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随生自言常食杞菊。及夏五月,枝叶老硬,气味苦涩,犹食不已。因作赋以自广。始余尝疑之,以为士不遇,穷约可也。至于饥饿嚼啮草木,则过矣。而予仕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贫。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及移守胶西,意且一饱。而斋厨索然,不堪其忧。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扪腹而笑。然后知天随生之言可信不谬。作《后杞菊赋》以自嘲,且解之云。
“吁嗟!先生,谁使汝坐堂上,称太守!前宾客之造请,后掾属之趋走。朝衙达午,夕坐过酉。曾杯酒之不设,揽草木以诳口。对案颦蹙,举箸噎呕。昔阴将军设麦饭与葱叶,井丹推去而不嗅。怪先生之眷眷,岂故山之无有?”
先生听然而笑曰:“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贫,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或糠覈而瓠肥,或粱肉而墨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一朽。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
唐代陆龟蒙曾说过,他经常吃杞菊,一直到夏天五月,枝叶已经老硬,还是吃个不停。就此他还写了《杞菊赋》来宽慰自己。起先我也怀疑他的说法,觉得一个读书人,事业上不顺心,生活贫困一些,简省一些,也就差不多了。至于说到肚子饿到吃草木的程度,似乎也太夸张了。我做官做了十九年了,家庭日益贫困,衣食穿着,还不如以前。这次来到密州,想想饭总能吃饱,谁知厨房里冷冷清清,整日里愁眉苦脸的。随后每天和通守刘廷式沿着城墙,在荒废的菜园里找杞菊来吃,相对摸着肚子大笑,这才相信陆龟蒙说的话是真的,没有说错。于是写这篇《后杞菊赋》也来宽慰自己一下,并且做一些辩解。
“唉,先生。谁让你坐在堂上,还叫做太守。前有宾客请你吃饭,后有手下官员跟从。早上到衙门一直到中午,傍晚一直做到酉时以后,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喝过一杯酒,就是拿草木骗骗自己嘴巴。对着饭桌,时时皱起眉头,拿起筷子,却难以下咽。以前阴就将军拿麦饭与葱叶来招待井大春,井大春把饭菜推到一边,看也不看。奇怪的是你好像对草木之食情有独钟,难道你们家乡没有这样的草木!”
我听了之后,笑着说:“人生活在这世界上,就像手肘一样能伸直也能弯拢。什么叫贫困,什么叫富有?什么叫美艳,什么叫丑陋?有的人吃粗糠照样长得白白胖胖,有的人整天山珍海味却还是长得很瘦。何曾每天饭菜,花费万钱,虞杲子吃的,翻来覆去还是韭菜。这只是在梦里比较丰盛和贫寒,到头来还是一死。我以杞菊为食,春天吃它的苗,夏天吃它的叶子,秋天吃它的花和果实,冬天吃它的根,说不定我还能像子夏和南阳地方的人那样长寿呢!
