盘绮食会众客,吴歌赵舞香风吹。
原尝春陵六国时,开心写意君所知。
堂中各有三千士,明日报恩知是谁?
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
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
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
雕盘绮食会众客,吴歌赵舞香风吹。
原尝春陵六国时,开心写意君所知。
堂中各有三千士,明日报恩知是谁?
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
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
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
追昔游,盖叹逝感时,发于凄恨而作也。或长句,或五言,或杂言,或歌或乐府、齐梁,不一其词,乃由牵思所属耳。起梁谿,归谏署,升翰苑,承恩遇,歌帝京风物,遭谗邪,播历荆楚,涉湘沅,逾岭峤荒陬,止高安,移九江,泛五湖,过锺陵,溯荆江,守滁阳,转寿春,改宾客,留洛阳,廉会稽,过梅里,遭谗者再,宾客为分务,归东周,擢川守,镇大梁,词有所怀,兴生于怨。故或隐显不常其方,冀知者于异时而已。开成戊午岁秋八月。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新霜未落汴水浅,轻舸惟恐东下迟。
绕城假得老病马,一步一跛饮人疲。
到君官舍欲取别,君惜我去频增嘻。
便步髯奴呼子履,又令开席罗酒卮。
逡巡陈子果亦至,共坐小室聊伸眉。
烹鸡庖兔下筹美,盘实飣餖栗与梨。
萧萧细雨作寒色,餍餍尽醉安可辞。
门前有客莫许报,我方剧饮冠帻欹。
文章或论到渊奥,轻重曾不遗毫厘。
间以辨谑每绝倒,岂顾明日无晨炊。
六街禁夜犹未去,童仆窃讶吾侪痴。
谈兵究弊又何益,万口不谓儒者知。
酒酣耳热试发泄,二子尚乃惊我为。
露才扬己古来恶,卷舌噤口南方驰。
江湖秋老鳜鲈熟,归奉甘旨诚其宜。
但愿音尘寄鸟翼,慎勿却效儿女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