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砂砾,珠出蚌泥。叹兹窈窕,产于卑微。盼倩淑丽,皓齿蛾眉。玄发光润,领如螬蛴。纵横接发,叶如低葵。修长冉冉,硕人其颀。绮袖丹裳,蹑蹈丝扉。盘跚蹴蹀,坐起昂低。和畅善笑,动扬朱唇。都冶武媚,卓砾多姿。精慧小心,趋事若飞。中馈裁割,莫能双追。关雎之洁,不陷邪非。察其所履,世之鲜希。宜作夫人,为众女师。伊何尔命,在此贱微!
代无樊姬,楚庄晋妃。感昔郑季,平阳是私。故因锡国,历尔邦畿。虽得嬿婉,舒写情怀。寒雪翩翩,充庭盈阶。兼裳累镇,展转倒颓。昒昕将曙,鸡鸣相催。饬驾趣严,将舍尔乖。蒙冒蒙冒,思不可排。停停沟侧,噭噭青衣。我思远逝,尔思来追。明月昭昭,当我户扉。条风狎猎,吹予床帷。河上逍遥,徙倚庭阶。南瞻井柳,仰察斗机。非彼牛女,隔于河维。思尔念尔,惄焉且饥。
金子出于砂砾,珍珠出淤泥中的河蚌。可叹这窈窕女子啊,出身卑贱。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对藏满笑意的酒窝、洁白的牙齿、修长的眉毛,透着贤淑善良和美丽。黑发光泽,颈项白嫩,大辫甩在后,沿着发际插了一圈小花,活像一个向日葵。身体修长,亭亭玉立,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素衣红裙,丝履在下。行走坐卧,起伏飘逸。随和欢畅,笑容满面,轻声细语。微扬朱唇。美丽绝伦,妩媚动人。聪明精细,处事谨慎,一旦动作,快速如飞。厨艺女工,首屈一指。心地纯正,无歪无邪。察其作为,举世罕见。 宜作皇妃,宜作女师。为何却是这般命运,处境如此低贱卑微!
可叹无缘成为当代的樊姬、晋妃,不过像先前的郑季、平阳一样受到君王宠爱而已。甚至把朝政赐给她们,国家因此大乱。国君只知寻美女,泄情欲。即使屋外大雪纷飞,寒气逼人,一片银白,屋内也是被褥有加,辗转颠倒,寻欢作乐。直到东方欲曙,鸡呜相催,才仓促登车上朝,难舍那乖巧美人。糊涂啊,昏昧啊,思美之心难排除。亭亭玉立的美人哟,悲伤抽泣在沟渠边,你悲伤我亦感伤,恨不飞到你身旁。明月光光,照我窗门。春风阵阵,吹拂你的床帐;《河上》之歌慰我心,伴我徘徊庭院中。我仰望井、柳。又考察看那北极与北斗。我们不是那牛郎织女,缘何受阻于天河?思你啊想你,那难过的心情使我如饥似渴。
《青衣赋》中的“青衣”,是婢女的代名词;在汉代,地位卑下者如僮仆侍女等多穿青、绿衣服。该赋为叙事、抒情之作,写的是作者与一位婢女的恋爱故事,主要抒发了作者对这位婢女的深深爱恋、别离时的难分难舍和别离后的刻骨相思之情。赋用四言诗体形式,今存六十四句,大致可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前三十句)集中刻画“青衣”形象,充分表现其外美内慧的个性特点。作者采用铺陈手法,从容貌、身材、服饰、举止、表情等,一直写到“青衣”的聪敏勤快、心细手巧。所有这一切,旨在说明这位“青衣”的“宜作夫人,为众女师”,只是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让她投胎在“贱微”人家。值得注意的是,在描写“青衣”形象时,作者自始至终把她当作“夫人”、“后妃”来对待。赋中刻画“青衣”的外貌,有不少词语乃至成句都出自《诗经·卫风·硕人》,而《硕人》是一首赞美春秋初年卫庄公夫人庄姜的诗。赋中又称“《关雎》之洁,不陷邪非”。《关雎》是《诗经》中第一篇作品。依照儒家传统的解释,这首诗是颂扬“后妃”之德的。蔡邕显然是想说“青衣”虽出身“卑微”,却具有“后妃”的美德与情操,她是绝不会去做那些不正、不好的事情的。因此,这位“青衣”在作者的心目中,俨然是“世之所希”的诸侯“夫人”、天子“后妃”一般的人物。这样的描写,一方面表现了作者对“青衣”的颂美和爱慕之意,而另一方面也传达出作者的矛盾心态,因为作者与“青衣”之间毕竟存在着门第悬殊的阻碍。赋的开头“金生沙砾,珠出蚌泥;叹此窈窕,产于卑微”几句,在赞扬“青衣”出类拔萃的同时,作者因“青衣”的卑微出身而产生的那种惋惜之情也溢于言表。从作者对“青衣”形象的刻画中,我们能够感受到的是真情的流露,赞美、爱慕之意与惋惜、慨叹之情交织在一起。
