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沬。
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
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巫阳对曰:“掌㝱,上帝其难从。”
“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
巫阳焉乃下招曰:“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㠯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㠯托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儵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兮!不可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蠭若壶些。
五谷不生,藂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㠯娭,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
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归来!恐自遗灾些。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
像设君室,静闲安些。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
层台累榭,临高山些。
网户朱缀,刻方连些。
冬有穾厦,夏室寒些。
川谷径复,流潺湲些。
光风转蕙,氾崇兰些。
经堂入奥,朱尘筵些。
砥室翠翘,挂曲琼些。
翡翠珠被,烂齐光些。
蒻阿拂壁,罗帱张些。
纂组绮缟,结琦璜些。
“室中之观,多珍怪些。
兰膏明烛,华容备些。
二八侍宿,射递代些。
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盛鬋不同制,实满宫些。
容态好比,顺弥代些。
弱颜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态,矊洞房些。
蛾眉曼睩,目腾光些。
靡颜腻理,遗视免些。
离榭修幕,侍君之闲些。
“翡帷翠帐,饰高堂些。
红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观刻桷,画龙蛇些。
坐堂伏槛,临曲池些。
芙蓉始发,杂芰荷些。
紫茎屏风,文缘波些。
文异豹饰,侍陂陋些。
轩辌既低,步骑罗些。
兰薄户树,琼木篱些。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穱麦,挈黄梁些。
大苦咸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
粔籹蜜饵,有餦餭些。
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归来反故室,敬而无防些。
“肴羞未通,女乐罗些。
𨼤钟按鼓,造新歌些。
涉江采菱,发扬荷些。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娭光眇视,目曾波些。
被文服纤,丽而不奇些。
长发曼鬋,艳陆离些。
二八齐容,起郑舞些。
衽若交竿,抚案下些。
竽瑟狂会,搷鸣鼓些。
宫庭震惊,发激楚些。
吴歈蔡讴,奏大吕些。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
放陈组缨,班其相纷些。
郑卫妖玩,来杂陈些。
激楚之结,独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
分曹并进,遒相迫些。
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晋制犀比,费白日些。
铿钟摇簴,揳梓瑟些。
娱酒不废,沉日夜些。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
结撰至思,兰芳假些。
人有所极,同心赋些。
酎饮尽欢,乐先故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乱曰:
献岁发春兮,汩吾南征。
箓苹齐叶兮,白芷生。
路贯庐江兮,左长薄。
倚沼畦瀛兮,遥望博。
青骊结驷兮,齐千乘。
悬火延起兮,玄颜烝。
步及骤处兮,诱骋先。
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
与王趋梦兮,课后先。
君王亲发兮,惮青兕。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自幼清高不爱财,亲身行义未懈怠。
坚守美德不偏离,身处尘世不败坏。
君王不察我美德,长期遭殃愁满怀。
上帝告诉巫阳说:“有人今在天界下,我想要去帮助他。
他的魂魄已离散,你占卦将魂招还他。”
巫阳回答上帝说:“占卦要去找掌梦,
你的命令难遵从,如果一定要占卦,
只怕占毕命已终,招回鬼魂已无用。”
巫阳于是到下方,呼叫灵魂回故乡。
与你躯体快分离,为何四方去飘荡?
丢舍你的安乐窝,偏去遭那灾和殃?
灵魂呵,回来吧,东方不可以栖身!
那里巨人高千仞,专门觅食人灵魂。
十个太阳轮流出,金属成液石化尘。
那些巨人已习惯,你去灵魂成齋粉。
回来吧,快回来,千万不能去安身!
灵魂呵,回来吧,南方不可以久留。
额上刺花牙染黑,祭祀专门用人肉,剁酱还用人骨头。
蝮蛇成群到处是,大狐遍地千里游。
凶恶毒蛇身九首,如飞去来来复走,专门吃人补身心。
回来吧,快回来,千万不要久滞留!
灵魂呵,回来吧,西方灾害更是多,千里一片大沙漠!
你若卷进深渊去,粉身碎骨没奈何。
即使侥幸能避险,外边荒野仍难脱。
红色蚂蚁大如象,黑蜂状如葫芦颗。
地上五谷不生长,只吃茅草充饥饿。
沙土能使人肉烂,无处汲水解口渴。
彷徨往来无依靠,无边无际难求索!
回来吧,快回来,恐怕自己会招祸!