苏轼写这篇赋的目的是“自嘲”,就是自我嘲笑。或者嘲笑自己无能,没有让同僚和老百姓生活得好一些?或者嘲笑自己的生活状态,一州之长不像个一州之长?或者嘲笑自己说吃杞、菊可以延年益寿,其实不过是自我安慰?他似乎处在一种矛盾中,想摆脱而又记挂着密州百姓,不忍心摆脱。苏轼的晚辈诗人张耒读了这篇赋以后,写了一篇《菊赋》,说轼到密州后“曾是不饱”,但他“不愠(恼怒),赋以自笑”。这里的“笑”是完全以苦为乐的笑,已失去苏轼自嘲的“笑”的本意。苏轼确有以苦为乐之意。
因食物的不足,用杞、菊来补充,这是事实。但说以杞、菊为主要食物,带有文学的夸张。这种夸张,表现了内心的苦闷和抑郁,其焦点是对新法不满。如果说这种不满还比较含蓄,那么,说饭桌没有酒就显得直截了当了新法限制酒的生产量和供应量,从节约出发,立意是可取的,只是尺度把握失当,问题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但不管怎样,苏轼对密州大地和在密州大地上生活着的老百姓却始终情意眷眷,二者分得很清楚。相比之下,后者更令人感动。
苏东坡在这篇短文中,提出了几个重要的观点很耐人寻味,一是“人生一世,如屈伸肘。”说的是人的一生几十年,就像人的手肘一伸一屈那么快,人生的短暂,没有必要去过分追求荣华富贵。二是何为贫富?何为美陋? “卒同归于一朽。”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管贫者、富者,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要走向死亡的,没有必要去过分追求富裕而贪腐。三是乐得“以杞为粮,以菊为糗。”
甘愿“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这就是说,他作为一个太守,为了和老百姓同甘共苦,也乐于用杞菊充饥,与民共渡灾荒,而决不搞贪腐。苏东坡在这里用了两个典故说明不论丰约贫富,都不免一死,“同归于一朽”的道理。
“西河”,指的是孔子的弟子子夏,也叫卜啇,活了一百岁。“南阳之寿”,典出《艺文类聚》卷八十一。南阳郦县有菊水,太尉胡广饮此水治好了多种疾病,近百岁才寿终。“西河、南阳之寿”讲的是长寿,用来说明以杞菊充饥,同样能够长命百岁!而没有必要去过分追求荣华富贵和财富的占有。
苏轼于1074年(北宋熙宁七年)冬十一月至密州(山东省诸城),因灾情严重,生活困苦,采杞菊以食。但他心胸豁达,超然物外,以洒脱的态度对待困难,表现了不羁心于外物,不戚戚于贫困的博大胸怀和高深修养。
文章记述真切,议论风生,颇有谐趣。此文后被诬为讥讽朝廷减削公使钱太甚,成为“乌台诗案”罪证之一。 唐代诗人陆龟蒙,曾植杞菊以食,而作《杞菊赋》。本文系效法陆龟蒙而作,故名之《后杞菊赋》。
这是一篇幽默风趣,令人绝倒的妙文。阐述了一个人生活的贫富与生死的关系。在《超然台记》记述,东坡从杭州通判自请调胶西(密州)为太守,一方面是子由在济南,到密州可常常与弟弟见面;另一方面或许是以为作太守总比作通判强,起码可图个温饱吧。没想到到了密州做了太守,反而更加穷困。
因为胶西地瘠民贫,且连年歉收,盗贼又多,公务比在杭州时繁忙多了。非但如此,竟然堂堂太守,还落得三餐不继,每天到荒郊野地采杞菊果腹。到此地步,东坡实该大呼冤枉才对,谁知他吃饱野菜之馀,竟能「扪腹而笑」,无比的满足,满足之馀,写了此赋来自我解嘲一番。
东吴王孙冁然而咍,曰:夫上图景宿,辨于天文者也。下料物土,析于地理者也。古先帝代,曾览八紘之洪绪。一六合而光宅,翔集遐宇。鸟策篆素,玉牒石记。乌闻梁岷有陟方之馆、行宫之基欤?而吾子言蜀都之富,禺同之有。玮其区域,美其林薮。矜巴汉之阻,则以为袭险之右。徇蹲鸱之沃,则以为世济阳九。龌龊而算,顾亦曲士之所叹也。旁魄而论都,抑非大人之壮观也。何则?土壤不足以摄生,山川不足以周卫。公孙国之而破,诸葛家之而灭。兹乃丧乱之丘墟,颠覆之轨辙。安可以俪王公而著风烈也?玩其碛砾而不窥玉渊者,未知骊龙之所蟠也。习其獘邑而不睹上邦者,未知英雄之所躔也。