作者将“青衣”与“夫人”、“后妃”相匹配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表明这位“青衣”是完全值得作者去追求的。
该赋的第二部分(后三十四句)开头“代无樊姬,楚庄晋妃;感昔郑季,平阳是私”四句就委婉地传达出了这个意思。樊姬是春秋时楚庄王的夫人;庄王沉溺于狩猎,樊姬用不食禽兽之肉来进谏,她还设计让庄王任用孙叔敖为令尹,庄王因此得以称霸。蔡邕在这里是说,世上如果找不到像樊姬这样的贤德女子,那么,楚庄王也就只能降格以求,娶一般的女子为妻了。很明显,这是在为作者爱上“青衣”寻找托词。郑季是汉武帝时名将卫青的生父,卫青的生母卫媪原为平阳侯曹寿家的婢女。郑季曾任县吏,被派往平阳侯家供使遣,因而与卫媪私通。这个典故用得有言外之意:既然有郑季的榜样在前,那么,作者今天与“青衣”的相恋结合也不算为过。这里或许透露出作者与“青衣”相识相恋时的身份,跟当年郑季与卫媪的情况是相似的。
作者是在“锡国”赴任途中,在“寒雪翩翩”“条风狎猎”的时节里,经过“青衣”所居“邦畿”,才与“青衣”邂逅相识的,而双方的地位与境遇又不能维持这种恋情的继续发展,因此,这场“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的经历,给双方尤其是作者带来了无限的惆怅与苦痛;赋的第二部分的主要篇幅就是写双方别离时和别离后的感情。“停停沟侧,嗷嗷青衣”是第二部分仅有的描写离别时“青衣”形象的句子,但却将“青衣”藏身僻静处目送作者远去、黯然神伤、痛苦抽泣的情态生动地表现了出来,显得十分悱恻动人。第二部分的主要笔墨还是落在铺写作者分别时的痛心疾首和别后的深切思念上,写得也非常真挚、细腻。如果说,在赋的第一部分中,作者还显得比较清醒、理智,还存在门第等级的顾虑,表现得有点犹豫的话,那么,在第二部分中,作者已经完全为情感所支配,几乎到了不能自拔的境地。“蒙冒蒙冒,思不可排”,“思尔念尔,怒焉且饥”,这些赋句表达的就是情不自禁的痛苦呼叫了。
综观全篇,《青衣赋》的描写真切生动,写实的成分非常明显,不可能是想象、夸张之辞,也不存在谐谑游戏的意味。
《青衣赋》是蔡邕于汉灵帝建宁三年(公元170年)进入司徒桥玄幕府后,“出补河平长”(《后汉书》本传)之时,根据其亲身经历的一段爱情生活所创作的一首爱情赋。
过眼光阴又岁穷,相看父子一尊同。
春回雨点溪声里,人醉梅花烛影中。
汝趁暄和朝北阙,我扶衰病见东风。
弟兄努力思报国,放我沧浪作钓翁。
闽,故隶周者也。至秦,开其地,列于中国,始并为闽中郡。自粤之太末,与吴之豫章,为其通路。其路在闽者,陆出则阸于两山之间,山相属无间断,累数驿乃一得平地,小为县,大为州,然其四顾亦山也。其途或逆坂如缘絙,或垂崖如一发,或侧径钩出于不测之溪上:皆石芒峭发,择然后可投步。负戴者虽其土人,犹侧足然后能进。非其土人,罕不踬也。其溪行,则水皆自高泻下,石错出其间,如林立,如士骑满野,千里下上,不见首尾。水行其隙间,或衡缩蟉糅,或逆走旁射,其状若蚓结,若虫镂,其旋若轮,其激若矢。舟溯沿者,投便利,失毫分,辄破溺。虽其土长川居之人,非生而习水事者,不敢以舟楫自任也。其水陆之险如此。汉尝处其众江淮之间而虚其地,盖以其陿多阻,岂虚也哉?