灵魂呵,回来吧,北方之地不可留!
层层积冰如高山,于里大雪飘不休。
回来吧,快回来,千万不要久停留!
灵魂呵,回来吧,你也别往天上行。
九重天门虎豹守,专门吞吃上天人。
有个怪物九个头,一天拔木九千根。
横眉怒目似豺狼,往来奔走一群群。
吊起人来供取乐,乐毕将其深渊扔。
他向上帝报告后,然后让你闭眼睛。
回来吧,快回来,你去恐怕害自身!
灵魂呵,回来吧,别去地府和阴曹。
土伯腹垂九块肉,头角尖锐胜利刀。
背肉隆起爪有血,追逐行人急如飘。
三只怪眼老虎头,身子就像牛一条。
都以吃人为嗜好。回来吧,快回来,你去恐怕祸自招。
灵魂呵,回来吧,快进郢都大城门。
高明男巫招唤你,倒退行走将你领。
秦国竹笼齐国线,笼衣网罩来自郑。
招魂工具样样全,长呼久唤一声声。
灵魂呵,回来吧,反回故居别留停。
上下西东北又南,害人之物说不完。
想象一下你家里,淸静闲适又平安。
高高殿堂深深院,走廊层层围栏杆。
重重高台选亭阁,高台亭阁对高山。
镂花门扇红丹丹,方格图案连不断。
内室幽深冬天暖,外室通风夏日寒。
小河溪谷路回还,流水声声唱不断。
丽日和风拂蕙草,香气洋溢丛丛兰。
经过殿堂入内室,朱红竹席天花板。
玉室墙壁插翠羽,琼玉帐钩挂两端。
翡翠被面缀明珠,五彩交辉共班烂。
细软之缯覆四壁,纱罗帷帐床上悬。
各色丝带束帷帐,结着美玉和珍玩。
卧房之中更可观,珍奇怪异说不完。
香兰脂膏明烛光,佳人美女到齐全。
一十六位来侍夜,每宿两组轮流换。
各国选来众淑女,超群出众不一般。
浓鬓梳妆各不同,宫庭之中全住满。
容貌体态好整齐,盖世无双绝尘寰。
脸儿柔嫩身儿健,脉脉含情意儿甜,幽深洞房皆布遍。
细长眉毛柔而弯,一泓秋波光闪闪。
面颊细嫩肤柔滑,眼角送情意绵绵。
罔宫别馆帐幕中,美人伴你度消闲。
毒翠鸟羽绣帷帐,高高张挂厅堂上。
红泥涂壁丹沙版,黑色宝玉嵌屋梁。
仰看方椽刻花样,长蛇蟠曲飞龙翔。
坐在堂前伏栏杆,下临弯曲小池塘。
池中荷花方含苞,菱花桕间正开放。
小葵紫茎随风摆,绿水粼粼微波荡。
文豹皮饰卫士装,侍卫站立山坡上,
蓬车卧车都已到,步兵骑兵列成行。
丛丛兰花植门前,玉树篱笆围成墙。
灵魂呵,回来吧,为何你要去远方!
家族尊奉聚一堂,饮食饭菜多花样。
大米小米和麦粉,里边还要掺黄粱。
有苦有咸又有酸,辣的甜的都用上。
精选肥牛大蹄筋,炖得烂熟软又香。
调和酸味和苦味,摆上精制吴味汤。
烧煮甲鱼烤羊羔,拌上一些甘蔗浆。
酷溜天鹅燉野鸭,又煎大雁又烹鸽。
燻烤全鸡焖海龟,味道虽浓胃不伤。
油煎蜜饼和甜糕,再浇一些麦芽糠。
美酒甜酒样样齐,传杯递盏注满觞。
除糟加冰作冷饮,醇酒清心又凉爽。
雕花酒斗摆整齐,劝饮美酒有琼浆。
盼你灵魂回故居,恭敬侍你并无妨!
