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印书籍,唐人尚未盛为之。自冯瀛王始印五经,已后典籍皆为板本。
庆历中,有布衣毕昇,又为活板。其法:用胶泥刻字,薄如钱唇,每字为一印,火烧令坚。先设一铁板,其上以松脂、蜡和纸灰之类冒之。欲印,则以一铁范置铁板上,乃密布字印。满铁范为一板,持就火炀之,药稍镕,则以一平板按其面,则字平如砥。若止印三二本,未为简易;若印数十百千本,则极为神速。常作二铁板,一板印刷,一板已自布字。此印者才毕,则第二板已具。更互用之,瞬息可就。每一字皆有数印,如“之”“也”等字,每字有二十余印,以备一板内有重复者。不用,则以纸帖之,每韵为一帖,木格贮之。有奇字素无备者,旋刻之,以草火烧,瞬息可成。不以木为之者,文理有疏密,沾水则高下不平,兼与药相粘,不可取。不若燔土,用讫再火令药镕,以手拂之,其印自落,殊不沾污。
昇死,其印为余群从所得,至今宝藏。
雕版印刷书籍,唐朝人还没有广泛使用。从五代时冯道雕版印《五经》开始,以后的典籍,就都采用雕版印刷了。
庆历年间,有个平民毕昇又创造了活版印刷。他的方法是用胶泥刻字,像铜钱的边缘那样厚薄,每一个字做成一个印,用火烧使它坚硬。先准备一块铁板,在上面用松脂、蜡混合纸灰之类的东西覆盖,要印的时候就把一个铁框放在铁板上,将字密密地排上。排满一铁框为一板,拿着放在火上烘烤,待松脂、蜡等逐渐熔化,就用一块平板按在上面,这样铁板上的字印就像磨刀石一般平整了。如果只印两三本的话,还不算简便,如果印数十、成百上千本,就极为神速了。通常准备两块铁板,一块板在印刷,一块板进行排字,这块板刚刚印完,第二块板已经排好。两块板交互使用,瞬息之间就可以完成。每一个字都有好几个印,例如“之”“也”等字,每个字有二十多个印,是为了防备一块板内有重复的字。不用的时候,就用纸贴好标签,每一个韵的字作为一个标签,用木格把字印储存起来。遇到平时未曾准备的生僻字,就马上刻制,用草火烧,转眼间就能用了。不用木材制作字印,是因为木材纹理有疏密,沾上水就高低不平,同时木材和药料相粘,难以取下来。不如烧泥制印,用完以后再用火烤使药熔化,用手拂拭,字印就自然落下来,完全不沾药料。
毕昇死后,他的字印被我的子侄们得到了,至今珍藏着。
《活板》是一篇介绍活字印刷术的科普说明文,它的说明对象就是活板。《活板》中的“活”是活字印刷的主要优点,是活字印刷的特征。作者沈括正是抓住了这个“活”字来进行说明的,可以从以下三方面说明:
其一,以《活板》命题,以“活”字总领全文。抓住了“活”就抓住了核心,抓住了纲。
其二,紧紧扣住“活”字安排说明顺序。文章开头由雕板谈及毕异发明了活板,接着就介绍“其法”,这个“法”就是活字印刷的过程和方法,是按照程序顺序(亦称时间顺序)进行介绍的。其工作程序是:刻字—排版—印刷—拆版取字。在介绍活字印刷的方法和过程中,没有出现一个“活”字,而字里行间,却无不在说明一个“活”字。“每字为一印”,字印独立,不像雕版那样所有的字都死死地雕在一块板,可见使用灵活;“有奇字素无备者,旋(用胶泥)刻之,以草火烧,瞬息可成”,足见制字取材容易,简便灵活;字数少则“每字为一印”,多则“二十余印”,无则“旋刻之”,可谓机动灵活;“一板印刷,一板已自布字……更互用之,瞬息可就”,可谓快速灵活;拆版时,“再火令药熔,以手拂之,其印自落”何等轻省灵活……一个“活”字,贯穿了活版印刷的全过程。
其三,使用对比说明方法,突出一个“活”字。文章一开头提及雕版印刷,意在将雕版的死板同活版印刷的灵活作鲜明的对比,使这种对比方法贯穿在全文的说明之中,突出活版印刷的优越性,这是颇具匠心的。在介绍活版印刷的工作程序里,虽然没有提到雕版,但在介绍活版印刷优点之中,无不暗示出雕版印刷的缺陷——死板以致少、慢、差、费。
《活板》一文正是抓住了“活”字,才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括在创作《梦溪笔谈》时,政治上不得志,对于继续走上仕途的渴望并不强烈,因此在他在序中云:“圣谟国政,及事近宫省者,皆不敢私纪。至于系当日士大夫毁誉者,虽善亦不欲书,非止不言人恶而已。所录唯山间木荫,率意谈噱,不系人之利害者,下至闾巷之言,靡所不有。”可见沈括写《梦溪笔谈》,不非议朝政大事和议论他人,只是率性而谈。
《活板》创作于北宋年间,当时经济发达,科学技术水平发展迅速,沈括是北宋时期的科学家,与活版印刷术的发明者毕昇基本上同时代,且亲眼见过由自己的侄辈珍藏的活字,其记载具有较高的可信度。
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无奈云沉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锦带吴钩,征思横雁水。夜吟敲落霜红,船傍枫桥系。相思不管年华,唤酒吴娃市。因话、驻马新堤步秋绮。
淮楚尾。暮云送、人千里。细雨南楼,香密锦温曾醉。花谷依然,秀靥偷春小桃李。为语梦窗憔悴。
白杨十字巷,北夹湖沟道。
不见吴时人,空生唐年草。
天地有反覆,宫城尽倾倒。
六帝馀古丘,樵苏泣遗老。
角声吹彻梅花,胡云遥接秦霞。
白雁西风紫塞,皂雕落日黄沙。
汉使牧羊旌节,阏氏上马琵琶。
梦里身回云阙,觉来泪满天涯。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人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若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
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
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义,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
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