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游万竹山中,闲门落叶,愁思黯然,因动黍离之感。时寓甬东积翠山舍。
万里孤云,清游渐远,故人何处?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连昌约略无多柳,第一是难听夜雨。漫惊回凄悄,相看烛影,拥衾谁语?
张绪,归何暮?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恐翠袖正天寒,犹倚梅花那树。
我独自一人在万竹山中游览,只见门庭清闲冷落,落叶满地,不禁暗生愁绪,又触动了亡国的悲痛。当时寓居在甬东积翠山舍。
万里长空飘着孤云一片,清寂地浮游着,渐飘渐远,故人啊,到何处将你寻觅?在寒窗里入梦酣然,旧时曾经走过的道路还能记忆。连昌宫的杨柳大概已所剩无几,最叫我难过的是,听着淅淅沥沥的夜雨。梦回惊醒,无端地感到忧伤凄寂,面对着烛影摇曳,拥被孤眠,谁与我倾心话语?
丰姿清雅的张绪为何迟迟不归去?断桥边鸥鹭相盟的伴侣,半已零落却仍然眷恋依依。我疲倦地颠簸于天涯羁旅,此时的心事实在痛苦悲凄。只怕重返临安故地,又重洒愁苦的泪滴,试问杭州故居的旧时人家,而今是否依旧在那里?恐怕她翠袖单薄,正当天寒日暮之际,还在梅花树旁斜倚。
此词上片起调“万里孤云”四字,定下了全篇凄怆渺茫的基调。这“孤云”,自然是作者的化身,一片云漂浮在万里长空中,益见其孤。孤云在诗词里喻人,常蕴含特定的感伤。“清游渐远,故人何处?”凄凉的漂泊,没有一定的方向,渐远渐离故乡,迷茫不知东西。“故人何处?”这一声怅惘的呼唤,将亡国之痛,身世之悲,种种难堪的往事,一齐倾诉出来,日间无法排解,夜里还形于梦寐。“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而梦中最分明的景象是“连昌约略无多柳,第一是难听夜雨”。唐宫名很多,而连昌宫以元稹写诗感叹它的荒凉残破而著名;用连昌来指代南宋故宫,就见出了铜驼荆棘的意思。词人在少年时,曾看见宫中的柳树,“高枝低枝飞鹂黄,千条万条覆宫墙”。可是此时梦想中,宫中的柳树仿佛已衰残无几,非复当年意态。而最难堪的是,还听着萧萧的夜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不期然从梦中醒来,自己却是在异乡凄凉而寂静的夜里,对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不可能会有人和自己拥衾共话。心绪的悲凉,到此已极。
下片作者以南齐张绪自况,固然是切姓,更多的是比拟自己青年时的风度,以与上片“连昌约略无多柳”相联系,意同作者《南楼令》“可是而今张绪老,见说道、柳无多”。可是,而今的张绪也不像亡国前的宫柳那样“风流可爱”,已是“早衰蒲柳”了。“归何暮?”表明迟暮之年还不能回乡。这就不禁勾起下面的伤心事来。“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想象着西湖断桥边的鸥鹭已零落过半,依依可怜,暗喻旧侣凋残,前盟难践。“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二句又一转折,托起更苦的心事:“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这里的“西州泪”,实只取不忍重经旧地之意,因为张炎的亡国破家之痛,远过羊昙生死知遇之悲。这里的“杜曲”同上文的“连昌”一样,是以唐代宋。“人家”,不是别人的,正是张炎自己的家。据记载,张炎家世显耀,祖父时家境显赫。但元兵入临安后,祖父被杀家产被没。张炎心中留下了永远的创痛。家国之痛是忘不了的,那相濡以沫、坚持气节的故人更是忘不了的。所以,煞尾“恐翠袖正天寒,犹倚梅花那树”化用杜甫《佳人》诗句,以“翠袖佳人”比喻那些隐居不仕的南宋遗民逸士,回应起首的“故人何处”。
这首词是很能代表张炎艺术风格的作品之一。词人以深刻和曲折的笔法,抒写出沉痛而持久的亡国之悲。层层深入,首尾呼应,如连环之不可解。用典和设喻,想象和暗示,使词意含蓄深厚,绝无板滞浅直,正是姜夔一路的“清空”。一些领字和语气词,准确地表现的语势的抑扬,文意的转折。