山珍海错未全上,歌女舞乐又登场。
撞起编钟敲起鼓,唱起新歌多悠扬。
《涉江》曲罢歌《采菱》,又唱《扬荷》齐帮腔。
美人都已微微醉,面孔红得像海棠。
两眼斜送流光转,层层秋波水汪汪。
身披绮绣穿罗缎,华丽不怪又大方。
双鬓柔美罴发长艳装浓抹放彩光。
十六美女貌相像,翩翩郑舞列两行。
腰旋袖连如竿交,垂手敛臂徐退场。
吹竽弹瑟竞相奏,鼓师急将鼓擂响。
鼓乐齐鸣震宫庭,演奏《激楚》声高昂。
吴地歌曲蔡国谣,调类大吕正相当。
男女相问交错坐,比肩嬉戏乱不妨。
解下冠带随地扔,序次错杂纷然狂。
郑姬卫女尽妖艳,前来杂坐陪玩赏。
《激楚》曲终至尾声,独具特色情高涨。
玉制筹码象牙棋,六簙对局双双奕。
分成两组齐并进,互相交手紧相逼。
走成枭旗正相等,呼叫“五白”得胜利。
赢得晋制犀带钩,闪闪耀日放光辉。
敲钟敲得钟架摇,梓木之瑟齐弹起。
饮酒娱乐不停止,日日夜夜昏迷迷。
兰草脂膏明烛光,花纹灯盏雕镂细。
酒后赋诗费苦心,词比兰香更美丽。
人有所长极情思,同心赋诗齐努力。
畅饮醇酒尽欢娱,祖先故旧乐无比。
灵魂呵,回来吧,快返家乡回故里。
尾声:
新年又是一年春,急急忙忙我南奔。
水里绿萍叶儿齐,岸上白芷蓬勃生。
途中穿过庐江水,南岸又越长薄境。
沿着沼泽和水田,遥望水乡广无垠。
青马黑马结成骝,整整齐齐一千乘。
连绵原野举灯火,浓烟升空黑沉沉。
步行驰马进复停,诱出野兽争追寻。
或停或逐随心意,转车向右回头行。
又与君王奔云梦,看谁先到有本领。
君王引弓亲射箭,青角犀牛立毙命!
黎明紧接黑夜尽,时光从来不稍停。
江边兰草覆小径,此路水淹难找寻。
湛湛江水深又深,岸上一片枫树林。
纵目遥望千万里,满目春色伤人心。
灵魂呵,回来吧,故国江南堪哀悯!
《招魂》可分为序引、招魂辞、乱辞三个部分。招魂辞中又分为“外陈四方之恶”与“内崇楚国之美”两大部分。一般招魂辞是没有序引和乱辞的。而且招魂辞每句结束都有“些”字,据旧注读苏贺切,其音与今湘南民歌尾音“哕”相近。而序引、乱辞语气词都用“兮”字,与《离骚》《九章》等篇相同。由此可见,托为巫阳的招魂辞,主要遵从招魂的习俗要求,而序引和乱辞,则更显示出屈原的主体色彩。
序引一开头,便有作者出现,自“朕幼清以廉洁兮”至“长离殃而愁苦”,当是屈原自叙。屈原从来是以清廉、服义自许的。只是因楚王受到蒙蔽,不能“考此盛德”,而使他遭受不幸而忧愁痛苦。在这几句之后,忽然说到“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这就使人容易错会为上帝令巫阳为之招魂的,就是这位“长离殃而愁苦”之人,也就是屈原自己。于是主张“招怀王魂说”者,一般也将前四句解为称说怀王之词。假设加上“上往而不返兮,朕冤结将谁诉”之类的句子,就自然过渡到招魂的事了。“帝告巫阳日”以下几句是对话形式,表示出招魂的迫切性。实已暗示怀王已死,灵魂招来也不能复用。这几句有多种断句法,但大意都是:帝命巫阳下招——巫阳推辞——巫阳受命下招。这三层意思是大家公认的。
作为《招魂》主干的是巫阳的招辞。招辞的第一部分写东、南、西、北、天上、地下的可畏可怖。这里取用了许多神话材料,写得诡异莫测。神话的瑰奇本是具有现实基础的,联系这种基础,可知想象的合理性;神话又是经过幻想加工改造的,赋予了令人眩目的奇幻色彩,更能激发起人们的审美兴味。《招魂》正是如此,如写到东方,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而古代神话有十日并出烤焦大地的故事,作者用来形容东方的危险,便十分巧妙。又如写到西方,沙漠无边,不生五谷,无水可饮,又有赤蚁、玄蜂等毒虫,使人无法生存。这种种描写相当准确,使人惊叹作者具有相当丰富的地理知识,夸张的描写并未脱离现实基础。又如写到天上、地下,都有残忍无比的怪物据守着,保存了原始神话中的神秘性和原始性的特点。