福州治侯官,于闽为土中,所谓闽中也。其地于闽为最平以广,四出之山皆远,而长江在其南,大海在其东,其城之内外皆涂,旁有沟,沟通潮汐,舟载者昼夜属于门庭。麓多桀木,而匠多良能,人以屋室巨丽相矜,虽下贫必丰其居,而佛、老子之徒,其宫又特盛。城之中三山,西曰闽山,东曰九仙山,北曰粤王山,三山者鼎趾立。其附山,盖佛、老子之宫以数十百,其瑰诡殊绝之状,盖已尽人力。
光禄卿、直昭文馆程公为是州,得闽山嵚崟之际,为亭于其处,其山川之胜,城邑之大,宫室之荣,不下簟席而尽于四瞩。程公以谓在江海之上,为登览之观,可比于道家所谓蓬莱、方丈、瀛州之山,故名之曰“道山之亭”。闽以险且远,故仕者常惮往,程公能因其地之善,以寓其耳目之乐,非独忘其远且险,又将抗其思于埃壒之外,其志壮哉!
程公于是州以治行闻,既新其城,又新其学,而其余功又及于此。盖其岁满就更广州,拜谏议大夫,又拜给事中、集贤殿修撰,今为越州,字公辟,名师孟云。
五风十雨亦为褒,薄夜焚香沾御袍。
当知雨亦愁抽税,笑语江南申渐高。
京口徐君德敬,居京师,处一室,不垩不华,仅御风雨,环庋图书,置榻其中,自号曰“拙庵”。
余,天下之拙者也。德敬岂若余之拙乎?世之人舌长且圆,捷苦转丸,恣谈极吐,如河出昆仑而东注;适宜中理,如斧断木、炭就水,猱援木以升,兔走圹而攫之以鹘也。其巧于言也如此。余则不能。人问以机,谢以不知;人示以秘,瞪目顾视,莫达其旨;人之所嘉,余纵欲语,舌大如杵,不可以举;闻人之言,汗流颡泚;人之所讳,余不能止,开口一发,正触禁忌,人皆骇笑,余不知耻。余言之拙,海内无二。他人有识,洞察纤微,揭首知尾,问白意缁。未入其庭,巳觇其形;始瞷其貌,巳尽其肺肝而究其缊奥;福来荧荧,出身以承;祸方默默,预防而避匿。其巧于识也如此。余梦梦不知,愦愦无所思。人之笑吾,吾以为喜;人之怒吾,吾径情而直趋。网罗当前,吾以为织丝;虎豹在后,吾以为犬狸。吾识之拙,当为举世师。此二者,乃吾所大拙。德敬岂有之乎?
然吾亦有不拙者。圣人既没,千载至今,道存于经,岳海崇深,茫乎无涯,窅乎无涂。众人游其外而不得其内,舐其肤而不味其腴。吾则搜摩括剔,视其轨而足其迹,入孔孟之庭而承其颜色。斯不谓之巧不可也。周公既亡,本摧末弊。吾握其要而举之,德修政举,礼成乐备。是不谓之巧不可也。而德敬岂有是乎?
盖人有所拙者必有所巧,有所巧者必有所拙。拙于今必巧于古,拙于诈必巧于智,拙于人者必巧于天;苏、张巧于言而拙于道,孟子拙于遇合而巧于为圣人之徒,晁错号称智囊而拙于谋身,万石君拙于言语而为汉名臣。余诚乐吾之拙,盖将全吾之天而不暇恤乎人也。
月未到诚斋,先到万花川谷。不是诚斋无月,隔一林修竹。
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未是秋光奇绝,看十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