子独未闻大吴之巨丽乎?且有吴之开国也,造自太伯,宣于延陵。盖端委之所彰,高节之所兴。建至德以创洪业,世无得而显称。由克让以立风俗,轻脱躧于千乘。若率土而论都,则非列国之所觖望也。故其经略,上当星纪。拓土画疆,卓荦兼并。包括干越,跨蹑蛮荆。婺女寄其曜,翼轸寓其精。指衡岳以镇野,目龙川而带坰。
尔其山泽,则嵬嶷嶢屼,巊冥郁岪。溃渱泮汗,滇㴐淼漫。或涌川而开渎,或吞江而纳汉。磈磈巍巍,滮滮涆涆。䃢碒乎数州之间,灌注乎天下之半。百川派别,归海而会。控清引浊,混涛并濑。濆薄沸腾,寂寥长迈。濞焉汹汹,隐焉磕磕。出乎大荒之中,行乎东极之外。经扶桑之中林,包汤谷之滂沛。潮波汨起,回复万里。歊雾漨浡,云蒸昏昧。泓澄奫潫,澒溶沆瀁。莫测其深,莫究其广。澶湉漠而无涯,㹅有流而为长。瑰异之所丛育,鳞甲之所集往。
于是乎长鲸吞航,修鲵吐浪。跃龙腾蛇,鲛鲻琵琶。王鲔鯸鲐,鮣龟鱕䱜。乌贼拥剑,𪓟鼊鲭鳄。涵泳乎其中。葺鳞镂甲,诡类舛错。泝洄顺流,噞喁沈浮。鸟则鵾鸡鸀鳿,鸘鹄鹭鸿。鶢鶋避风,候雁造江。鸂鶒鷛𪆂,鶄鹤鶖鶬。鹳鸥鷁鸬,泛滥乎其上。湛淡羽仪,随波参差。理翮整翰,容与自玩。雕啄蔓藻,刷荡漪澜。鱼鸟聱耴,万物蠢生。芒芒黖黖,慌罔奄欻,神化翕忽,函幽育明。穷性极形,盈虚自然。蚌蛤珠胎,与月亏全。巨鳌贔屓,首冠灵山。大鹏缤翻,翼若垂天。振荡汪流,雷拚重渊。殷动宇宙,胡可胜原!
岛屿绵邈,洲渚冯隆。旷瞻迢递,迥眺冥蒙。珍怪丽,奇隙充。径路绝,风云通。洪桃屈盘,丹桂灌丛。琼枝抗茎而敷橤,珊瑚幽茂而玲珑。增冈重阻,列真之宇。玉堂对溜,石室相距。蔼蔼翠幄,袅袅素女。江斐于是往来,海童于是宴语。斯实神妙之响象,嗟难得而覼缕!
尔乃地势坱圠,卉木镺蔓。遭薮为圃,值林为苑。异荂蓲蘛,夏晔冬蒨。方志所辨,中州所羡。草则藿蒳豆蔻,姜汇非一。江蓠之属,海苔之类。纶组紫绛,食葛香茅。石帆水松,东风扶留。布濩皋泽,蝉联陵丘。夤缘山岳之岊,幂历江海之流。扤白蒂,衔朱蕤。郁兮䓲茂,晔兮菲菲。光色炫晃,芬馥肸蠁。职贡纳其包匦,离骚咏其宿莽。木则枫柙櫲樟,栟榈枸桹。绵杬杶栌,文欀桢橿。平仲桾櫏,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树。宗生高冈,族茂幽阜。擢本千寻,垂荫万亩。攒柯挐茎,重葩殗叶。轮囷蚪蟠,𡍪㙷鳞接。荣色杂糅,绸缪缛绣。宵露霮䨴,旭日晻㫲。与风䬙扬,䬀浏飕飀。鸣条律畅,飞音响亮。盖象琴筑并奏,笙竽俱唱。其上则猿父哀吟,𤟤子长啸。狖鼯猓然,腾趠飞超。争接县垂,竞游远枝。惊透沸乱,牢落翬散。其下则有枭羊麡狼,猰貐貙象。乌菟之族,犀兕之党。钩爪锯牙,自成锋颖。精若耀星,声若云霆。名载于山经,形镂于夏鼎。
其竹则篔簹箖箊,桂箭射筒。柚梧有篁,篻簩有丛。苞笋抽节,往往萦结。绿叶翠茎,冒霜停雪。橚矗森萃,蓊茸萧瑟。檀栾蝉蜎,玉润碧鲜。梢云无以逾,嶰谷弗能连。鸑鷟食其实,鵷鶵扰其间。其果则丹橘馀甘,荔枝之林。槟榔无柯,椰叶无阴。龙眼橄榄,棎榴御霜。结根比景之阴,列挺衡山之阳。素华斐,丹秀芳。临青壁,系紫房。鹧鸪南翥而中留,孔雀綷羽以翱翔。山鸡归飞而来栖,翡翠列巢以重行。其琛赂则琨瑶之阜,铜锴之垠。火齐之宝,骇鸡之珍。頳丹明玑,金华银朴。紫贝流黄,缥碧素玉。隐赈崴㠢,杂插幽屏。精曜潜颖,硩陊山谷。碕岸为之不枯,林木为之润黩。隋侯于是鄙其夜光,宋王于是陋其结绿。
其荒陬谲诡,则有龙穴内蒸,云雨所储。陵鲤若兽,浮石若桴。双则比目,片则王馀。穷陆饮木,极沈水居。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开北户以向日,齐南冥于幽都。其四野,则畛畷无数,膏腴兼倍。原隰殊品,窊隆异等。象耕鸟耘,此之自与。穱秀菰穗,于是乎在。煮海为盐,采山铸钱。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