招魂辞的第二部分,是写郢都修门之内的豪华生活。作为前一部分的强烈对照,这一部分基本写实。许多楚墓的发掘,完全可以证实其写实性。这一部分展示了故居的宫室、美女、饮食、歌舞、游戏之盛,描写了那种无日无夜的享乐生活。作者的描写是具体生动的。如写宫室园圃,既总写了建筑的外观、布局,池苑风物,又详写室内的装饰、布置,以及处于其间的人的活动——主要是美女的活动。又如写饮食,多种多样的主食、菜肴、饮料一一列举,且以“腈若芳”“酎清凉”“厉而不爽”形容,让人感到的确是美味佳肴。文章中时时点染以人的活动、感受,更为传神。如写饮食、歌舞之余,“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放陈组缨,班其相纷些”;写赌博的场面“分曹并进,道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将那种不顾礼仪、忘乎所以的情形,那种捋袖揎拳,呼五喝六的神态,穷形尽相地描绘了出来。写得最精彩的,要数对美人和风物的刻画。如写美女说:“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嬉光眇视,目曾波些。”写入着力写眼睛,是《诗经》已开始了,《卫风·硕人》便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句,而这里则发展为写挑逗的目光,流动的眼波,更为巧妙生动。整个的美人醉态,犹之一副“贵妃醉酒”图。又如写到苑中之景,说:“川谷径复,流潺谖些。光风转蕙,泛崇兰些。”溪流蜿蜒,汩汩有声,微风挟着阳光,摇动着香草,泛起阵阵清香。“光风”二字语简义丰,形容极为准确。这两句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名句。客观叙述,一般不着作者主观色彩。然其中所写醉酒后的种种失态,客观上是有批评性的。那些描写多切合楚王身份。“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一句,强调归来仍受尊敬而无妨害,应是针对楚怀王可能具有的愧悔心情的。
《招魂》的最后部分“乱曰”一段,是全篇的结束语。“乱日”主要写打猎。在<招魂》影响下的汉大赋,打猎是描写的主要内容。这里却归入了乱辞,原因是这与巫阳招魂辞无关,而是作者自身的活动。这里屈原又以第一人称出现,叙其在南征途中,回忆起参加怀王狩猎的情况。云梦一带是楚国著名的猎场,面积极广,汉赋对云梦之猎有很精彩的描写。而这里并未多写狩猎过程,只写了开始时的壮丽场景,“青骊结驷兮,齐千乘。悬火延起兮,玄颜罴”。实际狩猎只有“君王亲发兮,惮青兕”这一句。《吕氏春秋·至忠篇》载有楚王射中随兕的故事:据楚国《故记》说,杀随兕者不到三月必死,楚王射中随兕,申公子培出于忠心,夺归已有,果然代王而死。有这种传说作为依据,“君王亲发兮惮青兕”其实表现了屈原曾经对楚怀王的安危十分关心,也就是“系心怀王,不忘欲反”的意思。然而怀王终于“客死于秦”不得归楚了。诗人最后以“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这样极其凄婉的诗句,结束了这一篇千古绝唱。而这结尾几句,堪称《楚辞》中最著名的情景交融片段之一,绝不亚于《九歌·湘夫人》开头“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等名句。它对后世的影响甚大,如果说宋玉《九辩》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僚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数语是中国古典文学悲秋传统的滥觞,那么不妨说《招魂》末尾的这几句是中国古典文学伤春传统的滥觞。
丰富的想象,奇特的夸张,使这首诗充满着浪漫色彩。诗人想象人的灵魂可以上天入地,周游四方,因而极写上下四方的险恶以劝怀王灵魂的归来。上下四方的险恶,各地又不相同。例如同样是吃人的恶人,东方是“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高大无比,专吃人的灵魂; 南方则是“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断发纹身,野蛮丑陋,以人肉祭祖宗,用人骨捣酱汁; 而天上却是“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一个九头怪人,力大无穷,专门“悬人以娭,投之深渊些”,以杀人为取乐,并投之深渊; 地府的“土伯”腹下垂着九块肉,头上长有尖利的角,三只眼睛老虎头,还有牛一样的身子,俨然是个凶狠的魔君。