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我在京城小住时日,转眼间就又到了中秋佳节。篱笆下面的菊花都已盛开,在菊花的点缀下,秋天的风景显得更加明净,就像刚刚擦洗过一般。四面的歌声渐歇,我也终如汉之破楚,突破了家庭的牢笼,如今一个人思量着在浙江时那八年的生活况味。他们苦苦地想让我做一个贵妇人,其实,我是多么地不屑啊!
今生我虽然不能身为男子,加入他们的行列;但是我的心,要比男子的心还要刚烈。我平生对国对民赤胆忠心,并常常为他人、为国家、为民族的忧患而心潮起伏、热血沸腾。凡夫俗子的胸怀狭窄,怎么能够理解我呢?英雄在无路可走的时候,难免要经受磨难挫折。大千世界茫茫红尘,我到哪里找到以拯救民族危亡为己任的同道之人呢?这怎能不令人潸然泪下!
此词是言志之作,表达了作者匡国济世的凌云志向。词作基调高昂,语言刚健清新,通过层层表述,曲折地反映了革命者参加革命前的复杂矛盾的心情,真切感人。
上阕描写作者眼见祖国被列强欺凌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抒发作者为国报效的决心。开头六句描写作者寄居京城,时届中秋菊花盛开,天空明净得像擦拭过一样。这六句明写秋景,暗寓作者内心的悲愤,为下面抒情张本。“四面”句,用“四面楚歌”的典故。由于清朝政府的腐败无能,导致庚子年八国联军攻破北京,作者目睹列强的野蛮暴行,感叹祖国处于危难之中。“八年”句写作者十八岁与王廷钧结婚,至写此词时,前后恰为八个年头。“风味徒思浙”,八年内心的苦闷只是空想故乡浙江。这一句写出作者跟随丈夫寓居京城时,虽然接受了新文化、新思想,但在王家仍受封建礼教束缚,“饱食终日,碌碌无为”,内心极为苦闷。上阕歇拍,作者用“苦”及“殊未屑”等词语,表达了不甘心屈为女子,“人生处世当匡济艰危,以吐抱负,宁能以米盐琐屑终其身乎”,抒发要为国报效的决心。下阕抒发了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壮志。开头四句写虽然身为女子,但有比男子更刚烈的心志。语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接下来的“算平生”两句,进一步写自己有为国为民的侠肝义胆。“青衫湿”化用唐代诗人白居易同情琵琶女的遭遇而泪落青衫的典故,这里作者感叹自己找不到知音。下阕的最后几句,先写自己在祖国内忧外患时,有为国报效的决心,但这一理想不能实现,受到“磨折”,接着抒写了找不到知音的苦闷心境。这几句虽然有些消沉,但字里行间洋溢着希望能团结同志,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的热情。
这首词风格爽朗豪迈,慷慨悲歌,表现了作者追求革命的坚强意志和爱国热忱。作者的“青衫之泪”,绝不是消极的自怨自艾,而是积极的探索和追寻。词中蕴含了作者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对之后的革命起到了思想上的推动作用。
《满江红·小住京华》作于清德宗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秋瑾十八岁时,嫁给湖南人王廷钧。王廷钧是一个暴发户的浮荡子弟。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前后王廷钧用钱捐了个户部主事的小京官,秋瑾跟随丈夫到了北京。寓京期间,她接受了新思想、新文化,并在当时的革命形势影响下,立志要挽救国家民族的危亡,追求妇女独立与解放。光绪二十九年,秋瑾与王廷钧矛盾激化,写了这首总结婚后及北京生活的词。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
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平淮西之明年冬,予自江州司马授忠州刺史,微之自通州司马授虢州长史。又明年春,各祗命之郡,与知退偕行。三月十日参会于夷陵。翌日,微之反棹送予至下牢戍。
