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笛·万里孤云

宋代张炎

孤游万竹山中,闲门落叶,愁思黯然,因动黍离之感。时寓甬东积翠山舍。

万里孤云,清游渐远,故人何处?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连昌约略无多柳,第一是难听夜雨。漫惊回凄悄,相看烛影,拥衾谁语?

张绪,归何暮?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恐翠袖正天寒,犹倚梅花那树。

白话译文

我独自一人在万竹山中游览,只见门庭清闲冷落,落叶满地,不禁暗生愁绪,又触动了亡国的悲痛。当时寓居在甬东积翠山舍。

万里长空飘着孤云一片,清寂地浮游着,渐飘渐远,故人啊,到何处将你寻觅?在寒窗里入梦酣然,旧时曾经走过的道路还能记忆。连昌宫的杨柳大概已所剩无几,最叫我难过的是,听着淅淅沥沥的夜雨。梦回惊醒,无端地感到忧伤凄寂,面对着烛影摇曳,拥被孤眠,谁与我倾心话语?

丰姿清雅的张绪为何迟迟不归去?断桥边鸥鹭相盟的伴侣,半已零落却仍然眷恋依依。我疲倦地颠簸于天涯羁旅,此时的心事实在痛苦悲凄。只怕重返临安故地,又重洒愁苦的泪滴,试问杭州故居的旧时人家,而今是否依旧在那里?恐怕她翠袖单薄,正当天寒日暮之际,还在梅花树旁斜倚。

词句注释

  1. 月下笛:词牌名。周邦彦创调。此词双调九十九字,上片十句五仄韵,下片十一句七仄韵。
  2. 孤:独自一人,孤单。万竹山:山名。《山中白云词》江昱注引《赤城志》:“万竹山在天台县西南四十五里。绝顶曰新罗,九峰回环,道极险隘。岭丛薄敷秀,平旷幽窈,自成一村。”
  3. 闲门:指进出往来的人不多,显得清闲的门庭。
  4. 黍离之感:亡国之悲。《诗经·王风·黍离》篇,写周朝的志士看到故都宫里尽是禾黍,悼念国家的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此诗。
  5. 甬东:今浙江省舟山市定海区。
  6. 连昌:唐宫名,唐高宗所置,在今河南省宜阳县西,多植柳。元稹有《连昌宫词》。约略:大约。
  7. 凄悄:伤感寂寞。
  8. 衾:被子。
  9. 张绪:南齐吴郡人,字思曼。《艺文类聚·木部》载:“齐刘悛之为益州刺史,献蜀柳数株,条甚长,状若丝缕。武帝植于太昌云和殿前。常玩嗟之曰:‘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按张绪《南齐书》有传,少有文才,喜谈玄理,丰姿清雅。此处作者是借以自比。
  10. 西州泪:指晋羊昙感旧兴悲哭悼舅谢安事。《晋书·谢安传》载:羊昙为谢安所器重。“安薨后,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尝因石头大醉,扶路唱乐,不觉至州门,痛哭而去。”西州,晋时扬州刺史官廨,因在台城之西,故名。故址在今江苏省南京市西。
  11. 杜曲:唐时杜氏世居于此,故名。这里指高门大族聚居的地方。
  12. 恐翠袖:杜甫《佳人》有“天寒脆袖薄,日幕倚修竹”句,写一为避乱世而幽居深谷的佳人。此处借用其意。

作品赏析

此词上片起调“万里孤云”四字,定下了全篇凄怆渺茫的基调。这“孤云”,自然是作者的化身,一片云漂浮在万里长空中,益见其孤。孤云在诗词里喻人,常蕴含特定的感伤。“清游渐远,故人何处?”凄凉的漂泊,没有一定的方向,渐远渐离故乡,迷茫不知东西。“故人何处?”这一声怅惘的呼唤,将亡国之痛,身世之悲,种种难堪的往事,一齐倾诉出来,日间无法排解,夜里还形于梦寐。“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而梦中最分明的景象是“连昌约略无多柳,第一是难听夜雨”。唐宫名很多,而连昌宫以元稹写诗感叹它的荒凉残破而著名;用连昌来指代南宋故宫,就见出了铜驼荆棘的意思。词人在少年时,曾看见宫中的柳树,“高枝低枝飞鹂黄,千条万条覆宫墙”。可是此时梦想中,宫中的柳树仿佛已衰残无几,非复当年意态。而最难堪的是,还听着萧萧的夜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不期然从梦中醒来,自己却是在异乡凄凉而寂静的夜里,对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不可能会有人和自己拥衾共话。心绪的悲凉,到此已极。