徒观其郊隧之内奥,都邑之纲纪。霸王之所根柢,开国之所基趾。郛郭周匝,重城结隅。通门二八,水道陆衢。所以经始,用累千祀。宪紫宫以营室,廓广庭之漫漫。寒暑隔阂于邃宇,虹霓回带于云馆。所以跨跱焕炳万里也。造姑苏之高台,临四远而特建,带朝夕之浚池,佩长洲之茂苑。窥东山之府,则坏宝溢目;䚕海陵之仓,则红粟流衍。起寝庙于武昌,作离宫于建业。阐阖闾之所营,采夫差之遗法。抗神龙之华殿,施荣楯而捷猎。崇临海之崔巍,饰赤乌之韡晔。东西胶葛,南北峥嵘。房栊对櫎,连阁相经。阍闼谲诡,异出奇名。左称弯碕,右号临硎。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虽兹宅之夸丽,曾未足以少宁。思比屋于倾宫,毕结瑶而构琼。高闱有闶,洞门方轨。朱阙双立,驰道如砥。树以青槐,亘以绿水。玄荫眈眈,清流亹亹。列寺七里,侠栋阳路。屯营栉比,解署棊布。横塘查下,邑屋隆夸。长干延属,飞甍舛互。
其居则高门鼎贵,魁岸豪杰。虞魏之昆,顾陆之裔。歧嶷继体,老成弈世。跃马叠迹,朱轮累辙。陈兵而归,兰锜内设。冠盖云荫,闾阎阗噎。其邻则有任侠之靡,轻訬之客。缔交翩翩,傧从弈弈。出蹑珠履,动以千百。里宴巷饮,飞觞举白。翘关扛鼎。拚射壶博。鄱阳暴谑,中酒而作。
于是乐只衎而欢饫无匮,都辇殷而四奥来暨。水浮陆行,方舟结驷。唱棹转毂,昧旦永日。开市朝而并纳,横闤闠而流溢。混品物而同廛,并都鄙而为一。士女伫眙,商贾骈坒。紵衣絺服,杂沓傱萃。轻舆按辔以经隧,楼船举颿而过肆。果布辐凑而常然,致远流离与珂珬。䌖贿纷纭,器用万端。金镒磊砢,珠琲阑干。桃笙象簟,韬于筒中;蕉葛升越,弱于罗纨。㒊譶泶㺒,交贸相竞。喧哗喤呷,芬葩荫映。挥袖风飘而红尘昼昏;流汗霢霂而中逵泥泞。
富中之氓,货殖之选。乘时射利,财丰巨万。竞其区宇,则并疆兼巷;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趫材悍壮,此焉比庐。捷若庆忌,勇若专诸。危冠而出,竦剑而趋。扈带鲛函,扶揄属镂藏鍦于人,去𢧕自闾。家有鹤膝,户有犀渠。军容蓄用,器械兼储。吴钩越棘,纯钧湛卢。戎车盈于石城,戈船掩乎江湖。
露往霜来,日月其除。草木节解,鸟兽腯肤。观鹰隼,诫征夫。坐组甲,建祀姑。命官帅而拥铎,将校猎乎具区。乌浒狼䐠,夫南西屠。儋耳黑齿之酋,金邻象郡之渠。骉駥飍矞,靸霅警捷,先驱前涂。俞骑骋路,指南司方。出车槛槛,被练锵锵。吴王乃巾玉辂,轺驌骦。旗鱼须,常重光。摄乌号,佩干将。羽旄扬蕤,雄戟耀芒。贝胄象弭,织文鸟章。六军袀服,四骐龙骧。峭格周施,罿罻普张。罼䍐琐结,罠蹏连纲。阹以九疑,御以沅湘。輶轩蓼扰,彀骑炜煌。袒裼徒搏,拔距投石之部。猿臂骿胁,狂趭犷猤。鹰瞵鹗视,䟃𧽼翋𦑶。若离若合者,相与腾跃乎莽䍚之野。干卤殳鋋,旸夷勃卢之旅。长𥍟短兵,直发驰骋。儇佻坌并,衔枚无声。悠悠旆旌者,相与聊浪乎昧莫之坰。钲鼓叠山,火烈熛林。飞爓浮烟,载霞载阴。菈擸雷硠,崩峦弛岑。鸟不择木,兽不择音。𧇭甝虪,𩓇麋麖。蓦六驳,追飞生。弹鸶鶁,射猱㹶。白雉落,黑鸩零。陵绝嶚嶕,聿越巉险。跇逾竹柏,𤣆猭杞楠。封狶𧀔,神螭掩。刚镞润,霜刃染。
于是弭节顿辔,齐镳驻跸。徘徊倘佯,寓目幽蔚。览将帅之拳勇,与士卒之抑扬。羽族以觜距为刀铍,毛群以齿角为矛铗,皆体著而应卒。所以挂扢而为创痏,冲踤而断筋骨。莫不衄锐挫芒,拉捭摧藏。虽有石林之岝崿,请攘臂而靡之;虽有雄虺之九首,将抗足而跐之。颠覆巢居,剖破窟宅。仰攀鵔鸃,俯蹴豺貘。刦剞熊罴之室,剽掠虎豹之落。猩猩啼而就禽,𥜿𥜿笑而被格。屠巴蛇,出象骼。斩鹏翼,掩广泽。轻禽狡兽,周章夷犹。狼跋乎紭中,忘其所以睒睗,失其所以去就。魂褫气慑而自踢䟮者,应弦饮羽,形偾景僵者,累积而增益,杂袭错缪。倾薮薄,倒岬岫。岩穴无豜豵,翳荟无𪋯鹨。思假道于丰隆,披重霄而高狩。笼乌兔于日月,穷飞走之栖宿。
