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望黄鹤山,雄雄半空出。
四面生白云,中峰倚红日。
岩峦行穹跨,峰嶂亦冥密。
颇闻列仙人,于此学飞术。
一朝向蓬海,千载空石室。
金灶生烟埃,玉潭秘清谧。
地古遗草木,庭寒老芝术。
蹇予羡攀跻,因欲保闲逸。
观奇遍诸岳,兹岭不可匹。
结心寄青松,永悟客情毕。
向东眺望黄鹤山,只见黄鹤山威势雄伟横出于半空之中。
山的四面环绕着白云,中间的山峰托着天上的太阳。
山峦峭立高跨于空中,高峻的山峰深幽邃密。
多次听说过许多仙人,在这里学习飞身升天之术。
一朝成仙飞去蓬莱仙境,留下的石室千年以来空空荡荡。
丹灶早已生出尘埃,清澈的水潭也寂静无声失去先前的生气。
地宅荒古长满了杂草,庭中苦寒,芝术之类的药草皆已老去。
我非常想登临此山,借以保有我的闲逸之致。
观览奇异遍及各个名山,所见却都不能与这座山匹敌。
我寄心于山上青松,由此觉悟而不再会有客旅情怀了。
黄鹤山这座山并不很高大。李白一生曾漫游过无数名山大川,许多山都胜过黄鹤山。但是,在李白的心目中,黄鹤山有它自己的特色。所以,诗人在诗的第一段(从开篇至“峰嶂亦冥密”)里,就以夸张的手法渲染黄鹤山的雄伟气势。开头先写山的高大:“东望黄鹤山,雄雄半空出。”“雄雄”二字,极力形容黄鹤山的威势,只见整座山峰,凌空而上,直插云天。接二句又从侧面加以烘托:“四面生白云,中峰倚红日。”远看去,朵朵白云似乎从山的四周升腾而起,一轮红日仿佛就跟山中的高峰相互依偎着。波浪般起伏、参差不齐的山峦,一排排凌空横跨,宽阔无边;高高耸起的、屏障一般的山峰,稠密而又显得幽深昏暗。这一段共六句,全由首句“东望”二字引出,其中有上望、纵望、侧望、环望。整个黄鹤山几乎全被诗人望遍了。可以看出,这首诗具有鲜明的浪漫主义特色。
诗人之所以要把黄鹤山写得如此气象非凡,原因就在于传说这座山曾有仙人居住过:“颇闻列仙人,于此学飞术。”正如刘禹锡在《陋室铭》中所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黄鹤山之所以使诗人心向往之,原因也正在这里。在这里炼丹的人,一朝得道,便能飞升仙去:“一朝向蓬海,千载空石室。”人去楼空,仙去室寂。如今山上只剩下仙人当年炼丹的石室了。“金灶生烟埃,玉潭秘清谧”,炼丹的“金灶”已满是烟尘和埃垢;注满玉液之潭,如今已一无所有;整个黄鹤山似乎都被一种清幽寂静的气氛所笼罩,一切是那样的神秘。“地古遗草木,庭寒老芝术”,一片荒凉冷寂的画面展现于读者面前:古老的荒地,草木丛生;庭园里,灵芝之类的药草,已经苍老枯萎。从“颇闻列仙人”至“庭寒老芝术”是第二段,共八句。诗人扣紧有关黄鹤山的传说,描绘仙人飞升后的荒凉景象。写法仍从“望”字入笔,但却已经杂入许多虚无的幻想,浓化了全诗的气氛。
从“蹇余羡攀跻”至篇终是第三段。这一段写由黄鹤山的奇伟和有关仙人的传说所引起的向往之情。“蹇余羡攀跻,因欲保闲逸”两句,毫无隐讳地抒写自己的仰慕与欣羡,诗人很愿攀援而上。诗人之所以产生这种感情,原因在于“保闲逸”亦即保持平静的心理状态,过着闲逸的生活。“观奇遍诸岳,兹岭不可匹”两句,与一、二两段相呼应,说明尽管诗人走遍了五岳名山,但黄鹤山却是无与伦比、无可匹敌的。经过实际的比较,诗人终于决定把黄鹤山作为自己感情寄托之所在,从此永远结束作客他乡,寄人篱下的生活:“结心寄青松,永悟客情毕。”这里的“青松”代指黄鹤山,同时也象征着诗人坚韧不拔、冬夏常青的性格;这里的“客情”包括了诗人奔波流浪、怀才不遇的一生。
表面看,这是一首把隐逸和游仙思想融合在一起的诗篇,诗的格调消沉,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积极意义。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在现存李白诗中,属于隐逸游仙的诗歌为数不少。诗人的一生也始终没有同隐逸游仙绝缘。不过,这种思想时隐时显,时起时伏,在矛盾之中表现出一种反复无常的状态。因此,对李白隐逸游仙的诗歌必须具体分析。
