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
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
梅子黄熟时却天天晴朗,我乘着小舟一直来到溪水的尽头,又步行上山。
路边的绿阴与我来时的路上一样浓郁,只是多了黄鹂鸟几声清脆的鸣叫。
这是一首纪行写景的绝句,写的是诗人行于三衢道中的见闻感受。以绝句纪行,因篇幅所限,不能铺叙,全看熔裁组织的功夫。此诗属于散起散结体,即不用对句,以散行造成流走的气势,这与纪行的题材颇为契合。但诗人为避免叙事的平板散缓,又着力斡旋笔意,通过诗意的层层转折,将一次普通的行程写得情趣盎然。
首句“梅子黄时日日晴”点出季候和天气。梅子黄时,正值江南初夏季节,这段时期常常阴雨连绵。柳宗元《梅雨》:“梅实迎时雨”,赵师秀《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均可证。“梅子黄时”与“日日晴”之间实际上暗藏一个“却”字,诗人于“梅子黄时”出行,最怕遇雨;可是天公作美,竟然“日日晴”,惊喜之情即于转折中曲曲传出。这里说“日日晴”,一方面是强调今年黄梅季节天气的特殊;另一方面则是以天气的晴和,为下文写旅途风物的清新张本。次句“小溪泛尽却山行”,明点“道中”。衢州地处浙江上游,境内多山,所以道途兼有水陆。诗人泛舟小溪,溯流而上,当不能再行进时,便舍舟登陆,循着山间小路继续前行。“却”字含有转折意味,它把诗人由水转陆时的新鲜喜悦感细微隐约地表现出来了,亦可见其游兴之浓。这句叙行程,“山行”二字启下三、四句,写三衢道中所见所闻。
第三句写“山行”,先用“绿阴”二字展现一片清凉、宁谧的境界,令人神清气爽。末句出人意料地用“不减来时路”打了一个回旋,读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诗人在不久前已经循着与这次相反的方向,经过三衢道中一次,这次是沿原路回去。绝句贵简,诗人不去追述“来时路”的情景,只是顺便在这里点出,并与这次返程所见所闻构成对照,以突出此次旅途的新鲜感受,在构思和剪裁上都颇见匠心。山路上,夹道绿阴,似乎和来时所见没有什么两样,但绿阴丛中,时而传来几声黄鹂的鸣啭,却是来时路上未曾听到过的。万籁俱寂而偶有声音作反衬,就更显得幽静。此诗后两句的言外之意,正是“鸟鸣山更幽”(王籍《入若耶溪》)。这“不减”与“添得”的对照,既暗示了往返期间季节的推移变化——已经从春天进入初夏,也细微地表达出旅人归途中的喜悦。本来,在山路上看到绿阴繁翳,听见黄鹂鸣啭,可以说是相当平常的事,如果单就这一点着笔,几乎没有什么动人的诗意美。一旦在联想中织进了对“来时路”的回想和由此引起的对比映照,这就为本来平常的景物平添了诗趣。
出游的一般情况是乘兴而往,及至踏上归途,便力疲兴减。此诗用转折、回旋、递进手法,把一次平凡的出游写得妙趣横生,归时景物比来时更美,归时游兴比来时更浓。这首纪行诗看似平淡无奇,读来却耐人寻味,其原因即在此。
此诗大概是曾几任江西、浙西提刑时所作。春末夏初之际,诗人往返于衢州的道路上,对沿途风物颇有感受,遂咏成这首清新活泼的小诗。

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空使猿惊鹤怨,误薜萝秋月。
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军屯在轮台北。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甲申秋八月十六夜,予梦与酸斋仙客游庐山,各赋诗,酸斋赋彭郎词,予赋瀑布谣。
银河忽如瓠子决,泻诸五老之峰前。
我疑天孙织素练,素练脱轴垂青天。
便欲手把并州剪,剪取一幅玻璃烟。
相逢云石子,有似捉月仙。
酒喉无耐夜渴甚,骑鲸吸海枯桑田。
居然化作十万丈,玉虹倒挂清泠渊。
忆昔射策干先皇,珠帘翠幄分两厢。
紫衣中使下传诏,跪捧冉冉闻天香。
仰观眩晃目生晕,但见晓色开扶桑。
迎阳晚出步就坐,绛纱玉斧光照廊。
野人不识日月角,仿佛尚记重瞳光。
三年归来真一梦,桥山松桧凄风霜。
天容玉色谁敢画,老师古寺昼闭房。
梦中神授心有得,觉来信手笔已忘。
幅巾常服俨不动,孤臣入门涕自滂。
元老侑坐须眉古,虎臣立侍冠剑长。
平生惯写龙凤质,肯顾草间猿与獐。
都人踏破铁门限,黄金白璧空堆床。
尔来摹写亦到我,谓是先帝白发郎。
不须览镜坐自了,明年乞身归故乡。
杭有卖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溃。出之烨然,玉质而金色。置于市,贾十倍,人争鬻之。
予贸得其一,剖之,如有烟扑口鼻,视其中,则干若败絮。予怪而问之曰:“若所市于人者,将以实笾豆,奉祭祀,供宾客乎?将炫外以惑愚瞽也?甚矣哉,为欺也!”
卖者笑曰:“吾业是有年矣,吾赖是以食吾躯。吾售之,人取之,未尝有言,而独不足子所乎?世之为欺者不寡矣,而独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
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孙、吴之略耶?峨大冠、拖长绅者,昂昂乎庙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业耶?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廪粟而不知耻。观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默无以应。退而思其言,类东方生滑稽之流。岂其愤世疾邪者耶?而托于柑以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