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东溪看水时,坐临孤屿发船迟。
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
短短蒲茸齐似剪,平平沙石净于筛。
情虽不厌住不得,薄暮归来车马疲。
我来到东溪边观赏溪景,面对着水中的孤石迟迟舍不得上船离开。
野鸭在岸边睡着,充满闲情逸趣;老树伸展着秀丽的枝干,繁花似锦,惹人喜爱。
溪旁短短的蒲草整齐得似乎经过修剪,平坦的沙岸,洁白的沙石仿佛多次被粗选细筛。
我虽然迷上了这里但不得不回去,傍晚到家马儿已累得精疲力衰。
这是写景诗,写得“意新语工”。
第一句,写行到之地(东溪)与到此之由(看水),而“闲意”已暗含于巾,因为只是为了“看水”而“行到”,自是爱闲而不是车马征逐,奔走钻营。第二句写面对之景(孤屿)与留连之情(发船迟),而山水之美,使作者爱之不厌,亦自见于言外。平平写来,毫不费力,而十四字中概括如许之多,确是“平淡”而有工力的(《临汉隐居诗话》)。在结构上,又学王维《终南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份闲适与淡然。当然,这还只是开端,精采的还在下面。
三、四两句,写“看水”时所见岸旁之景。元代方回赞为“当世名句”(《瀛奎律髓》);清代纪昀赞为“名下无虚”(《瀛奎律髓评》);陈衍也说“的是名句”(《宋诗精华录》)。它妙在那里,宋代胡仔说:“似此等句,须细味之,方见其用意”(《苕溪渔隐丛话》)。
先就第三句说:杜甫《漫兴》中有“沙上凫雏旁母眠”,此句取景与杜相同。这说明:作者写水乡春色,抓住了最有特征的东西;更重要的是由此景象中细绎出“有闲意”来。“凫眠”是人所共见的,而“闲意”则由作者的想象与感觉来。作者看到“野凫眠岸”,想象它的自由自在,感觉它“有闲意”,其实正是作者自己“爱闲”、“羡闲”。当时人傅霖诗曰:“忍把浮名卖却闲。”热衷名利之徒是不会“爱闲”、“羡闲”的。这是要从当时社会环境来看的。当然,说“闲”也并非真的遗弃世事,更不是不劳而食。那些热中名利的“车马客”才真是不劳而食的人;而“浮云富贵”,不事奔竞的人,往往正是最关心世事的。
第四句写岸旁老树,春深着花。此亦乡村常见之景。但“老”与“丑”往往相连,说它“无丑枝”,是作者的新意。这样写,不仅使这一平常村野增添几分春色,更重要的是反映了作者心情。欧阳修说梅尧臣“文词愈清新,心意难老大,有如妖娆女,老自有余态”(《水谷夜行》)。“老树着花无丑枝”正是“老自有余态”,正是作者“心意难老大”的自我写照。
这两句合起来看,那就是写出了一个清淡平远而又生意盎然的自然景象,又写出了一个活静自得而又老当益壮的人物心情。每句前四字写景,后三字写意,边写边议,有景有意,而意又饱和在情中,使景、情、意融为一体。从而既写出深层的含义,而又保持鲜明、生动的形象,它成为“名句”,其妙处是可以说清的。
三、四句写水旁岸上;五、六句则写水中洲渚。梅尧臣《游隐静山》有“溅溅涧水浅,苒苒菖蒲稠。菖蒲花已晚,菖蒲茸尚柔。”《会胜院沃州亭》中又有“前溪夹洲后溪阔”。是东溪中有洲渚(即第二句所云“孤屿”。谢灵运有《江中孤屿》诗),而蒲茸为宣城山水间常有之植物。加上“浅浅”与“齐似剪”,形象尤为鲜明。“山净江空水见沙”,韩愈曾经这样写过。但韩写的是江是急流;梅尧臣在句中加上“平平”和“净于筛”,则表现溪水的清澈而又平静,更具有江南特征。这两句只写景,而春意之融和、游人之喜悦,自在言外。
