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绿阴千顷,两两黄鹂相应。睡起不胜情,行到碧梧金井。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
门外绿荫洒地千顷,成双成对的黄鹂在树上相互应和着啼个不停。我从床上起来,却又觉得难为情,便独自来到伫立着一棵青桐的水井旁边。我静悄悄的,静悄悄的。突然风一吹,满庭院的花影在风中摇曳。
这首词中,“门外绿阴千顷,两两黄鹂相应”,过去有人将此句解释成词人先醒过来看到千顷绿荫,再听到树间黄鹂娇声啼鸣,两两应和。今天的学者认为这种解释不够精准。从后一句“睡起不胜情”来看,词人应是先在睡梦中闻鸟声,被黄鹂的啾啾鸣啼惊醒,随后才向门外张望,看见绿荫绵延的景象。之所以“不胜情”,是因为他被双鸟和鸣的声音惊醒,随后惊觉自己的孤寂,为了排遣忧怀,他走出门去,“行到碧梧金井”。
“碧梧”和“金井”是庭院中的景物,梧桐尚是碧绿的,这一描写呼应上句的“绿阴”。整个庭院中,除了黄鹂的啁啾,再无半点声响,词人虽漫步至碧梧之下、金井之畔,却只感觉到“人静,人静”,周身的环境已是一片幽寂,更兼身边无人,故日“人静”,这就越发突显出词人的孤独。
在一片寂静中,词人正黯然神伤,忽然“风动一庭花影”,更觉此情备幽,难以自胜。词人先叹“人静”,再见“风动花影”,以为是有人到来,细看却发现不是。所谓的“风动一庭花影”,是用以动衬静的手法,鲜明地表现出词人在幽寂的环境中“睡起不胜情”的愁情思绪。
这首词写静境极有韵味:门外千顷绿阴中只有黄鹂相应之声;碧梧金井畔只有风弄花影。而这些都是闺中人睡起后步出庭院时的所见所闻,背后透露出的是闺中人轻微的寂寞之感。
《如梦令·门外绿阴千顷》写于北宋时期。当时词人刚刚睡醒后,看见了门外千顷绿荫和成双成对的黄鹂这一幅动静结合,相映成趣的画面,触发了词人的诗兴,就写下了这首词。
关于本词的作者,历史上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曹组所作,另一种则认为是秦观所作,且末旬应为“风弄一枝花影”。现在很多学者认为,“风弄一枝花影”在意境上不如“风动一庭花影”,不像出自秦观手笔,因此后一种说法很可能是误记。
语燕鸣鸠白昼长,黄蜂紫蝶草花香。苍江依旧绕斜阳。
泛水浮萍随处满,舞风轻絮霎时狂。清和院宇麦秋凉。
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萧萧。
羸形暗去春泉长,拔势横来野火烧。
守道还如周柱史,鏖兵不羡霍嫖姚。
浮生七十更万日,与子期于局上销。
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不见还。
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
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
子卿足下:
勤宣令德,策名清时,荣问休畅,幸甚,幸甚!
远托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遗,远辱还答,慰诲勤勤,有逾骨肉,陵虽不敏,能不慨然!
自从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穷困,独坐愁苦。终日无睹,但见异类,韦韝毳幕,以御风雨;膻肉酪浆,以充饥渴;举目言笑,谁与为欢?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但闻悲风萧条之声。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嗟乎,子卿!陵独何心,能不悲哉!
与子别后,益复无聊,上念老母,临年被戮;妻子无辜,并为鲸鲵;身负国恩,为世所悲。子归受荣,我留受辱,命也如何?身出礼义之乡,而入无知之俗,违弃君亲之恩,长为蛮夷之域,伤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负陵心区区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难刺心以自明,刎颈以见志,顾国家于我已矣,杀身无益,适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辄复苟活。左右之人,见陵如此,以为不入耳之欢,来相劝勉。异方之乐,只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前书仓卒,未尽所怀,故复略而言之。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绝域,五将失道,陵独遇战,而裹万里之粮,帅徒步之师,出天汉之外,入强胡之域,以五千之众,对十万之军,策疲乏之兵,当新羁之马,然犹斩将搴旗,追奔逐北,灭迹扫尘,斩其枭帅。使三军之士视死如归。陵也不才,希当大任。意谓此时,功难堪矣。
匈奴既败,举国兴师,更练精兵,强逾十万,单于临阵,亲自合围。客主之形既不相如,步马之势又甚悬绝。疲兵再战,一以当千,然犹扶乘创痛,决命争首。死伤积野,馀不满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创病皆起,举刃指虏,胡马奔走;兵尽矢穷,人无尺铁,犹复徒首奋呼,争为先登。当此时也,天地为陵震怒,战士为陵饮血!单于谓陵不可复得,便欲引还。而贼臣教之,遂便复战,故陵不免耳。
昔高皇帝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此之时,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然犹七日不食,仅乃得免。况当陵者,岂易为力哉?而执事者云云,苟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视陵,岂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宁有背君亲、捐妻子、而反为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为也。故欲如前书之言,报恩于国主耳。诚以虚死不如立节,灭名不如报德也。昔范蠡不殉会稽之耻,曹沫不死三败之辱,卒复勾践之仇,报鲁国之羞。区区之心,窃慕此耳。何图志未立而怨已成,计未从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云:“汉与功臣不薄。”子为汉臣,安得不云尔乎!昔萧、樊囚絷,韩、彭菹醢,晁错受戮,周魏见辜;其馀佐命立功之士,贾谊亚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将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谗,并受祸败之辱,卒使怀才受谤,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举,谁不为之痛心哉!陵先将军,功略盖天地,义勇冠三军,徒失贵臣之意,刭身绝域之表。此功臣义士所以负戟而长叹者也!何谓“不薄”哉?且足下昔以单车之使,适万乘之虏,遭时不遇,至于伏剑不顾;流离辛苦,几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归;老母终堂,生妻去帷。此天下所希闻,古今所未有也。蛮貊之人尚犹嘉子之节,况为天下之主乎?陵谓足下当享茅土之荐,受千乘之赏。闻子之归,赐不过二百万,位不过典属国,无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佞之类,悉为廊庙宰。子尚如此,陵复何望哉?且汉厚诛陵以不死,薄赏子以守节,欲使远听之臣望风驰命,此实难矣。所以每顾而不悔者也。陵虽孤恩,汉亦负德。昔人有言:“虽忠不烈,视死如归。”陵诚能安,而主岂复能眷眷乎?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谁复能屈身稽颡,还向北阙,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愿足下勿复望陵。
嗟乎,子卿!夫复何言?相去万里,人绝路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长与足下,生死辞矣。幸谢故人,勉事圣君。足下胤子无恙,勿以为念!努力自爱。时因北风,复惠德音。李陵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