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陈思王京洛篇

南北朝鲍照

凤楼十二重,四户八绮窗。

绣桷金莲花,桂柱玉盘龙。

珠帘无隔露,罗幌不胜风。

宝帐三千所,为尔一朝容。

扬芬紫烟上,垂彩绿云中。

春吹回白日,霜歌落塞鸿。

但惧秋尘起,盛爱逐衰蓬。

坐视青苔满,卧对锦筵空。

琴瑟纵横散,舞衣不复缝。

古来共歇薄,君意岂独浓?

唯见双黄鹄,千里一相从。

白话译文

高耸的楼阁有十二层,四面门户都配有八扇绮丽的雕花窗。

雕花的屋梁上装饰着金莲花,桂木的柱子上盘绕着玉雕的蟠龙。

珍珠串成的帘子遮不住露珠的润泽,丝罗的帷幔挡不住风的吹拂。

华丽的帐幔有三千多处,只为博你一朝的欢颜。

芬芳的香气飘向紫色的烟雾之上,绚丽的色彩映照在绿色的云朵之中。

春风仿佛能吹回白日,寒霜中的歌声惊落了边塞的鸿雁。

只担心秋天的尘土扬起,炽热的爱意会随着衰败的蓬草而消逝。

坐着看青苔布满台阶,躺着面对空荡荡的锦筵。

琴瑟的弦已散乱,舞衣也不再缝补。

自古以来,情意都容易淡薄,你的心意难道就格外深厚吗?

只见成双成对的黄鹄,在千里之外依然相互追随。

词句注释

  1. 凤楼:妇女的居处,宫内的楼阁。
  2. 十二重:十二层。
  3. 绮窗:用有文彩的丝织品装饰的窗户。
  4. 绣桷:绣花的椽子。有彩绘的椽子。
  5. 桂柱:桂木的柱子。
  6. 罗幌:丝罗帷幔,丝罗床帐。
  7. 宝帐:华美的帐子,帝王的帐子,《西京杂记》“帝为宝帐,设于后宫”。
  8. 所:处所。
  9. 容:容仪,打扮,梳妆。
  10. 塞鸿:塞外的鸿雁。塞鸿秋季南来,春季北去,故古人常以之作比,表示对远离家乡的亲人的怀念。
  11. 纵横:横竖交错貌,杂乱貌。
  12. 岂独浓:怎能唯独浓厚。
  13. 一:一直,专一,一心。

作品赏析

曹植封陈王,谥思,故世称陈思王。鲍照此诗题“代陈思王”,但今《曹植集》未见原作,可能已佚。《玉台新咏》著录此篇,题作《煌煌京洛行》。《乐府诗集》收魏文帝曹丕《煌煌京洛行》四言诗一首,鲍照是否拟之,未可确知,但从内容上推测,可能性不大。

此诗的题旨,大致如郭茂倩在《乐府诗集》中所说:“始则盛称京洛之美,终言君恩歇薄,有怨旷沉沦之叹。”诗中写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女子,备受君王宠爱,享受着无比的尊荣,但色衰爱弛的前景始终使她忧心忡忡。全诗的过程,就是细腻曲折而又一气呵成地展开她的内心矛盾的过程。

开头六句都是景语,用赋的手法进行铺叙,极写宫室之富丽华美。“凤楼”,据《晋宫阙名》(《古诗笺》闻人倓注引)云:“总章观仪风楼一所,在观上。广望观之南,又别有翔凤楼。”当然,这里只是用以形容女子所居的华贵,未必是实指。“十二重”,言楼的层次之多。“四户八绮窗”,以“户”“窗”之多,概括建筑之精巧。发端两句总写“凤楼”外观的规模气势,给人以立体感的总体印象。

接下几句,用几组分镜头摄取楼内局部细部图像。“桷”,是方形的椽子。一般在织物上刺花称作“绣”,此用于形容雕刻着金莲花的“桷”,新颖生动。椽子尚且如此,柱子更其华贵。它用桂木制成,贵重而芳香。《三辅黄图》载:“甘泉宫南有昆明池,池中有灵波殿,皆以桂为殿,风来自香。”柱上还盘旋着精雕细琢的玉龙,令人想见其豪华。这一组分镜头重在楼的建筑。门上垂挂珍珠串成的帘子,窗旁飘拂丝罗织就的帷幕。“无隔露”,是说露珠潜入与珠帘同其晶莹,难以辨别;“不胜风”,可见帷帐质料的轻细柔美,犹如弱不禁风的娇女。这一组分镜头重在楼的饰物。这两联前者呈静态,后者呈动态,精工富艳,各臻其妙。