结以“情虽不厌”,总括了中间四句,并回应了第二句的“发船迟”。“情虽不厌”,但事实上又不可能在这个野溪边住下;尽管如此,仍然直到“薄暮”才“归来”。这和王安石“爱此江边好,流连至日斜”(《小舫》),用意相同。至于归到城中之后,就免不了车马驰逐,没有东溪那种闲逸之趣了。两句中有四层转折,在多狄转折中,写出最深层的含义,此是韩、柳“古文”的长技,以梅尧臣为“开山祖师”的宋诗的“以文为诗”,主要就表现在这等地方。它的长处,在于“尽意”;但言之太尽,形象性不免有所减弱,此诗末两句即过于质木。
这首诗有新意,有名句,有“道前人所未道”之处,至于通篇结构严密,层次繁多,对诗歌语言的发展,很有作用。尤其是二、三两联,意新语工,都是前四字写景,后三字写意,边叙边议,有浓郁的情趣。
皇祐五年(1053年),梅尧臣居母丧回到家乡。他徜徉于家乡秀丽的景色中,写了不少诗,寄托对山水及人生的情趣。这首诗作于至和二年(1055年)乡居时。
君钱塘袁氏,讳枚,字子才。其仕在官,有名绩矣。解官后,作园江宁西城居之,曰“随园”。世称随园先生,乃尤著云。祖讳锜,考讳滨,叔父鸿,皆以贫游幕四方。君之少也,为学自成。年二十一,自钱塘至广西,省叔父于巡抚幕中。巡抚金公鉷一见异之,试以《铜鼓赋》,立就,甚瑰丽。会开博学鸿词科,即举君。时举二百馀人,惟君最少。及试,报罢。中乾隆戊午科顺天乡试,次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又改发江南为知县;最后调江宁知县。江宁故巨邑,难治。时尹文端公为总督,最知君才;君亦遇事尽其能,无所回避,事无不举矣。既而去职家居,再起,发陕西;甫及陕,遭父丧归,终居江宁。
君本以文章入翰林有声,而忽摈外;及为知县,著才矣,而仕卒不进。自陕归,年甫四十,遂绝意仕宦,尽其才以为文辞歌诗。足迹造东南,山水佳处皆遍。其瑰奇幽邈,一发于文章,以自喜其意。四方士至江南,必造随园投诗文,几无虚日。君园馆花竹水石,幽深静丽,至棂槛器具,皆精好,所以待宾客者甚盛。与人留连不倦,见人善,称之不容口。后进少年诗文一言之美,君必能举其词,为人诵焉。
君古文、四六体,皆能自发其思,通乎古法。于为诗,尤纵才力所至,世人心所欲出不能达者,悉为达之;士多仿其体。故《随园诗文集》,上自朝廷公卿,下至市井负贩,皆知贵重之。海外琉球有来求其书者。君仕虽不显,而世谓百馀年来,极山林之乐,获文章之名,盖未有及君也。
君始出,试为溧水令。其考自远来县治。疑子年少,无吏能,试匿名访诸野。皆曰:“吾邑有少年袁知县,乃大好官也。”考乃喜,入官舍。在江宁尝朝治事,夜召士饮酒赋诗,而尤多名迹。江宁市中以所判事作歌曲,刻行四方,君以为不足道,后绝不欲人述其吏治云。
君卒于嘉庆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年八十二。夫人王氏无子,抚从父弟树子通为子。既而侧室钟氏又生子迟。孙二:曰初,曰禧。始,君葬父母于所居小仓山北,遗命以己祔。嘉庆三年十二月乙卯,祔葬小仓山墓左。桐城姚鼐以君与先世有交,而鼐居江宁,从君游最久。君殁,遂为之铭曰:粤有耆庞,才博以丰。出不可穷,匪雕而工。文士是宗,名越海邦。蔼如其冲,其产越中。载官倚江,以老以终。两世阡同,铭是幽宫。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石桥两畔好人烟,匹似诸村别一川。
杨柳荫中新酒店,蒲萄架下小渔船。
红红白白花临水,碧碧黄黄麦际天。
政尔清和还在道,为谁辛苦不归田?
王子析道论,微言破秋毫。
还归布山隐,兴入天云高。
尔去安可迟?瑶草恐衰歇。
我心亦怀归,屡梦松上月。
傲然遂独往,长啸开岩扉。
林壑久已芜,石道生蔷薇。
愿言弄笙鹤,岁晚来相依。
日长何计到黄昏?郡僻官闲昼掩门。
子美集开诗世界,伯阳书见道根源。
风飘北院花千片,月上东楼酒一樽。
不是同年来主郡,此心牢落共谁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