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倚着栏杆向四周看去,山水连同一线,辽阔的水面上,菱角和绽放的荷花清晰可见,清风送来一阵阵的香气。
明月清风没有人理睬或看管,从南楼上看去,明亮的月光和清风融合在一起,带给人一片凉爽和惬意。
《鄂州南楼书事》风神摇曳,具悠远之姿,令人回味无穷。起句即写登临纵目之所见,境界阔大,气象不凡。以“四顾”领起,具见豪迈气魄;“接”字下得贴切,描绘出山川相参的壮丽景色;一个光”字,则传达出月下景物的特殊魅力。接写“凭栏十里芰荷香”,夜色中的十里风荷,给人最深刻的感受不是其视觉形象,而是其清香四溢,所以着一“香”字而境界全出。面对如此风物,仿佛人间的一切奔竞争斗都不复存在,于是诗人唱出了“清风明月无人管”之句,“滑风”近承“芰荷香”,即“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滑响”之意(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明月”遥应“山光接水光”,点明皓月朗照,山川生辉。大而言之,“清风明月”实指一切自然景物。“无人管”,则是化用了苏轼《前赤壁赋》最后一段的议论:“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清风明月,见《南史·谢譓传》:“不妄交接,门无来宾。有时独醉,曰: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唯当明月。”)清风明月,非人所得而私。诗人此时物我两忘,逍遥自适。
最后一句便点明了这种感情。一个“凉”字概括了他流连陶醉于山水间的种种感受。这里巧妙地运用了通感手法,无论是视觉之“光”,还是嗅觉之“香”,均并作一种“清凉”之感。既切合夏日“追凉”,又写出其摒弃尘虑之想。“清凉”,佛家常用语,指摆脱一切憎爱之念而达到的无烦恼境界,如《大集经》云:“有三昧,名曰清凉,能断离憎爱故。”又如《华严经·离世间品》云:“菩萨清凉月,游于毕竟空。”前面所写的景物都有清高脱俗的寓意,构成了一个使心境澄淡的“清凉世界”。一个“凉”字确是意味深长。山谷在这之前经历了长达六年的谪居黔州、戎州的流放生涯,遇赦后赴太平州任,仅九日即罢官,只得流寓鄂州,等待命运的安排,结果是远贬宜州而死。尽管如此,他却力图在儒、道、佛的思想中寻求精神寄托,一方面洁身自好,即所谓“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一方面寄情山水,放舍身心,置生死荣辱于不顾。这就是他“清凉”心境的内涵。
清人冒春荣评李白七绝云:“七言绝句,以体近情遥,含吐不露为主。只眼前景,口头话,而有弦外音,味外味,神气超远。太白有穩。(《葚原诗说》)山谷此诗确有太白的遗响,写景清新淡雅,抒情含蓄蕴藉而颇有理致。此诗通体散行,一意直叙如流水淙淙,直归于结句的“凉”字,而又妙在点到即止,留下了玩味想象的余地。诗句在散行中又参以当句相对,如首句之“山光”对“水光”,第三句之“清风”对“明月”往复回环,摇曳生姿,增添了声情之美。
黄庭坚一生,道路崎岖坎坷,由于遭受人陷害中伤,曾贬官居蜀中六年之久,召回后又被罢官至鄂州。北宋崇宁元年(1102年)寓居鄂州后即登南楼,叹其制作之美,翌年(1103年)六月再登南楼,写下了此诗。
小车班班黄尘晚,夫为推,妇为挽。出门茫茫何所之?
青青者榆疗吾饥。愿得乐土共哺糜。
风吹黄篙,望见墙宇,中有主人当饲汝。
扣门无人室无釜,踯躅空巷泪如雨。
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
回头望乡泪落,不知何处天边?
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
为君能歌此曲,不觉心随断弦!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
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野旷吕蒙营,江深刘备城。
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
洒落君臣契,飞腾战伐名。
维舟倚前浦,长啸一含情。
贤与不肖之等奚判乎?视乎改过之勇怯以为差而已矣。日月有食,星有离次。其在于人,言有尤,行有悔,虽圣者不免。改过什于人者,贤亦什于人;改过伯于人者,贤亦伯于人。尤贤者,尤光明焉;尤木肖者,怙终焉而已。
人之生,气质不甚相远也,习而之善,既君子矣。其有过,则其友直谏以匡之。又有友焉,巽言以挽之。退有挞,进有旌,其相率而上达也,奚御焉?习而之不善,既小人矣。其有过,则多方文之。为之友者,疏之则心非而面谀,成之则依阿苟同,惮于以正伤恩。其相率而下达也,奚御焉?兹贤者所以愈贤,而不肖者愈不肖也。
吾之友有某君者,毖余曰;“子与某相好不终,是子之失德。子盖慎诸?”又有某君毖余曰:“闻子之试于有司,则尝以私于人,是大不可。”二子者之言,卒闻之,若不逊于吾志。徐而绎之,彼无求而进逆耳之言,诚敬我也。既又自省:吾之过,其大者视此或倍捷,而其多或不可枚数。二子者,盖举一隅也,人苦不自知耳。先王之道不明,士大夫相与为一切苟且之行,往往陷于大戾,而僚友无出片言相质确者。而其人自视恬然,可幸无过。且以仲尼之贤,犹待学《易》以寡过,而今日无过,欺人乎?自欺乎?自知有过而因护一时之失,展转盖藏,至蹈滔天之奸而不悔,斯则小人之不可近者已!为人友而隐忍和同,长人之恶,是又谐臣媚子之亚也。《书》曰:“有言逆子女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女志,必求诸非道。”余枚笔之于册以备现省,且示吾友能为逆心之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