嶰涧閴,冈岵童。罾罘满,效获众。回靶乎行邪,睨观鱼乎三江。泛舟航于彭蠡,浑万艘而既同。弘舸连舳,巨槛接舻。飞云盖海,制非常模。叠华楼而岛跱,时仿佛于方壶。比鷁首而有裕,迈馀皇于往初。张组帏,构流苏。开轩幌,镜水区。槁工檝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责千里于寸阴,聊先期而须臾。棹讴唱,箫籁鸣。洪流响,渚禽惊。弋磻放,稽鹪䳟。虞机发,留鵁鶄。钩铒纵横,网罟接绪。术兼詹公,巧倾任父。筌䱍䲛,鲡鱨魦。罩两魪,罺鰝鰕。乘鲎鼋鼍,同罛共罗。沈虎潜鹿,馽龓僒束。鰴鲸辈中于群犗,搀抢暴出而相属。虽复临河而钓鲤,无异射鲋于井谷。
结轻舟而竞逐,迎潮水而振缗。想萍实之复形,访灵夔于鲛人。精卫衔石而遇缴,文鳐夜飞而触纶。北山亡其翔翼,西海失其游鳞。雕题之士,镂身之卒。比饰虬龙,蛟螭与对。简其华质,则𠃸锦缋。料其虓勇,则雕悍狼戾。相与昧潜险,搜瑰奇。摸蝳蝐,扪觜𧓈。剖巨蚌于回渊,濯明月于涟漪。
毕天下之至异,讫无索而不臻。溪壑为之一罄,川渎为之中贫。哂澹台之见谋,聊袭海而徇珍。载汉女于后舟,追晋贾而同尘。汨乘流以砰宕,翼颸风之䬟䬟。直冲涛而上濑,常沛沛以悠悠。汔可休而凯归,揖天吴与阳侯。指包山而为期,集洞庭而淹留。数军实乎桂林之苑,飨戎旅乎落星之楼。置酒若淮泗,积肴若山丘。飞轻轩而酌绿酃,方双辔而赋珍羞。饮烽起,釂鼓震。士遗倦,众怀欣。幸乎馆娃之宫,张女乐而娱群臣。罗金石与丝竹,若钧天之下陈。登东歌,操南音。胤阳阿,咏韎任。荆艳楚舞,吴愉越吟。翕习容裔,靡靡愔愔。
若此者,与夫唱和之隆响,动锺鼓之铿耾。有殷坻颓于前,曲度难胜。皆与谣俗汁协,律吕相应。其奏乐也,则木石润色;其吐哀也,则凄风暴兴。或超延露而驾辩,或逾绿水而采菱。军马弭髦而仰秣,渊鱼竦鳞而上升。酣湑半,八音并。欢情留,良辰征。鲁阳挥戈而高麾,回曜灵于太清。将转西日而再中,齐既往之精诚。
昔者夏后氏朝群臣于兹土,而执玉帛者以万国。盖亦先生之所高会,而四方之所轨则。春秋之际,要盟之主。阖闾信其威,夫差穷其武。内果伍员之谋,外骋孙子之奇。胜强楚于柏举,栖劲越于会稽。阙沟乎商鲁,争长于黄池。徒以江湖险陂,物产殷充。绕溜未足言其固,郑白未足语其丰。士有陷坚之锐,俗有节概之风。睚眦则挺剑,喑呜则弯弓。拥之者龙腾,据之者虎视。麾城若振槁,搴旗若顾指。虽带甲一朝,而元功远致。虽累叶百叠,而富强相继。乐湑衎其方域,列仙集其土地。桂父练形而易色,赤须蝉蜕而附丽。中夏比焉,毕世而罕见,丹青图其珍玮,贵其宝利也。舜禹游焉,没齿而忘归,精灵留其山阿,玩其奇丽也。剖判庶士,商搉万俗。国有郁鞅而显敞,邦有湫厄而蜷局。伊兹都之函弘,倾神州而韫椟。仰南斗以斟酌,兼二仪之优渥。
繇此而揆之,西蜀之于东吴,小大之相绝也,亦犹棘林萤耀,而与夫樳木龙烛也。否泰之相背也,亦犹帝之悬解,而与桎梏疏属也。庸可共世而论巨细,同年而议丰确乎?暨其幽遐独邃,寥廓闲奥。耳目之所不该,足趾之所不蹈。倜傥之极异,誳诡之殊事,藏理于终古,而未寤于前觉也。若吾子之所传,孟浪之遗言,略举其梗概,而未得其要妙也。
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鳌戴雪山龙起蛰,快风吹海立。
数点烟鬟青滴,一杼霞绡红湿,白鸟明边帆影直,隔江闻夜笛。
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
