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平春水,菱荇萦船尾。空翠入衣襟,拊轻桹、游鱼惊避。晚来潮上,迤逦没沙痕,山四倚。云渐起。鸟度屏风里。
周郎逸兴,黄帽侵云水。落日媚沧洲,泛一棹、夷犹未已。玉箫金管,不共美人游,因个甚,烟雾底。独爱莼羹美。
春天的湖水平如明镜,菱荇缠绕在船尾。眼前绿意盎然,水雾迷蒙,扑入游人的衣襟,轻轻拍着桹,水里的游鱼都避让开来。傍晚潮水来临,淹没曲折绵延的岸沙。四面环绕着青山。云霞渐渐升起。飞鸟从这重叠的山峦经过。
周郎兴致闲适,行船于云水相映的湖面。落日晚霞使得水滨之地更显艳美,自由自在地划船桨,意犹未尽。与吹箫弄笛的美人共游,也比上这番,为什么呢?在这云烟雾气当中,独独偏爱故乡莼羹的美味。
这是一首写春景兼抒情的小词。词的开头就紧紧扣住题目从大处落笔,“湖平春水,藻荇萦船尾”,点明词人此时行舟于平镜一般藻荇漂浮的春水之中。应该注意的是,作者选取的不是万紫千红、鸟啭莺啼的春景,而是春光正艳、别有情趣的水乡泽国。一个“萦”字,加强了物态的真实感,突出了水乡春浓的特征,还寓情于物,暗示出词人思绪依依萦绕于春水平湖。略写之后,词人进一步细写眼前所见:“空翠扑衣襟,拊轻桹、游鱼惊避。 ”水色一派澄澈,青碧晶莹,舟行其中,扑面而来,涤荡尘俗。周邦彦化用王维的诗句,表现了他寄意山林的乐趣。“游鱼惊避”,体现了湖景灵动而富有生机。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晚来潮上”,湖水拍打着岸边沙土,湖岸曲折绵延,青山四倚,风景由近及远,词人笔下的画面如同一幅晚来春江山水图。“云渐起,鸟度屏风里”一句给这幅美景上添色几笔,一派闲云野鹤的归隐意趣在笔下栩栩呈现。
词的下片多处用典,并将典故融于情境之中。“周郎逸兴”,周邦彦曾以周郎自喻,此句一语双关,既用周瑜的风流形象,也在照应他这次的出游。黄帽青鞋,持双桨泛舟夕阳,是十分的闲适。“侵云水”、“媚沧洲”,词人用拟人化的手法将傍晚的湖景描写的更加生动,也体现了他心情的愉悦。“泛一棹”,词人意犹未尽,于是联想到那些吹奏“玉箫金管”的美人,一边是华丽的乐器、美艳的女子,一边却是黄帽青鞋的朴素游客;隔开华美世俗与清淡自我,此番意趣两两对比,他更愿意拿着一根船棹,泛舟湖上。在这首词的最后,词人交代了此次游湖的心意,点出他人生境界的追求——“烟雾底,独爱莼羹美”。
全词用语雅致,情景并茂,于美景闲情描写当中流露出词人归乡隐居之意。
从词中流露的不再迷恋功名,而要回归自然的情绪,以及“夷犹”一语所表现出“用舍行藏”的心态来看,这应是周邦彦中年以后的作品。当代学者罗忼烈《周邦彦清真集笺》以其可能同时之作《次韵周朝宗六月十日泛湖五首》中“眷言江海期,百年行欲半”二句,认为此词当作于宋徽宗崇宁二、三年(公元1103年—1104年)之间。
中国词学研究会理事、中国韵文学会会员谢永芳《周邦彦词》:此词与清真词一贯的沉郁顿挫、典丽缜密的作风不同,是以近于东坡一派的清旷疏放为美。
素丸何处飞来,照人只是承平旧。兵尘万里,家书三月,无言搔首。几许光阴,几回欢聚,长教分手。料婆娑桂树,多应笑我,憔悴似,金城柳。
不爱竹西歌吹,爱空山、玉壶清昼。寻常梦里,膏车盘谷,拏舟枋口。不负人生,古来惟有,中秋重九。愿年年此夕,团栾儿女,醉山中酒。
江皋楼观前朝寺,秋色入秦淮。败垣芳草,空廊落叶,深砌苍苔。远人南去,夕阳西下,江水东来。木兰花在,山僧试问,知为谁开?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余之碑野庙也,非有政事功德可纪,直悲夫甿竭其力,以奉无名之土木而已矣!
瓯越间好事鬼,山椒水滨多淫祀。其庙貌有雄而毅、黝而硕者,则曰将军;有温而愿、晰而少者,则曰某郎;有媪而尊严者,则曰姥;有妇而容艳者,则曰姑。其居处则敞之以庭堂,峻之以陛级。左右老木,攒植森拱,萝茑翳于上,鸱鸮室其间。车马徒隶,丛杂怪状。甿作之,甿怖之,走畏恐后。大者椎牛;次者击豕,小不下犬鸡鱼菽之荐。牲酒之奠,缺于家可也,缺于神不可也。不朝懈怠,祸亦随作,耄孺畜牧栗栗然。疾病死丧,甿不曰适丁其时耶!而自惑其生,悉归之于神。
虽然,若以古言之,则戾;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何者?岂不以生能御大灾,捍大患,其死也则血良于生人。无名之土木不当与御灾捍患者为比,是戾于古也明矣。今之雄毅而硕者有之,温愿而少者有之,升阶级,坐堂筵,耳弦匏,口粱肉,载车马,拥徒隶者皆是也。解民之悬,清民之暍,未尝怵于胸中。民之当奉者,一日懈怠,则发悍吏,肆淫刑,驱之以就事,较神之祸福,孰为轻重哉?平居无事,指为贤良,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日,则佪挠脆怯,颠踬窜踣,乞为囚虏之不暇。此乃缨弁言语之土木尔,又何责其真土木耶?故曰: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
既而为诗,以纪其末:土木其形,窃吾民之酒牲,固无以名;土木其智,窃吾君之禄位,如何可仪!禄位颀颀,酒牲甚微,神之享也,孰云其非!视吾之碑,知斯文之孔悲!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
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 而忽然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
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