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蜗角虚名

宋代苏轼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白话译文

微小的虚名薄利,有什么值得为之忙碌不停呢?名利得失之事自有因缘,失者未必弱,得者未必强。赶紧趁着闲散之身未老之时,抛开束缚,放纵自我,逍遥自在。即使只有一百年的时光,我也愿大醉三万六千场。

沉思算来,一生中要有一半日子被忧愁风雨干扰。又有什么必要一天到晚拼命地说短说长?不如面对这清风皓月,以青苔为褥席铺展,把白云当帐幕高张。江南的生活多么美好,一千钟美酒,一曲优雅的《满庭芳》。

词句注释

  1. 满庭芳:词牌名。又名“锁阳台”,《清真集》入“中吕调”,双调九十五字,前片四平韵,后片五平韵。
  2. 蜗角:蜗牛角,比喻极其微小。《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
  3. 蝇头:本指小字,此取微小之义。
  4. 著甚干忙:白忙什么。著,犹今言“着急”“着慌”之“着”。甚,什么。干忙,白忙。
  5. 些子:一点儿。
  6. “百年”三句:语本李白《襄阳歌》:“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浑:整个儿,全部。
  7. 思量:盘算。
  8. “忧愁”二句:意谓一生日子中,心情和天气不好者分占一半。
  9. 抵死:拼命。
  10. 苔茵:如褥的草地。茵,垫褥。
  11. 云幕:如幕之云。
  12. 钟:即“盅”,酒器。

作品赏析

严羽讥弹宋人“以议论为诗”,有一定道理,苏轼就好在诗词里发议论。但是他多数作品能作到情景并行,而不是一味叫噪怒骂。这首词就是以议论为主的典型例子。

此词具有浓厚的哲理意味,同时也有强烈的抒情色彩。词人以议论发端,用形象的艺术概括对世俗热衷的名利作了无情的嘲讽。他一开始就引用《庄子》中的一个寓言故事,以蔑视的眼光,称为“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进而以“算来着甚干忙”揭示了功名利禄的虚幻,并由世俗对名利的追求,联想到党争中由此而带来的倾轧以及被伤害后的自身处境,叹道:“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事”,指名利得失之事,谓此事自有因缘,不可与争;但得者岂必强,而失者岂必弱,因此也无须过分介意。

以上几句,既是对营营苟苟世俗观念的奚落,也是对政治派系内部倾轧的厌倦和批判,大有洞悉人生之慨。作者感到人世间名利场的角逐如同梦幻,所以,“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试图在醉中不问世事,以全身远祸。一“浑”字抒发了以沉醉替换痛苦的悲愤,一个愤世嫉俗而又渴求摆脱尘世羁绊的文人形象呼之欲出。

过片“思量、能几许”,承上“百年里”说来,谓人生能几;而“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宦海浮沉,辗转流迁,命运多舛,饱经忧患。这几句是作者的人生自叙,隐含着身受惨祸、壮志难酬的沉痛哀叹。“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是因“忧愁风雨”而彻悟之语。此句愤激地表达了词人对于忧患人生的失望和怅惘,读来令人感慨万千。

下面笔锋一转,以无际的绿茵、高张的云幕,与浩大无穷的宇宙合而为一,求得了内心的宁静。结尾“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情绪豁达开朗,充满了飘逸旷达、超凡脱俗的闲适至乐之情,表明作者终于摆脱了世俗功名的苦海,获得了精神的超脱与解放。正如有人所说,诗词固然以“主性情”为主,但是“主议论”的诗词如能做到“带情韵以行”,同样可以收到扣人心弦的艺术效果。这首《满庭芳》词的成功便说明了这一点。

称这首词是一篇抒情的人生哲理议论,应当是恰如其分的。词中的议论不仅直接表现思想,也能痛快淋漓地表达感情。作者写此词时,大约是经历了乌台诗案、谪居黄州的众多坎坷,因而大有退避之心。此词全篇援情入理,情理交融,现身说法,真抒胸臆,既充满饱经沧桑、愤世嫉俗的沉重哀伤,又洋溢着对于精神解脱和圣洁理想的追求与向往,表达了作者在人生矛盾的困惑中寻求超脱的出世意念,可谓一曲感人至深的生命的觉醒和呼唤。

创作背景

这首《满庭芳》词的具体创作时间难以确证,但从词中表现的内容和抒发的感情看,须是苏轼受到重大挫折后,大致可断为写于贬于黄州之后,当是宋神宗元丰三年(1082年)之后几年内所作。有人认为作于元丰五年(1084年),也有人认为作于元丰七年(1086年)。

名家点评

  • 元代陈秀明《东坡诗话录》:《玉林词选》云:东坡《满庭芳》词一阕,碑刻遍传海内,使功名竟进之徒读之可以解体,达观恬淡之士歌之可以娱生。
  • 明代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评正》卷三:月读一过,身世都忘。
  • 明代李攀龙《新刻题评名贤词话草堂诗余》卷四:细嚼此词而绎其义,自然胸次广大,识见高明,居易俟命,而不役于蜗名蝇利间矣。
  • 明代潘游龙《精选古今诗余醉》卷十五:坡老此篇专在唤醒俗人,故不着一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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