伏惟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横流,削平区宇,肇开帝业。贞观之初,时方克壮,抑损嗜欲,躬行节俭,内外康宁,遂臻至治。论功则汤、武不足方;语德则尧、舜未为远。臣自抉居左右,十有余年,每侍帷幄,屡奉明旨。常许仁义之道,守之而不失;俭约之志,终始而不渝。一言兴邦,斯之谓也。德音在耳,敢忘之乎?而顷年已来,稍乖曩志,敦朴之理,渐不克终。谨以所闻,列之如左:
陛下贞观之初,无为无欲,清静之化,远被遐荒。考之于今,其风渐堕,听言则远超于上圣,论事则未逾于中主。何以言之?汉文、晋武俱非上哲,汉文辞千里之马,晋武焚雉头之裘。今则求骏马于万里,市珍奇于域外,取怪于道路,见轻于戎狄,此其渐不克终,一也。
昔子贡问理人于孔子,孔子曰:“懔乎若配索之驭六马。”子贡曰:“何其畏哉?”子曰:“不以道导之,则吾雠也,若何其无畏纂?”故《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为人上者奈何不敬?陛下贞观之始,视人如伤的,恤其勤劳,爱民犹子,每存简约,无所营为。顷年已来,意在奢纵,忽忘卑俭,轻用人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以来,未有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也,何有逆畏其骄逸,而故欲劳役者哉?恐非兴邦之至言,岂安人之长算?此其渐不克终,二也。
陛下贞观之初,损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纵欲以劳人,卑俭之迹岁改,,骄侈之情日异。虽忧人之言不绝于口,而乐身之事实切于心。或时欲有所营,虑人致谏,乃云:“若不为此,不便我身。”人臣之情,何可复争?此直意在杜谏者之口,岂日择善而行者乎?此其渐不克终,三也。
立身成败,在于所染们,兰芷鲍鱼,与之俱化,慎乎所习,不可不思。陛下贞观之初,砥砺名节,不私于物,唯善是与,亲爱君子,疏斥小人,今则不然,轻亵小人,礼重君子。重君子也,敬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巧。近之则不见其非,远之则莫知其是。莫知其是,则不问而自疏,不见其非,则有时而自昵。昵近小人,非致理之道;疏远君子,岂兴邦之义?此其渐不克终,四也。
《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人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弗育于国。”陛下贞观之初,动遵尧、舜,捐金抵璧,反朴还淳。顷年以来,好尚奇异,难得之货,无运不臻;珍玩之作,无时能止。上好奢靡而望下敦朴,未之有也。末作滋兴,而求丰实,其不可得亦已明矣。此其渐不克终,五也。
贞观之初,求贤如渴,善人所举,信而任之,取其所长,恒恐不及。近岁已来,由心好恶弘,或从善举而用之,要或一人毁而弃之,或积年任而用之,或一朝疑而远之。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迹,所毁之人,未必可信于所举;积年之行,不应顿失于一朝。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陛下不审察其根源,而轻为之减否,是使守道者日疏,干求者日进,所以人思苟免,莫能尽力。此其渐不克终,六也。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视,事惟清静,心无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数载之后,不能固志,虽无十旬之逸,或过三驱之礼,遂使盘游之娱,见讥于百姓,鹰犬之贡,远及于四夷。或时教习之处,道路遥远,侵晨而出,入夜方还,以驰骋为欢,莫虑不虞之变,事之不测,其可救乎?