这首诗是李白流放夜郎途中遇赦放还滞留江夏时所写。此时,他已是年届花甲的老人了。因为他始终怀有积极从政的思想,痛恨安史之乱给国家民族带来的危害,所以,当永王李璘军次浔阳,“辟书三至”之时,便投身永王水军,以为从此可以实现“济苍生,安黎元”的宏愿。他万万没有料到,由于统治阶级内部争夺帝位的斗争竟使他成为牺牲品。维护国家统一的爱国行动竟然获罪,并以入狱、流放而告终。对李白来说,这是他一生中遭受的最严重的打击。诗人流放遇赦归来之后,仍然过着客居他乡,四处流浪的生活,政治上再也不会有何进展,他的心情是十分苦闷的。因此,当他面对黄鹤山,想起关于仙人在此憩息的传说,原来那潜伏在心底的隐逸和游仙思想便油然而生。对此,一方面要看到诗人“闲逸”思想的消极面,同时也要看到这种“闲逸”思想产生的客观原因,看到当时昏暗政治在诗人心灵上所造成的创伤。诗人的“闲逸”思想,是次要的,暂时的,贯穿李白晚年的主导思想始终是积极进取的。所以,当诗人六十一岁(临终的前一年),得知太尉李光弼率军出镇临淮(即泗州),追剿史朝义时,他便积极准备从军,只是因病半途折回,愿望未得实现。
此诗作于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年)春,其时李白自零陵归至巴陵(今湖南岳阳)、江夏(今湖北武昌)。黄鹤山,即黄鹤矶,又名黄鹄山,在鄂州江夏县东九里,即今武汉市长江大桥南首蛇山。传说昔有仙人控黄鹤于此,故得名黄鹤山。李白在滞留江夏期间曾多次登过黄鹤楼,对黄鹤山和黄鹤楼怀有很深的情感。这首诗就是他在眺望黄鹤山时即景生情而写下的抒情篇章。

苦斋者,章溢先生隐居之室也。室十有二楹,覆之以茆,在匡山之巅。匡山在处之龙泉县西南二百里,剑溪之水出焉。山四面峭壁拔起,岩崿皆苍石,岸外而臼中。其下惟白云,其上多北风。风从北来者,大率不能甘而善苦,故植物中之,其味皆苦,而物性之苦者亦乐生焉。
于是鲜支、黄蘗、苦楝、侧柏之木,黄连、苦杕、亭历、苦参、鉤夭之草,地黄、游冬、葴、芑之菜,槠、栎、草斗之实,楛竹之笋,莫不族布而罗生焉。野蜂巢其间,采花髓作蜜,味亦苦,山中方言谓之黄杜,初食颇苦难,久则弥觉其甘,能已积热,除烦渴之疾。其槚荼亦苦于常荼。其洩水皆啮石出,其源沸沸汩汩,瀄滵曲折,注入大谷。其中多斑文小鱼,状如吹沙,味苦而微辛,食之可以清酒。
山去人稍远,惟先生乐游,而从者多艰其昏晨之往来,故遂择其窊而室焉。携童儿数人,启陨箨以蓺粟菽,茹啖其草木之荑实。间则蹑屐登崖,倚修木而啸,或降而临清泠。樵歌出林,则拊石而和之。人莫知其乐也。
先生之言曰:“乐与苦 ,相为倚伏者也,人知乐之为乐,而不知苦之为乐,人知乐其乐,而不知苦生于乐,则乐与苦相去能几何哉!今夫膏粱之子,燕坐于华堂之上,口不尝荼蓼之味,身不历农亩之劳,寝必重褥,食必珍美,出入必舆隶,是人之所谓乐也,一旦运穷福艾,颠沛生于不测,而不知醉醇饫肥之肠,不可以实疏粝,籍柔覆温之躯,不可以御蓬藋,虽欲效野夫贱隶,跼跳窜伏,偷性命于榛莽而不可得,庸非昔日之乐,为今日之苦也耶?故孟子曰:‘天之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赵子曰:‘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彼之苦,吾之乐;而彼之乐,吾之苦也。吾闻井以甘竭,李以苦存,夫差以酣酒亡,而勾践以尝胆兴,无亦犹是也夫?”
刘子闻而悟之,名其室曰苦斋,作《苦斋记》。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
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
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
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
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
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送春归、客尚蓬飘。昨宵谷水,今夜兰皋。奈云溶溶,风淡淡,雨潇潇。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料芳悰、乍整还凋。待将春恨,都付春潮。过窈娘堤,秋娘渡,泰娘桥。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管,吹彻梅花。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贾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