又翌日,将别未忍,引舟上下者久之。酒酣,闻石间泉声,因舍棹进,策步入缺岸。初见石如叠如削,其怪者如引臂,如垂幢。次见泉,如泻如洒,其奇者如悬练,如不绝线。遂相与维舟岩下,率仆夫芟芜刈翳,梯危缒滑,休而复上者凡四五焉。仰睇俯察,绝无人迹,但水石相薄,磷磷凿凿,跳珠溅玉,惊动耳目。自未讫戌,爱不能去。俄而峡山昏黑,云破月出,光气含吐,互相明灭,昌荧玲珑,象生其中。虽有敏口,不能名状。
既而,通夕不寐,迨旦将去,怜奇惜别,且叹且言。知退曰:“斯境胜绝,天地间其有几乎?如之何府通津繇,岁代寂寥委置,罕有到者乎?”予曰:“借此喻彼,可为长太息者,岂独是哉,岂独是哉!”微之曰:“诚哉是。言讫,矧吾人难相逢,斯境不易得;今两偶于是,得无述乎?请各赋古调诗二十韵,书于石壁。仍命余序而记之。又以吾三人始游,故目为三游洞。洞在峡州上二十里北峰下两崖相鏖间。欲将来好事者知,故备书其事。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
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苏子瞻谓李斯以荀卿之学乱天下,是不然。秦之乱天下之法,无待于李斯,斯亦未尝以其学事秦。
当秦之中叶,孝公即位,得商鞅任之。商鞅教孝公燔《诗》、《书》,明法令,设告坐之过,而禁游宦之民。因秦国地形便利,用其法,富强数世,兼并诸侯,迄至始皇。始皇之时,一用商鞅成法而已。虽李斯助之,言其便利,益成秦乱,然使李斯不言其便,始皇固自为之而不厌。何也?秦之甘于刻薄而便于严法久矣,其后世所习以为善者也。
斯逆探始皇、二世之心,非是不足以中侈君张吾之宠。是以尽舍其师荀卿之学,而为商鞅之学;扫去三代先王仁政,而一切取自恣肆以为治,焚《诗》、《书》,禁学士,灭三代法而尚督责,斯非行其学也,趋时而已。设所遭值非始皇、二世,斯之术将不出于此,非为仁也,亦以趋时而已。
君子之仕也,进不隐贤;小人之仕也,无论所学识非也,即有学识甚当,见其君国行事,悖谬无义,疾首嚬蹙于私家之居,而矜夸导誉于朝庭之上,知其不义而劝为之者,谓天下将谅我之无可奈何于吾君,而不吾罪也;知其将丧国家而为之者,谓当吾身容可以免也。且夫小人虽明知世之将乱,而终不以易目前之富贵,而以富贵之谋,贻天下之乱,固有终身安享荣乐,祸遗后人,而彼宴然无与者矣。嗟乎!秦未亡而斯先被五刑夷三族也。其天之诛恶人,亦有时而信也邪!《易》曰:“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其能视且履者幸也,而卒于凶者,益其自取邪!
且夫人有为善而受教于人者矣,未闻为恶而必受教于人者也。荀卿述先王而颂言儒效,虽间有得失,而大体得治世之要。而苏氏以李斯之害天下罪及于卿,不亦远乎?行其学而害秦者,商鞅也;舍其学而害秦者,李斯也。商君禁游宦,而李斯谏逐客,其始之不同术也,而卒出于同者,岂其本志哉!宋之世,王介甫以平生所学,建熙宁新法,其后章惇、曾布、张商英、蔡京之伦。曷尝学介甫之学耶?而以介甫之政促亡宋,与李斯事颇相类。夫世言法术之学足亡人国,固也。
吾谓人臣善探其君之隐,一以委曲变化从世好者,其为人尤可畏哉!尤可畏哉!
蔺相如之完璧,人皆称之,予未敢以为信也。
夫秦以十五城之空名,诈赵而胁其璧。是时言取璧者情也,非欲以窥赵也。赵得其情则弗予,不得其情则予;得其情而畏之则予,得其情而弗畏之则弗予。此两言决耳,奈之何既畏而复挑其怒也?
且夫秦欲璧,赵弗予璧,两无所曲直也。入璧而秦弗予城,曲在秦;秦出城而璧归,曲在赵。欲使曲在秦,则莫如弃璧;畏弃璧,则莫如弗予。夫秦王既按图以予城,又设九宾,斋而受璧,其势不得不予城。璧入而城弗予,相如则前请曰:“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夫璧非赵璧乎?而十五城秦宝也。今使大王以璧故而亡其十五城,十五城之子弟,皆厚怨大王以弃我如草芥也。大王弗予城而绐赵璧,以一璧故而失信于天下,臣请就死于国,以明大王之失信。”秦王未必不返璧也。今奈何使舍人怀而逃之,而归直于秦?是时秦意未欲与赵绝耳。令秦王怒,而僇相如于市,武安君十万众压邯郸,而责璧与信,一胜而相如族,再胜而璧终入秦矣。吾故曰:“蔺相如之获全于璧也,天也!”
若其劲渑池,柔廉颇,则愈出而愈妙于用。所以能完赵者,天固曲全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