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布白似雪,吴绵软于云。
布重绵且厚,为裘有余温。
朝拥坐至暮,夜覆眠达晨。
谁知严冬月,支体暖如春。
中夕忽有念,抚裘起逡巡。
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
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
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
洁白的桂布好似白雪,柔软的吴绵赛过轻云。
桂布多么结实,吴绵多么松厚,做件袍子穿,身上有余温。
早晨披着坐,直至夜晚;夜晚盖着睡,又到早晨。
谁知道在这最冷的寒冬腊月,全身竟暖得如在阳春。
半夜里忽然有一些感想,抚摸着棉袍,起身逡巡。
啊,男子汉看重的是救济天下,怎么能仅仅照顾自身!
哪里有长达万里的大袍,把四方全都覆盖,无边无垠。
个个都像我一样安稳温暖,天下再没有受寒挨冻的人。
白居易主张诗文“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新乐府序》);又说,“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与元九书》)。这首诗完全体现了他的这种理论主张,既不为艺术而艺术,又不为自我而艺术。诗中反映出他能跨越自我、“兼济”天下的博大胸襟,表现了诗人推己及人、爱民“如我”的人道主义精神,以及封建社会开明官吏乐施“仁政”、惠及百姓的进步思想,激动人心。
《新制布裘》这首诗首先写了用“桂布”“吴绵”做成的布裘有多么温暖,即使是在“严冬月”,也能保持身体温暖好像置身于春天一样,对于这样的衣服,这样的生活,作者当然是满意的,但是诗人并不就此满足,由于心中时时以天下百姓为念,故在“中夕”的时候,诗人依然不能安睡,而是“抚裘起逡巡”,想起了他兼济天下的理想,大丈夫处世当利国利民,不能够只为自己一人而苦心经营。所以,诗人在这种情感的驱使下,发出“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的呼喊。作者由自己一身饱暖推而广之,联想到天下人,这种精神比起那些只满足与一己之私,不管百姓死活的贪官污吏要高尚不知多少倍了。
《新制布裘》结尾四句“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源于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这两首诗有相似之处,它们都表现了作者对于穷苦人民的可贵的同情心和深厚的感情,都无疑是进步的,然而宋代黄彻在《䂬溪诗话》中曾对两诗的优劣进行了论述,其观点未免不太精当。《新制布裘》诗中表达了忧国忧民的情感,不过此诗是诗人在生活安逸的背景下写的,自己衣食温饱没有生活的忧虑,推而广之,希望天下所有人都能像自己一样,是推身利而利人,此与杜甫的不爱一身而爱天下相比,感染力明显不如后者,打动人心的程度也明显不如后者。但是,无论如何,白居易和杜甫作为封建时代正直的有良知的文人,能够超越个人狭小的范围,关注百姓,关心天下,这比起些那贪官污吏,不知民间疾苦的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来说,无疑是进步的,具有人民性的,都是值得赞扬的。
关于此诗的创作时间,主要有两种说法:一说此诗约作于唐宪宗元元和元年(806年),是年冬天,作者新制布裘,一时有感,写了这首关怀人民生活、表现政治抱负的诗;另一说此诗约作于元和六年(811年)至八年(813年)之间,当时作者为母守孝居渭河北岸的渭村,经常与劳动人民接近,严冬时,由自己过着舒适的生活而想到广大人民的无衣无食,产生同情而作此诗。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
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帘前雨罢,一阵凄凉话。城上老乌啼哑哑,街鼓已经三打。
漫劳醉墨纱笼,且娱别馆歌钟。怪底烛花怒裂,小楼吼起霜风。
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
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昔孔子欲居九夷,人以为陋。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守仁以罪谪龙场,龙场古夷蔡之外,于今为要绥,而习类尚因其故。人皆以予自上国往,将陋其地,弗能居也。
而予处之旬月,安而乐之,求其所谓甚陋者而莫得。独其结题鸟言,山栖羝服,无轩裳宫室之观,文仪揖让之缛,然此犹淳庞质素之遗焉。盖古之时,法制未备,则有然矣,不得以为陋也。
夫爱憎面背,乱白黝丹,浚奸穷黠,外良而中螫,诸夏盖不免焉。若是而彬郁其容,宋甫鲁掖,折旋矩矱,将无为陋乎?夷之人乃不能此,其好言恶詈,直情率遂,则有矣。世徒以其言辞物采之眇而陋之,吾不谓然也。
始予至,无室以止,居于丛棘之间,则郁也;迁于东峰,就石穴而居之,又阴以湿。龙场之民,老稚日来视,予喜不予陋,益予比。予尝圃于丛棘之右,民谓予之乐之也,相与伐木阁之材,就其地为轩以居予。
予因而翳之以桧竹,莳之以卉药,列堂阶,办室奥,琴编图史,讲诵游适之道略具,学士之来游者,亦稍稍而集。于是人之及吾轩者,若观于通都焉,而予亦忘予之居夷也。因名之曰 “何陋”,以信孔子之言。
嗟夫!诸夏之盛,其典章礼乐,历圣修而传之,夷不能有也,则谓之陋固宜;于后蔑道德而专法令,搜抉钩絷之术穷,而狡匿谲诈,无所不至,浑朴尽矣!
夷之民,方若未琢之璞,未绳之木,虽粗砺顽梗,而椎斧尚有施也,安可以陋之?斯孔子所为欲居也欤?虽然,典章文物,则亦胡可以无讲?今夷之俗,崇巫而事鬼,渎礼而任情,不中不节,卒未免于陋之名,则亦不讲于是耳。然此无损于其质也。诚有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盖易。而予非其人也,记之以俟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