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畏病不举酒,孤负东来数百觞。
唤客煎茶山店远,看人秧稻午风凉。
但知家里俱无恙,不用书来细作行。
一百八盘携手上,玉今犹梦绕羊肠。
中年怕生病不敢再饮酒,辜负了东归以来的几百觞。
招呼旅客煎茶的山店远,看人家收割禾稻午风凉。
只要知道家中都平安无恙,就不用寄信来细写一行行。
一百八盘携手登上,至今还梦绕那小道羊肠。
黄庭坚与其兄黄元明感情很深,贬黔州时,黄元明亲自送至贬所。此时于贬谪数年之后,复职东归,与其兄相聚,彼此十分亲切。别后复寄此诗,朴质纯挚,如话家常。头两句说,他多年来因病戒酒,所以这次东归与其兄欢聚,可惜未能畅饮(黄庭坚在戎州所作《醉落魄》词题序说:“老夫止酒,十五年矣。”又《西江月》词题序:“老夫既戒酒不饮,遇宴集,独醒其旁。”这些都是“中年畏病不举酒”之证)。第一句不但在第六字应用平声之处用一仄声“举”字,并且“畏病不举酒”五个字都用仄声,这在七律诗句中是很特别的。这样做,为的是造成一种拗折的声调。第三四两句说新喻道中情况。唐宋人饮茶是用水煎煮,不像现代人那样用沸水来沏,所以说“煎茶”。第五六两句是向家人嘱咐的话。“无恙”,任渊注引《风俗通》说:“恙,毒虫也,喜伤人。古人草居露宿,故相劳问必曰‘无恙’。”篇末两句追忆当年黄元明不畏艰险相送到贬所的情况,《豫章黄先兰文集》卷二十《书萍乡县厅壁》:“初,元明自陈留出尉氏、许昌,渡汉沔,略江陵,上夔峡,过一百八盘,涉四十八渡,送余安置于摩围山之下。”所谓“一百八盘携手上”,即指此事。“羊肠”是形容山路之盘曲。
这首诗,从表面看来,清空如话,很容易懂。但是这里边还是蕴藏着不少的东西。黄庭坚论作诗时曾说;“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又说:“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十九《答洪驹父书》)在这首很平淡的诗中,还是体现了这一特点的。据《山谷诗集》任渊注解,第一句下注:“《晋书·顾荣传》曰:‘惟酒可以忘忧,但无如作病何!’”第二句下注:“《文选·李陵书》曰:‘孤负陵心区区之意。’”又说:“欧公诗:‘快哉天下乐,一釂宜百觞。’”第六句下注:“杜诗:‘来书细作行。’”又说:“《后汉书·循吏传序》曰:‘光武以手迹赐方国,皆一札十行,细书成文。’”第八句下注:“乐天诗:‘梦寻来路绕羊肠。’”黄庭坚作这首诗,并不一定每一句都是想到如任渊注中所引的那些来历,但他的确有善于运化古书辞句、古人诗句的习惯。由于平时读书多、积累丰富,因此,在作诗时自然引用,而运化的地方又并无痕迹。不知道这些来历的人仍然可以读懂诗句,而知道来历之后,更会意味醇厚,这也是古人所比喻的如水中着盐之妙。这是黄庭坚诗的一个特点,其他诗人也同样要运化古书,不过黄庭坚更为突出而已。
这首诗是黄庭坚于1102年(宋徽宗崇宁元年)所作,时年五十八岁。黄庭坚于1094年(宋哲宗绍圣元年)被贬为涪州别驾,黔州(今四川彭水)安置。次年春,其兄黄元明送黄庭坚沿江过夔峡,至黔州,后又徙戎州(治所在今四川宜宾),1100年(元符三年)五月,黄庭坚复任宣德郎,监鄂州在城盐税。1101年(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四月,至荆南(今湖北江陵),召为吏部员外郎,推辞不就,请求调任太平州,留荆南待命。第二年(崇宁元年)正月,从荆州出发,东归探视家人。四月,往萍乡(今属江西)探望其兄黄元明,当时黄元明为萍乡令。留十五日别去。五月,过筠州,至江州(治所在今汀西九江),与其家人相会,此诗是别后在新喻道中所作,新喻(今江西新余)在萍乡之东。
乐心儿比目连枝,肯意儿新婚燕尔。画船开抛闪的人独自,遥望关西店儿。黄河水流不尽心事,中条山隔不断相思。当记得夜深沉,人静悄,自来时。来时节三两句话,去时节一篇诗,记在人心窝儿里直到死。
天缺西南江面清,纤云不动小滩横。
墙头语鹊衣犹湿,楼外残雷气未平。
尽取微凉供稳睡,急搜奇句报新晴。
今宵绝胜谁与共?卧看星河尽意明。
恨如新,新恨了,又重新。看天上、多少浮云。江南好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夜来风雨,春归似欲留人。
尊如海,人如玉,诗如锦,笔如神。能几字、尽殷勤。江天日暮,何时重与细论文。绿杨阴里,听阳关、门掩黄昏。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牙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牙,鲍叔牙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牙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牙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牙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牙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牙谋事而更穷困,鲍叔牙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牙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牙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牙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牙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牙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厄,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秋风远塞皂雕旗,明月高台金凤杯。红妆肯为苍生计,女妖娆能有几?两蛾眉千古光辉:汉和番昭君去,越吞吴西子归。战马空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