下片作者以南齐张绪自况,固然是切姓,更多的是比拟自己青年时的风度,以与上片“连昌约略无多柳”相联系,意同作者《南楼令》“可是而今张绪老,见说道、柳无多”。可是,而今的张绪也不像亡国前的宫柳那样“风流可爱”,已是“早衰蒲柳”了。“归何暮?”表明迟暮之年还不能回乡。这就不禁勾起下面的伤心事来。“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想象着西湖断桥边的鸥鹭已零落过半,依依可怜,暗喻旧侣凋残,前盟难践。“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二句又一转折,托起更苦的心事:“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这里的“西州泪”,实只取不忍重经旧地之意,因为张炎的亡国破家之痛,远过羊昙生死知遇之悲。这里的“杜曲”同上文的“连昌”一样,是以唐代宋。“人家”,不是别人的,正是张炎自己的家。据记载,张炎家世显耀,祖父时家境显赫。但元兵入临安后,祖父被杀家产被没。张炎心中留下了永远的创痛。家国之痛是忘不了的,那相濡以沫、坚持气节的故人更是忘不了的。所以,煞尾“恐翠袖正天寒,犹倚梅花那树”化用杜甫《佳人》诗句,以“翠袖佳人”比喻那些隐居不仕的南宋遗民逸士,回应起首的“故人何处”。

这首词是很能代表张炎艺术风格的作品之一。词人以深刻和曲折的笔法,抒写出沉痛而持久的亡国之悲。层层深入,首尾呼应,如连环之不可解。用典和设喻,想象和暗示,使词意含蓄深厚,绝无板滞浅直,正是姜夔一路的“清空”。一些领字和语气词,准确地表现的语势的抑扬,文意的转折。

创作背景

这是张炎抒发其遗民心态的一首词。南宋灭亡后,以旧王孙而做了遗民的张炎,长期漂泊南北,过着孤独的羁旅生活。元成宗大德二年(1298年),他流寓在甬东(今浙江舟山定海)一带,其时距南宋灭亡已经大约二十年了,但是,亡国破家之痛,并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忘。特别是在幽清廖寂的山中,“黍离之悲”更是油然而生,不能自已。这首悲凉激楚的词,便是张炎当时心声之反映。

名家点评

  • 清代词论家陈廷焯《别调集》:骨韵奇高,词意兼胜,白石老仙之后劲也。
  • 近代词评家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此词从《词综》补录。白云集中,每隐寓君国之思,此则明言《黍离》之感,抚连昌杨柳,访杜曲门庭,亡国失家之痛,并集于怀矣。
  • 现代词学家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起句不平,飘然而至,记个人今日之孤游。“寒窗”两句,忽折入,记旧时同游之人。“连昌”两句,记山中夜雨之感。“漫惊回”两句,记山中无眠之苦。换头,伤归迟。“天涯”两句,伤羁旅。因人不在,而忆及同游;因雨难听,而不能安眠;因归迟,而感羁旅。一气贯下,步步扣紧。“只愁”两句,揭出怀人之意,与篇首呼应。末承上设想故人之清高,不改初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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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炎(1248年-约1317年),字叔夏,号玉田,晚号乐笑翁。先世居凤翔府成纪(今甘肃天水),后定居临安(今浙江杭州)。中国宋末元初词人。

在宋亡之前,张氏为世家大族,所以张炎生活豪奢而清雅,因而从出生至临安陷落(1248年-1276年),张炎过着承平贵公子的生活。但并未从政,而是纵情湖山,流连诗酒,与临安文人适情赋咏,并且时常侍从其父参加结社雅集,受到杨缵等父辈词人的深刻影响。德佑二年(1276年),元军攻破临安,从此张炎开始了“落魄王孙”的生活,其行踪大致在杭州、绍兴一带,与周密、王沂孙等交往酬唱,并且参加了唐珏、周密等人组织的绍兴集会,抒发故国之思。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九月,张炎应召北上,在大都,遇汪菊坡、吴菊泉及杭伎沈梅娇。次年春,自大都南还,漫游吴越。晚年飘零无定,而殆以授徒、依附达贵友人周济,甚至“设卜肆”为生。观延祐四年(1317年)钱良祐《词源》跋,此时张炎似尚健在,而其后事迹不详,大约卒于至治年间,年七十岁左右。

张炎以词擅名,属于传统的婉约一派。有《山中白云词》留传后世,存词三百余首,其中有些寄寓着对国家命运和个人身世的感慨。还是词论家,著有《词源》,分上下2卷,共29条,是古代重要的词学理论著作,也对后世词人有一定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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