此其渐不克终,七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则君之待臣,义不可薄。陛下初践大位,敬以接下,君恩下流,臣情上达,咸思竭力,心无所隐。顷年已来,多所忽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阙庭,将陈所见,欲言则颜色不接,欲请又恩礼不加,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虽有聪辩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不亦难乎?此其渐不克终,八也。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贤以为深诫。陛下贞观之初,孜孜不怠,屈已从人,恒若不足。顷年已来,微有矜放,恃功业之大,意蔑前王,负圣智之明,心轻当代,此傲之长也。欲有所为,皆取遂意,纵或抑情从谏,终是不能忘怀,此欲之纵也。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政事,不复专心治道,此乐将极也。率土乂安,四夷款服,仍远劳士马,问罪遐裔,此志将满也。亲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远者畏威而莫敢谏,积而不已,将亏圣德。此其渐不克终,九也。
昔陶唐、成汤之时非无灾患,而称其圣德者,以其有始有终,无为无欲,遇灾则极其忧勤,时安则不骄不逸故也。贞观之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携负老幼,来往数千,曾无一户逃亡,一人怨苦,此诚由识陛下矜育之怀,所以至死无携贰。顷年已来,疾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辈,上番多别驱使,和市之物绝于乡闾,递送之夫相继于道路。既有所弊,易为惊扰,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此其渐不克终,十也。
臣闻“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伏惟陛下统天御宇十有三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外,年谷丰稔,礼教聿兴,比屋喻于可封如,菽粟同于水火。暨乎今岁,天灾流行,炎气致旱,乃远被于郡国;凶丑作孽,忽近起于毂下。夫天何言哉?垂象示诫如,斯诚陛下惊惧之辰,忧勤之日也。若见诫而惧,择善而从,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汤之罪己。前王所以致理者,勤而行之;今时所以败德者,思而改之。与物更新,易人视听,则宝祚无疆,普天幸甚,何祸败之有乎?然则社稷安危。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微臣所以郁结而长叹者也。
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北斗挂城边,南山倚殿前。
云标金阕迥,树杪玉堂悬。
半岭通佳气,中峰绕瑞烟。
