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老畏闻秋,年光逐水流。
阴云沉岸草,急雨乱滩舟。
时事诗书拙,军储岭海愁。
洊饥今有岁,倚棹望西畴。
人老了,总是害怕听到别人说秋天到了,时光像水一样的不舍昼夜的流逝。
乌云笼罩,岸边的小草显得很低沉,大雨催乱了滩水边上的小船。
因死读诗书,应付繁忙的政务很拙劣,此时还要为两广军队的储粮发愁。
连续多年的饥荒终于在今年有了好收成,依靠着船桨望着西边的田野。
中国古代向有“春女思,秋士悲”(《淮南子·缪称训》)的传统。“悲哉!秋之为气也”(宋玉《楚辞·九辩》),秋季“草木摇落露为霜”(曹丕《燕歌行》),万物凋零,一派萧瑟凄凉的景象,很容易引起人的伤感情绪。而此时诗人以垂老之年,又心怀忧愁,于旅次舟中恰逢“立秋”之时,就更要产生类似杜甫“万里悲秋常作客”,“艰难苦恨繁霜鬓”(杜甫《登高》)的“悲愁”之意。故首联自然地发出“垂老畏闻秋,年光逐水流”的慨叹。诗人怕“立秋”的心态是与次句紧密联系的:“年光逐水流。”此句同其《江月》“少壮随波去”一句意思相同,都是感叹光阴虚度,无所作为,既是即景抒怀,又是暗用“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之典故,但人若不知此典,并不妨碍对诗意的理解。这就是“用典如水中著盐,但知盐味,不见盐质”(袁枚《随园诗话》卷七),“无填砌痕”(同上卷六)之妙。
颔联乃承首联“秋”意描绘所见景物,使“秋”意具象化:“阴云沉岸草,急雨乱滩舟。”这是一幅阴晦凄冷的秋意图。前句写远处:阴云低垂,笼罩着江岸衰草。后句写近处:秋雨急落,打乱了江滩泊舟。江岸与江滩连成一片,构成“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荒凉萧杀的境界。王士稹评施闰章五言近体诗句不愧《古诗十九首》之“惊心动魄,一字千金”(见《池北偶谈》),此联庶几近之。这境界正是诗人于《江月》中所说“关河行路难”的生动写照。“阴云”、“急雨”为诗人带来的不只是旅途上的艰难,更给诗人增添了心境上的凄苦、紊乱。诗人的主观心境与自然之境在愁苦、紊乱的情调上已融成一片;或者说,客观之境被涂抹上主观的凄苦色调。
客观自然之境固然使诗人愁苦,但根柢在于清初的社会现实令诗人忧虑。颈联乃直接抒发此意:“时事诗书拙,军储岭海愁。”前句一面在为自己所读“诗书”拙于应付“时事”而遗憾,一面则是反衬清初社会“时事”之黑暗非个人力量所能改变。后句写“岭海”即两广之地因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三藩还未平定而进行军事储备,令人发愁。这又反映了清初社会动乱之现实。这更是诗人之所以忧虑也。
诗人由于忧虑深重、心情压抑已极,乃寻求自我排遣,自我慰藉,以求从此时的心境中解脱出来,于是有了尾联所写的情景,尾联首句所写与其说是事实,不如说是诗人真诚、美好的愿望,即希望在经历多年灾荒之后,今年能化凶为吉,有个丰收的年成。正因为有这样的愿望,诗人才有“倚棹望西畴”之举动。诗人倚靠着船舱,望着西岸的田野,充满了期待、渴望,他分明把百姓温饱、国家富足之实现寄托于“西畴”之中了。尾联出现的诗人形象无疑是令人感动的。
诗虽然仅仅写作者自己在立秋时的感怀,然透过他的所见所闻,真实地反映了清初的种种社会问题,表现了诗人感念时事、关心民瘼的精神,因而,此诗超越了一般的感时抒怀之作。
顺治八年(1651年),诗人补刑部湖广司主事,秋季奉使广西,次年冬归里。此诗当作于顺治九年(1652年),抒写“立秋”之日诗人于旅次舟中的所见所感。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距彭泽东十里,有仙邃源奥处,号曰富阳,文士李中白隐焉。五年冬别中白,岁且翅,再自淝陵之江左,因访于是。至其门,骖不暇绁,而目爽神王,恍恍然迨若入于异境矣。诉别苦外,不复游一词。且乐其得也,木秀于芝,泉甘于饴。霁峰倚空,如碧毫扫粉障,色正鲜温。鸣溪潀潀,源内橐龠,鞲出琉璃液。石有怪者,骁然闯然,若将为人者。禽有异者,嘐嘐然若将天驯耶。每空斋寥寥,寒月方午,松竹交韵。其正声雅音,笙师之吹竿,邠人之鼓龠,不能过也。