这是张炎抒发其遗民心态的一首词。南宋灭亡后,以旧王孙而做了遗民的张炎,长期漂泊南北,过着孤独的羁旅生活。元成宗大德二年(1298年),他流寓在甬东(今浙江舟山定海)一带,其时距南宋灭亡已经大约二十年了,但是,亡国破家之痛,并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忘。特别是在幽清廖寂的山中,“黍离之悲”更是油然而生,不能自已。这首悲凉激楚的词,便是张炎当时心声之反映。

不识阳关路,新从定远侯。
黄云断春色,画角起边愁。
瀚海经年到,交河出塞流。
须令外国使,知饮月氏头。
泥金小简,白玉连环,牵情惹恨两三番。好光阴等闲。景阑珊绣帘风软杨花散,泪阑干绿窗雨洒梨花绽,锦斓斑香闺春老杏花残。奈薄情未还。
天下之患,不患材之不众,患上之人不欲其众;不患士之不欲为,患上之人不使其为也。夫材之用,国之栋梁也,得之则安以荣,失之则亡以辱。然上之人不欲其众﹑不使其为者,何也?是有三蔽焉。其敢蔽者,以为吾之位可以去辱绝危,终身无天下之患,材之得失无补于治乱之数,故偃然肆吾之志,而卒入于败乱危辱,此一蔽也。又或以谓吾之爵禄贵富足以诱天下之士,荣辱忧戚在我,是否可以坐骄天下之士,而其将无不趋我者,则亦卒入于败乱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又或不求所以养育取用之道,而諰諰然以为天下实无材,则亦卒入于败乱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此三蔽者,其为患则同。然而,用心非不善,而犹可以论其失者,独以天下为无材者耳。盖其心非不欲用天下之材,特未知其故也。
且人之有材能者,其形何以异于人哉?惟其遇事而事治,画策而利害得,治国而国安利,此其所以异于人者也。上之人苟不能精察之、审用之,则虽抱皋、夔、稷、契之智,且不能自异于众,况其下者乎?世之蔽者方曰:“人之有异能于其身,犹锥之在囊,其末立见,故未有有实而不可见者也。”此徒有见于锥之在囊,而固未睹夫马之在厩也。驽骥杂处,其所以饮水食刍,嘶鸣蹄啮,求其所以异者盖寡。及其引重车,取夷路,不屡策,不烦御,一顿其辔而千里已至矣。当是之时,使驽马并驱,则虽倾轮绝勒,败筋伤骨,不舍昼夜而追之, 辽乎其不可以及也,夫然后骐骥騕褭与驽骀别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故不以天下为无材,尽其道以求而试之耳。试之之道,在当其所能而已。
夫南越之修簳,镞以百炼之精金,羽以秋鹗之劲翮,加强驽之上而彍之千步之外,虽有犀兕之捍,无不立穿而死者,此天下之利器,而决胜觌武之所宝也。然而不知其所宜用,而以敲扑,则无以异于朽槁之梃也。是知虽得天下之瑰材桀智,而用之不得其方,亦若此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于是铢量其能而审处之,使大者小者、长者短者、强者弱者无不适其任者焉。其如是,则士之愚蒙鄙陋者,皆能奋其所知以效小事,况其贤能、智力卓荦者乎?呜呼!后之在位者,盖未尝求其说而试之以实也,而坐曰天下果无材,亦未之思而已矣。
或曰:“古之人于材有以教育成就之,而子独言其求而用之者,何也?”曰:“天下法度未立之先,必先索天下之材而用之;如能用天下之材,则能复先生之法度。能复先王之法度,则天下之小事无不如先王时矣。此吾所以独言求而用之之道也。”
噫!今天下盖尝患无材。吾闻之,六国合从,而辩说之材出;刘、项并世,而筹划战斗之徒起;唐太宗欲治,而谟谋谏诤之佐来。此数辈者,方此数君未出之时,盖未尝有也。人君苟欲之,斯至矣。今亦患上之不求之、不用之耳。天下之广,人物之众,而曰果无材可用者,吾不信也。
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
绝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
雪树元同色,江风亦自波。
故园不可见,巫岫郁嵯峨。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