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朝凄旧人,骤骥感悲泉。
明旦非今日,岁暮余何言!
素颜敛光润,白发一已繁。
阔哉秦穆谈,旅力岂未愆!
向夕长风起,寒云没西山。
冽冽气遂严,纷纷飞鸟还。
民生鲜长在,矧伊愁苦缠。
屡阙清酤至,无以乐当年。
穷通靡攸虑,憔悴由化迁。
抚己有深怀,履运增慨然。
人生易逝悲命短,荏苒光阴增伤感。
明晨一至非今日,岁暮我又有何言!
脸色苍白无光泽,花白头发更增添。
穆公之语甚迂阔,人老岂能力不减!
薄暮之时长风起,寒云阵阵笼西山。
北风凛冽寒气重,众鸟纷纷疾飞还。
人生很少能长寿,何况愁苦相纠缠!
清贫常缺杯酒饮,无以行乐似当年。
穷困通达无所念,衰颓憔悴任自然。
顾我本自怀深感,逢兹换岁增悲叹。
《岁暮和张常侍》是一首唱给时间的悲歌。这首诗开头语带双关,既紧扣伤时主线,又隐隐涉及时政,随即点出岁暮,慨叹垂老;中间四句即景寓情;接着转写窘困,连解忧的酒也已告罄;最后四句依然是陶渊明本色,又系之感慨。
“市朝凄旧人,骤骥感悲泉。明旦非今日,岁暮余何言。”又一个旧年如白驹过隙,又一段生命悄悄地飞逝,诗人脑中千头万绪,却总是欲说还休。“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十二首》其五)陶渊明曾经是怀着浓烈的用世之志的,正因此而拥有一份孤高不群的日信。在诗文中,他以孤云、孤鸟自比(《咏贫士七首》其一),以孤松自比(《归去来兮辞》:“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以幽兰自比(《饮酒二十首》其十九),正可见其襟抱的高远、求索的艰辛卓绝。晋宋易代,世间充斥着太多的纷乱和倾轧,陶渊明不可能降志辱身,加入到一出出的丑剧中去。曾经,立了志的心跟宇宙一样深远和广大:“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读山海经十三首》其十)然而,特定的历史条件给诗人现实人生的理想以无情的冲击。那是一个“雷同毁异,物恶其上,妙算者谓迷,直道者云妄”(《感士不遇赋》)的仕宦社会,森严的门阀制度和黑暗的官场让人感到窒息:“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感士不遇赋》)诗人只有远离政治的舞台,远离了自己的理想得以伸展的空间。
这种选择是理智的,但又是无奈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刮起了悠长的风,一片片的寒云吞没了西山,寒气凛冽,一只只飞鸟都飞回了自己赖以栖息的家园,可是,诗人寻找的青春和理想不知在哪里,诗人精神的家园也不知在哪里,在人生的暮年,他收获的只是一阵阵沉重的凄凉和直渗入心灵的寒冷。而此时的诗人又经常食不果腹,没有酒的陪伴,他只是在忧愁和困苦中惨淡度日:“民生鲜常在,矧伊愁苦缠。屡阙清酤至,无以乐当年。”在陶渊明的诗文里,酒是他无言而忠诚的朋友。“欲言无予和,挥杯劝孤影”(《杂诗十二首》其二),正是酒,稍稍化解了他深深的孤独;也正是酒,才是他唯一可以倾诉的朋友。“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饮酒二十首》其二十)唯有对酒,他最感无所顾忌。《杂诗十二首》其八曰:“代耕本非望,所业在田桑。躬亲未曾替,寒馁常糟糠。岂期过满腹,但愿饱粳粮。御冬足大布,粗絺以应阳。正尔不能得,哀哉亦可伤!人皆尽获宜,拙生失其方。理也可奈何,且为陶一觞。”陷入悲愤中的诗人,只有用饮酒稍作排遺默默地表达自己的反抗。但如今“屡阙清酤至,无以乐当年”,当酒早已超越了酒的本身,成为诗人精神上不可或缺的存在时,这样一段频繁缺酒的日子,再没有浊酒自醉的快乐,诗人不能不惘然若失,心痛无比。
“穷通靡攸虑,憔悴由化迁。抚己有深怀,履运增慨然。”穷通如此,诗人并不是真的无所挂虑,一任造化憔悴了自己壮心不已的生命。这可以从《杂诗十二首》其五中找到答案:“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原来诗人身在田园,心系天下,他挂虑良多,无奈年老力衰,社会黑暗,他只是忧愤不已,正话反说罢了。在这样一个除夕之夜回首往事,检点一生,诗人实在不能说些什么。时不助我,心高志远的诗人只是空流了一腔热血,空白了曾经乌黑的头发。
《岁暮和张常侍》所描写的是无情的日月“掷”人老去,备受重击的心灵哀歌。曾经“惧彼无成,愒日惜时”(《自祭文》),而今却真的落得“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杂诗十二首》其二)然而诗人心底的生命之火并没有完全熄灭,时间的飞逝所带给诗人的无限灼痛,正是这股火焰顽强复燃的缘故。陶诗的感人之处,也正在于此。
从诗题以及诗中所写内容来看,此诗当作于除夕。关于创作年份,大致有两种说法:一说在晋安帝义熙十三年(417年),另一说在晋安帝义熙十四年(418年)。义熙十三年十二月,太尉刘裕率部回到建康,南北山河统一的希望破灭。义熙十四年十二月,宋王刘裕幽禁晋安帝而立晋恭帝,篡晋之势甚显。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渐消尽、醺醺残酒。危阁迥、凉生襟袖。追旧事、一晌凭阑久。如何媚容艳态,抵死孤欢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
算到头、谁与伸剖。向道我别来,为伊牵系,度岁经年,偷眼觑、也不忍觑花柳。可惜恁、好景良宵,未曾略展双眉暂开口。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
仆持节朔庭,自燕山向北,部落以三分为率,南人居其二。闻南使过,骈肩引颈,气哽不得语,但泣数行下,或以慨叹,仆每为挥涕惮见也。因作《入塞》纪其事,用示有志节,悯国难者云。
妾在靖康初,胡尘蒙京师。
城陷撞军入,掠去随胡儿。
忽闻南使过,羞顶羖羊皮。
立向最高处,图见汉官仪。
数日望回骑,荐致临风悲。
湘波如泪色漻漻,楚厉迷魂逐恨遥。
枫树夜猿愁自断,女萝山鬼语相邀。
空归腐败犹难复,更困腥臊岂易招?
但使故乡三户在,彩丝谁惜惧长蛟。
疏影临书卷。带霜华、高高下下,粉脂都遣。别是幽情嫌妩媚,红烛啼痕休泫。趁皓月、光浮冰茧。恰与花神供写照,任泼来、淡墨无深浅。持素障,夜中展。
残釭掩过看逾显。相对处、芙蓉玉绽,鹤翎银扁。但得白衣时慰藉,一任浮云苍犬。尘土隔、软红偷免。帘幕西风人不寐,恁清光、肯惜鹴裘典。休便把,落英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