这些恶人形象虽因地而不同,但丑陋怪异于常人却是相同的; 吃人的方式虽有不同,但吃人的凶残本质却是一致的。他们显然是诗人想象夸张创造出来的奇异形象,但其本质却又植根于现实,是诗人对现实生活认识的经验总结。惟其丑陋怪异,更显出其吃人的凶恶,这对 “外陈四方之恶”,以劝谏怀王灵魂的归来起着强烈的烘托作用。再如描写毒蛇的 “蝮蛇蓁蓁” “雄虺九首”描写猛兽的 “封狐千里” “虎豹九关”,描写毒虫的 “赤螘若象” “玄蜂若壶”,就巧妙地运用了古代的神话和传说,或夸张,或比喻,深刻而形象地揭露了它们对人的危害,很好地突出了诗人劝魂归来的主旨。而所有这些形象的塑造又无不体现出诗人丰富的想象力。
细腻的描写,强烈的对比,使这首诗歌具有很强的艺术魅力。诗中对于上下四方的描写笔法细腻,层次井然。诗人描写的虽是幻想中的情景,但都不是凭空臆造,而是根据地理环境创造出来的,所以又都各具特点。东方 “流金铄石”,显然与人们认为日居东方,太阳从东方升起,东方特别炎热有关; 南方 “雕题黑齿”,雕题是指文身,黑齿是用漆染黑牙齿,这明明又是当时南方野蛮民族的特殊风俗。西方 “流沙千里” “五谷不生” “求水无所得” ; 北方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气候严寒等,又都无一不与当地的自然条件相符合。诗人观察精密,故诗歌描写细致,虽不乏想象夸张,但却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关于楚国宫庭生活的描写,诗人更是环环紧扣,次序分明: 先写建筑,次及居处,再说饮宴,接写歌舞,最后说游猎,排比铺陈,极有层次,流动而不呆板,细致而不琐碎,充分显示了诗人组织驾御材料和语言上的工力。即使是对某一部分的描写,诗人也是章法谨严,有条不乱。如写居室,则先写室外,次写室内;室内又由上至下,由物到人。眉目清楚,一目了然。如写歌舞奏乐的场面: “竽瑟狂会,搷鸣鼓些。宫庭震惊,发激楚些。吴歈蔡讴,奏大吕些。士女杂陈,乱而不分些。”既写出了音乐的美妙,又突出了人们的欢乐,有声有色,生动形象,读之犹如身历其境,宛在目前。这前后两个部分,“外陈四方之恶,内崇楚国之美”,又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对照。“外陈四方之恶”,以上下四方相对称,目的在于说明“天地四方,多奸贼些”,处处是可怕的事物,时时有葬身的危险,因以威吓灵魂,使其不敢留滞他乡。“内崇楚国之美”,极力铺陈夸饰富室园囿的富丽堂皇,饮食乐舞的盛大优美,车马服御的豪华奢侈,目的又在于说明“象设君室,静闲安些”,楚国最平安,故乡最美好,用以招唤灵魂的归去。这种强烈的对比更加突出了作者对怀王的殷切深情和热烈期望,对顷襄王亦有激励的作用。具有显著的艺术魅力。
华丽的辞藻,优美的语言,使这首诗歌充满着浓厚的主观抒情色彩。诗人热爱自己的祖国,期待着怀王灵魂的归来,深切寄寓着对顷襄王振兴楚国、报仇雪恨的希望,浓墨重彩,充溢在诗篇的字里行间。为了突出楚国的美好,诗人用“高堂邃宇” “层台累榭” “网户朱缀”来描写宫室的高大和修饰的讲究。用“川谷径復,流潺湲些。光风转蕙,氾崇兰些”来形容环境的幽静宜人。用“弱颜固植” “姱容修态”“蛾眉曼睩” “靡颜腻理”来描写美女的身姿容貌等等。丰富的词汇,整齐的句子,既富于变化,又充满音韵,使诗歌词藻华美艳丽而又铿锵悦耳,诗人的主观情感充沛浓厚而又深致绵邈。再如紧接在招魂词铺陈描写之后的乱词,写诗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被放逐江南,一路上看见那一望无际的青草绿水和正在游猎取乐的顷襄王,不禁万分感慨地写道:“朱明承夜兮时不淹,皋兰被路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日月代谢,岁月如流,皋兰被径,芳草遮路,极目千里,由楚望秦,既伤怀王之不归,更哀顷襄之不悟,故春景虽佳,亦徒增忧伤而已,情不自禁地喊出了 “魂兮归来哀江南”的悲哀之声。这段乱词,词藻丰富而华艳,语言优美而精练,凄恻动人,感人肺腑,一唱三叹,韵味无穷。