“宝帐三千所”,据《西京杂记》“帝为宝帐,设于后宫”之语,可见是指后宫的三千佳丽。这三千宫人,人数不可谓不多矣;居于宝帐,地位不可谓不高矣。但是,今朝她们却只有一个使命——为这位绝代佳人梳妆打扮。“为尔一朝容”,是女主人公亮相后的一句内心独白。她颇有几分炫耀和得意地对自己说:看哪,这么多争奇斗妍的名花仙姝,现在都俯伏在你面前,听任你的差使了!这一句独白,使一个宠压群芳、踌躇满志的后宫美人形象,跃然于纸上了。

“扬芬”四句,在女子出场后,又进一步写其才貌。“扬芬”,扬送芬芳,比喻传播美名。如《晋书·桓彝传赞》云:“扬芬千载之上。”“垂彩”,焕发光彩,形容容色动人。“紫烟”,谓瑞云,郭璞《游仙》诗:“驾鸿乘紫烟。”“绿云”,也指异色祥云。这两句重言复义,写这位美女容颜绝世,芳名倾动遐迩,恍若高居云端的天界人物。“春吹”一联,转写她的才艺。闻人倓解释此联说:“言其吹响可以回春,歌声足以召秋也。”夸饰了这位美女奏乐和歌唱的惊人才艺。古人形容歌声之妙,常用“响遏行云”、“歌声绕梁”的典故,这里独创地用“落塞鸿”的夸张手法,不落窠臼。以上十二句是此诗第一部分,语言多华丽与明朗色泽,反映出美女的愉悦欣快之情。但是,“一朝”中暗透出欢爱之不常,“霜歌”中又悄悄逗出秋意。这些,都为感情的跌宕转折预作地步,针线很密。

“但惧”以下,悬拟宠爱由盛而衰的寂寞凄凉情景,语调急转直下,与上文形成强烈对比。“但惧秋尘起,盛爱逐衰蓬”,是说盛宠中的美人担忧着,一旦色衰,君主的爱怜就将立即失去,犹如秋天的风尘一到,转蓬就立即被吹离蓬根,飘得无影无踪。“秋尘”承上句的“霜歌”,此语一出,悲凉的气氛顿然而生。“坐卧”一联,更进一步设想被遗弃后的惨凄景况:院内长满青苔,人迹罕至,昔日豪华如锦的筵宴也不再举行。往日的繁华喧闹,变成了一派萧条冷落。女主人公坐着或躺着,都是百无聊赖,难以为怀。“琴瑟”两句,照应前面“春吹”一联,对比强烈:乐器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没有人收拾,成匹的绫罗空自堆着,再也不会被缝制成舞衣。“舞衣”句又是对上文奏乐、歌唱的补充:她还长袖善舞。这么一位才色双全的佳人,忽作如此可怕的“但惧”想,有没有根据呢?诗令人带着这样的悬念,进入高潮的第三部分。

“古来共歇薄,君意岂独浓?”意谓:自古君王都薄情无义,难道宠爱自己的君王会例外地情意特别浓厚吗?两句口吻相当婉转,虽是对君王的讽刺和谴责,但还有一丝感悟君王的期待。然而这种期待她自己也知道太渺茫了,因此只有仰望天空,以“唯见双黄鹤,千里一相从”这样韵味悠长、含蓄无尽的画面结束了全部心理活动。结尾两句仿效《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有“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之妙。全诗犹如一个偏正式转折复句,至此才唱出了古代女子以色事人、荣枯转瞬的一曲悲歌,从而使诗的正意现露出来。以男女之情喻君臣之意,是《诗经》、《离骚》以来诗歌常用的比兴手法。鲍照此诗娴熟地运用这一手法,描绘细腻,抒情深婉,鞭挞了历代君王的无情无义,能引起无数失意文人的共鸣。这或许就是诗人创作此篇的用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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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照于宋文帝元嘉十六年(439年),谒见宋临川王刘义庆,贡诗言志,得到赏识,被任为临川国侍郎,随刘义庆赴江州。刘任南兖州刺史,亦随往。刘义庆死后,一度失职,后又任始兴王刘濬国侍郎。孝武帝时,任中书舍人、秣陵令等职。大明五年(461年),入临海王刘子顼幕,次年,随任往荆州,任刑狱参军。孝武帝死后,明帝刘彧杀前废帝刘子业自立,孝武帝子刘子勋在江州起兵反对。子勋战败,鲍照亦为乱兵所害,年五十余岁。

鲍照的诗体裁多样,其七言和杂言乐府在七言诗史上影响深远,开创了七言体用韵的自然方式,而且突破早期七言单句成行的固有观念,解决了双句成行的结构和连缀问题,奠定了五七言和七言长篇歌行的基础。其《登大雷岸与妹书》尤为传诵,为六朝骈文中难得之作。鲍照作的《芜城赋》被视为六朝抒情小赋的代表作之一。还著有《瓜步山楬文》等作品。与谢灵运、颜延之同创“元嘉体”,合称“元嘉三大家”。清代刘熙载《艺概·诗概》对其做出了极高评价:“慷慨任气,磊落使才,在当时不可无一,不能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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