况延白云为升堂之侣,结清风为入室之宾,其为趣则生而未睹矣。中白所尚皆古,以时不合已,故隐是境,将至老。呜呼!世有用君子之道隐者乎?有则是境不足留吾中白也。昔馀与中白有俱隐湘衡之志,中白以时不合己,果偿本心。馀以寻求计吏,不谐夙念,今至是境。语及名利,则芒刺在背矣。夫宾之来也,不逾于邑,(谓彭泽县)邑距是十里,至是者不为易矣。其延之,旦不晡乎,晡不夕乎,则俟宾之所,果不可低庳。于是钜其寝,西向百步,则筑宾亭焉。两其室而一其厦,且曰:宾将病暑,吾则敞其檐。宾将病塞,吾则奥其牖。自竟是功,则鲜薧之馈,罍樽之费,纵倍于前矣。其功始于咸通二年秋八月。后五年五月,中白馆馀于是。且祷其记而名之者,累月让不获。因曰:“古者有高隐殊逸,未被爵命,敬之者以其德业号而称之,元德、元晏是也。夫学高行远谓之通,志深道大谓之元,男子通称谓之子,谓请以‘通元子’为其号,请以‘栖宾’马为亭名。”噫!知我者不谓我为佞友矣。五年五月朔日记。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围急。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吾上书太夫人,谱汝诸孙中。”
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忠烈乃瞠目曰:“我史阁部也。”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降。忠烈大骂而死。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
或曰:“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乘白马,出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已而英、霍山师大起,皆托忠烈之名,仿佛陈涉之称项燕。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畴大恚,急呼麾下驱出斩之。
呜呼!神仙诡诞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实未尝死。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浩然,常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即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
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亦以乙酉在扬,凡五死而得绝,特告其父母火之,无留骨秽地,扬人葬之于此。江右王猷定、关中黄遵严、粤东屈大均为作传、铭、哀词。
顾尚有未尽表章者:予闻忠烈兄弟,自翰林可程下,尚有数人,其后皆来江都省墓。适英、霍山师败,捕得冒称忠烈者,大将发至江都,令史氏男女来认之。忠烈之第八弟已亡,其夫人年少有色,守节,亦出视之。大将艳其色,欲强娶之,夫人自裁而死。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莫敢为之表章者。
呜呼!忠烈尝恨可程在北,当易姓之间,不能仗节,出疏纠之。岂知身后乃有弟妇,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梅花如雪,芳香不染。异日有作忠烈祠者,副使诸公,谅在从祀之列,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附以烈女一辈也。
洞庭波浪飐晴天,君山一点凝烟。此中真境属神仙。玉楼珠殿,相映月轮边。
万里平湖秋色冷,星晨垂影参然。橘林霜重更红鲜。罗浮山下,有路暗相连。
辔摇衔铁,蹴踏平原雪。勇趁军声曾汗血,闲过升平时节。
茸茸春草天涯,涓涓野水晴沙。多少骅骝老去,至今犹困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