精密的结构,民歌的形式,体现了这首诗的创新精神。这首诗同《离骚》一样,吸收了许多神话的材料,构成了一篇浓情壮彩的奇文。全诗由三个部分组成,前为引言,后为“乱辞”,中间为招魂的正文。“乱辞”句中用兮字,句式与屈原他作相同。引言是设为问答的叙事体,间杂散行诗句。中间的招魂词全用些字做语尾,不但与此篇前后两部分判然有别,而且在楚辞中也是少见的。“些”与“兮”一样,都是楚国方言。“些”字做语尾,又是楚国巫觋禁咒语中的旧习惯。屈原假讬巫阳招魂,所以便完全遵守巫祝招魂词的形式,用他们的语调写成了这一篇奇文。除“些”字做语尾外,招魂词结构上“外陈四方之恶,内崇楚国之美”,从好坏正反两个方面落笔,亦符合民间文学的特点。手法上使用对照、对比和铺陈排比,也带有民间色彩。这种对于民间文学形式的吸取和精心构作,使得《招魂》有别于楚辞的其它篇章,不独形式新颖,而且内容深刻; 既语言华美,又音韵铿锵。这是很富有创造性的。
《招魂》当作于楚顷襄王三年(公元前296年)。三年前楚怀王受秦欺骗,入武关而被拘于秦,逃跑不成,怨愤而死。顷襄王三年,秦欲与楚修好,归怀王丧,“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楚人同情怀王这个昏君,除敌忾之心外,还因怀王囚秦时,不肯割地屈服,总算有些骨气。对比只想苟安的顷襄王,自易引起人们的怀念。屈原曾受怀王信用,后来被谗见疏,但总希望怀王有所觉悟。怀王一死,楚国又面临亲秦、拒秦的斗争。屈原写作《招魂》,即认同楚人“如悲亲戚”之情,其中自然就包含了对秦的敌忾之心。《招魂》的形式主要来自民间。古人迷信,以为人有会离开躯体的灵魂,人生病或死亡,灵魂离开了,就要举行招魂仪式,呼唤灵魂归来。屈原面对时事,感慨国艰,哀悼入秦不返的怀王,于是便根据楚地民间歌曲的形式,作了这首“招魂词”。
非有先生仕于吴,进不能称往古以厉主意,退不能扬君美以显其功,默然无言者三年矣。吴王怪而问之曰:“寡人获先人之功,寄于众贤之上,夙兴夜寐,未尝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举,远集吴地,将以辅治寡人,诚窃嘉之。体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虚心定志,欲闻流议者,三年于兹矣。今先生进无以辅治,退不扬主誉,窃不为先生取之也。盖怀能而不见,是不忠也;见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
吴王曰:“可以谈矣,寡人将竦意而听焉。”先生曰:“于戏!可乎哉?可乎哉?谈何容易!夫谈者有悖于目、拂于耳、谬于心而便于身者;或有说于目、顺于耳、快于心而毁于行者,非有明王圣主,孰能听之矣?”吴王曰:“何为其然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先生试言,寡人将听焉。”先生对曰:“昔者关龙逢深谏于桀,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纣。此二臣者,皆极虑尽忠,闵主泽不下流,而万民骚动,故直言其失,切谏其邪者,将以为君之荣,除主之祸也。今则不然,反以为诽谤君之行,无人臣之礼,果纷然伤于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为天下笑。故曰:谈何容易!是以辅弼之臣瓦解,而邪谄之人并进,遂及飞廉、恶来革等。二人皆诈伪,巧言利口,以进其身;阴奉雕琢刻镂之好,以纳其心。务快耳目之欲,以苟容为度。遂往不戒,身没被戮,宗庙崩弛,国家为虚。放戮贤臣,亲近谗夫。《诗》不云乎?‘谗人罔极,交乱四国’,此之谓也。故卑身贱体,说色微辞,愉愉呴呴终无益于主上之治,即志士仁人不忍为也。将俨然作矜庄之色,深言直谏,上以拂人主之邪,下以损百姓之害;则忤于邪主之心,历于衰世之法。故养寿命之士莫肯进也,遂居深山之间,积土为室,编蓬为户,弹琴其中,以咏先王之风,亦可以乐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齐避周,饿于首阳之下,后世称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谈何容易!”
