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曰:登高能赋,谓感物造端者也。夫情以物感,而心由目畅,非历览我以寄杼轴之怀,非高远无以开沈郁之绪。是以骚人发兴於临水,柱史诠妙於登台,不其然欤?盖人禀性情,是生哀乐,思必深而深必怨,望必远而远必伤。千里开年,且悲春目;一叶早落,足动秋襟。坦荡忘情,临大川而永息;忧喜在色,陟崇冈以累叹。故惜逝ê时,思深之怨也;摇情荡虑,望远之伤也:伤则感遥而悼近,怨则恋始而悲终。达节宏人,且犹轸念;苦心志士,其能遣怀?是知青山之上,每多惆怅之客;白?之野,斯见不平之人:良有以也。余少历艰虞,晚就推择,扬子《甘泉》之岁,潘生《秋兴》之年,曾无侍从之荣,顾有池笼之叹。而行藏莫寄,心迹?并,岁月推迁,志事辽落,栖遑卑辱之地,窘束文墨之间:以此为心,心可知矣。县北有山者,即禹贡所谓岐东之荆也。高敞,可以远望,余薄领之暇,盖尝游斯。俯镜八川,周睇万里,悠悠失乡县,处处尽云烟,不知悲之所集也。岁聿云暮,游子多怀,援笔慨然,遂为赋云尔。
眇乎忽然,高山之颠,露团团而湿草,风烈烈而鸣泉。对苍茫之寒日,听萧瑟之悲蝉,廓独处而无晤,吾凝睇乎八埏。於是繁怀载纡,积虑未豁,生远情於地表,起遥恨於天末。霜尽川长,云平野阔,恨游襟之浩荡,愤羁怨之忉怛。寂焉长想,倏若有亡,固将言而已叹,信无哀而自伤。抚余情之增轸,悼人事之多戚;曾浮促之几何?而思绪之缠邈。思何忧而不入?心何虑而不攒?虽感目之一致,终寄怀而百端。若?平原杳兮千里春,晴山沓兮万里新,迷故乡之处所,灭爱旧之声尘。愿寄言而靡托,思假翼而无因,徒极睇而尽思,终夭性而伤神。或复天高朔漠,气冷河关,汉塞鸿度,吴宫燕还,对落叶之驱寿,怨浮?之惨颜。尔?永眺无见,端居不聊(音留),怆归轩之寂寂,伤远客之悠悠。月临城晓,风送边秋,唳鹤闻兮炯不寐,凝笳动兮此夜愁。及夫寒野萧条,空山寂寥,目鄢郢而途眇,指邯郸而路遥。伤永离兮浦曲,决远送兮河桥,眺平芜之漫漫,瞻远树之迢迢。仡然直视,嗌兮魂销,形将槁木同植,心与飞蓬共飘。至如陇上从军,汉(疑)阳谪戍,插羽朝急,要鞭夜赴。黯黯塞云,苍苍关树,甘埋影於异域,暂回首於归路。魂逝兮邑里,目断兮烟雾,步将前而复留,望欲罢而还顾。睹惊尘之炊起,见征羽之将度,泉石怆而增咽,行旅悲而失措。亦有扌寿衣思妇,织锦佳人,看粉黛兮无色,视桃李兮非春。君去兮还无期,妾心兮私自悲高台四望杳无极,天涯一去何尽时?天涯兮绵绵,问道路兮将几千?朝朝暮暮绮总前,长怀此恨终永年。若夫羁旅失职之人,放逐流离之客,羌抱恨而谁诉?块缄愁而不释。於是穷泽际天,沧流拂汉,属荣悴兮时改,遇炎凉兮节换:莫不瞻草木而孤绝,向风烟而永叹。
故夫望之为体也,数纤惨凄伊郁,惆怅不平,兴发思虑,震荡心灵。其始也,罔兮若有求而不致也,怅乎若有待而不至也。悠悠扬扬,似出天壤而步云庄;逡逡巡巡,若失其守而忘其真,群感方兴,众念始并,既情招而思引,亦目受而心倾。浩兮漫兮,终逾远兮;肆兮流兮,宕不返兮。然後精回魄乱,神ぃ恭志否,忧愤总集,莫能自止。虽刚悍武力之夫,法度礼容之士,孰不解威失毅,废纲遗纪?借使据河负海。牛山之美可游;左江右湖,京台之乐难忘。(阙)邈千秋,金石悲兮绮罗伤,顾山川以永慨,邀山月而讵央??若羊公怆恻於岘山,孔宣悯然於曲阜,王生临远而沮气,颜子登高而白首:惟夫作圣明哲,宽和敦厚,亦复怛色愀容,丧精亏寿。故望之感人深矣,而人之激情至矣,必也念终怀始,感往悲来,沿未形而至造,思系无而生哀:此欢娱者所以易情而慨慷,达识者所以凝虑而徘徊者也。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
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玉纤弹处真珠落,流多暗湿铅华薄。春露浥朝华,秋波浸晚霞。
风流心上物,本为风流出。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
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昔年戎虏犯榆关,一败龙城匹马还。
侯印不闻封李广,他人丘垄似天山。
满地霜华浓似雪。人语西风,瘦马嘶残月。一曲阳关浑未彻。车声渐共歌声咽。
换尽天涯芳草色。陌上深深,依旧年时辙。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