小臣持献寿,长此戴尧天。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华靡,自为乳儿,长者加以金银华美之服,辄羞赧弃去之。二十忝科名,闻喜宴独不戴花。同年曰:“君赐不可违也。”乃簪一花。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矫俗干名,但顺吾性而已。众人皆以奢靡为荣,吾心独以俭素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为病。应之曰:“孔子称‘与其不逊也宁固。’又曰‘以约失之者鲜矣。’又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古人以俭为美德,今人乃以俭相诟病。嘻,异哉!”
近岁风俗尤为侈靡,走卒类士服,农夫蹑丝履。吾记天圣中,先公为群牧判官,客至未尝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过七行。酒酤于市,果止于梨、栗、枣、柿之类;肴止于脯、醢、菜羹,器用瓷、漆。当时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会数而礼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内法,果、肴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案,不敢会宾友,常量月营聚,然后敢发书。苟或不然,人争非之,以为鄙吝。故不随俗靡者,盖鲜矣。嗟乎!风俗颓弊如是,居位者虽不能禁,忍助之乎!
又闻昔李文靖公为相,治居第于封丘门内,厅事前仅容旋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厅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厅事已宽矣。”参政鲁公为谏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于酒家,既入,问其所来,以实对。上曰:“卿为清望官,奈何饮于酒肆?”对曰:“臣家贫,客至无器皿、肴、果,故就酒家觞之。”上以无隐,益重之。张文节为相,自奉养如为河阳掌书记时,所亲或规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虽自信清约,外人颇有公孙布被之讥。公宜少从众。”公叹曰:“吾今日之俸,虽举家锦衣玉食,何患不能?顾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吾今日之俸岂能常有?身岂能常存?一旦异于今日,家人习奢已久,不能顿俭,必致失所。岂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呜呼!大贤之深谋远虑,岂庸人所及哉!
御孙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俭来也。夫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则能谨身节用,远罪丰家。故曰:“俭,德之共也。”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败家丧身;是以居官必贿,居乡必盗。故曰:“侈,恶之大也。”
昔正考父饘粥以糊口,孟僖子知其后必有达人。季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马不食粟,君子以为忠。管仲镂簋朱纮,山节藻棁,孔子鄙其小器。公叔文子享卫灵公,史鰌知其及祸;及戌,果以富得罪出亡。何曾日食万钱,至孙以骄溢倾家。石崇以奢靡夸人,卒以此死东市。近世寇莱公豪侈冠一时,然以功业大,人莫之非,子孙习其家风,今多穷困。其余以俭立名,以侈自败者多矣,不可遍数,聊举数人以训汝。汝非徒身当服行,当以训汝子孙,使知前辈之风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