于是吴王戄然易容,捐荐去几,危坐而听。先生曰:“接舆避世,箕子被发佯狂。此二子者,皆避浊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圣主,得赐清燕之间,宽和之色,发愤毕诚,图画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体,下以便万民,则五帝三王之道,可几而见也。故伊尹蒙耽辱,负鼎俎和五味以干汤;太公钓于渭之阳,以见文王。心合意同,谋无不成,计无不从,诚得其君也。深念远虑,引义以正其身,推恩以广其下;本仁祖谊,襃有德,禄贤能,诛恶乱;总远方,壹统类,美风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变天性,下不夺人伦;则天地和洽,远方怀之,故号圣王,臣子之职即加矣。于是裂地定封,爵为公侯;传国子孙,名显后世,民到于今称之,以遇汤与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龙逄、比干独如彼,岂不哀哉!故曰:谈何容易!”
于是吴王穆然,俯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颐,曰:“嗟乎!余国之不亡也,绵绵连连,殆哉世之不绝也。”于是正明堂之朝,齐君臣之位。举贤才,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躬亲节俭,减后宫之费,捐车马之用;放郑声,远佞人;省庖厨,去侈靡,卑宫馆,坏苑囿,填池堑,以与贫民无产业者。开内藏,振贫穷,存耆老,恤孤独,薄赋敛,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内晏然,天下大治,阴阳和调,万物咸得其宜。国无灾害之变,民无饥寒之色,家给人足,畜积有余。囹圄空虚,凤凰来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芽。远方异俗之人,向风慕义,各奉其职而来朝贺。
故治乱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见,而君人者莫肯为也。臣愚窃以为过,故《诗》曰:“王国克生,惟周之贞。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之谓也。
大丈夫其谁不有四方志?则仆与宗衮二年之间,会而离,离而会,经途所亘,凡三万里。何以言之?去年春会于京师,是时仆如桂林,衮如滑台;今年秋,乃不期而会于桂林;居无何,又归滑台,王事故也。舟车往返,岂止三万里乎?人生几何?而倏聚忽散,辽夐若此,抑知己难遇,亦复何辞!
岁十有一月,二三子出饯于野。霜天如扫,低向朱崖。加以尖山万重,平地卓立。黑是铁色,锐如笔锋。复有阳江、桂江,略军城而南走,喷入沧海,横浸三山,则中朝群公岂知遐荒之外有如是山水?山水既尔,人亦其然。衮乎对此,与我分手。忘我尚可,岂得忘此山水哉!
臣植言: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诗》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让燕、鲁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国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际,沐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而位窃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受爵禄者,有异于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己”之讥。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
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顾西尚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税甲,谋士未得高枕者,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简贤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镇卫四境,为国爪牙者,可谓当矣。然而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悬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击张步,言不以贼遗于君父也。故车右伏剑于鸣毂,雍门刎首于齐境,若此二子,岂恶生而尚死哉?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夫君之宠臣,欲以除害兴利;臣之事君,必以杀身静乱,以功报主也。昔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占其王,羁致北阙。此二臣岂好为夸主而耀世俗哉?志或郁结,欲逞其才力,输能于明君也。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辞曰:“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固夫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
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伏见先帝武臣宿兵,年耆即世者有闻矣。虽贤不乏世,宿将旧卒,犹习战也。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师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虽未能擒权馘亮,庶将虏其雄率,歼其丑类。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荣。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如微才不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衄,辍食弃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
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故兵者不可预言,临难而制变者也。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著于景钟,名称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世,臣独何人,以堪长久?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干,而身名并灭。臣闻骐骥长鸣,伯乐昭其能;卢狗悲号,韩国知其才。是以效之齐、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试之狡免之捷,以验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於邑而窃自痛者也。夫临博而企竦,闻乐而窃抃者,或有赏音而识道也。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
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陈闻于陛下者,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冀以尘露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必知为朝士所笑。圣主不以人废言,伏惟陛下少垂神听,臣则幸矣。
长空卷玉花,汀洲白浩浩。
雁影不复见,千崖暮如晓。
渔翁寒欲归,不记巴陵道。
坐睡船自流,云深一蓑小。
积水涵虚上下清,几家门静岸痕平。
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
入郭僧寻尘里去,过桥人似鉴中行。
已凭暂雨添秋色,莫放修芦碍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