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左氏庄

唐代杜甫

林风纤月落,衣露净琴张。

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

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

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

白话译文

风林树叶簌簌作响,一痕纤月坠落西山。弹琴僻静之处,清露沾衣。

黑暗中涧水傍着花径流过,泠泠之声盈耳。春星灿烂,夜空犹如透明的屏幕,映带出草堂剪影。

烧烛检书,奇文共赏,疑义相析;看剑饮杯,激起我满腔的壮志豪情。

写就新诗,忽闻传来吴音吟咏,又勾起了我前几年泛舟江南的回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词句注释

  1. 夜宴:夜间饮宴。《新唐书·五行志一》:“光宅初,宗室岐州刺史崇真之子横杭等夜宴,忽有气如血腥。”
  2. 纤月:未弦之月,月牙。《杜工部草堂诗笺》注曰:“新月也。古乐府:‘两头纤纤月初生’,鲍照《玩月诗》:‘始见西南楼,纤纤如玉钩。’”
  3. 净:一作“静”。《说苑》:“孺子操弹于后园,露沾其衣。”或以衣为琴衣,非是。谢朓诗:“静琴怆复伤。”张:鼓弹的意思。
  4. 暗水:伏流。潜藏不显露的水流。李百药诗:“暗水急还流。”庾肩吾诗:“向岭分花径。”
  5. 草堂:旧时文人常以“草堂”名其所居,以标风操之高雅。张伯复《诗话》:“春星带草堂”,古今传为佳句,只一带字,便点出空中景象。如“玉绳低建章”,低字亦然。带,拖带也。《北山移文》:“草堂之灵。”
  6. 检书:翻阅书籍。江淹《伤友人赋》:“共检兮洛书。”
  7. 看剑:一作“煎茗”。引杯:举杯。指喝酒。
  8. 吴咏:犹吴歌。谓诗客作吴音。
  9. 扁舟意:晋张方《楚国先贤传》:“句践灭吴,谓范蠡曰:‘吾将与子分国有之。’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乘扁舟泛五湖,终不返。”因以“扁舟意”为隐遁的决心。

作品赏析

此诗首联“林风纤月落,衣露净琴张”二句自然而脱俗。上句点明夜景,下句紧承宴事,意象和谐而又形容妥帖。“林风”有本作“风林”,《杜臆》以与下文“衣露”相偶之故,认为当作“林风”,《杜诗详注》更以说理加以论证:“‘林风’相微,‘风林’则大,只颠倒一字,而轻重不同”,大约是说作“风林”的话会妨害意境的和谐,叨扰春夜的静谧,又和“纤月”等意象有失协调。另外,杜甫还有“湖月林风相与清”(《书堂既夜饮复邀李尚书下马月下赋绝句》)的诗句,也是夜宴情景,以“林风”、“湖月”对举,考虑到诗人的思维习惯,或可作为“林风”的佐证。纤月,则是月初新生的月牙儿,黄昏而生,所以才能中夜而落。成善楷判断该诗写的是早景(《杜诗详注》),就不仅颠倒了时序,亦且错会了诗意,他由此生发的别解,颇乖诗义。正如黄生所云“夜景有月易佳,无月难佳,按此偏于无月中领趣”(《杜诗详注》),即是全诗所描写的是夜景而非早景之意。衣露,一般解为中夜露下沾衣,《说苑》有“孺子操弹于后园,露沾其衣”的典故,联系到弹琴事,杜甫或正用此事,但也让人极易联想到《诗经》中“胡为乎中露”(《诗经·邶风·式微》)的诗句。露能沾衣,可知湛露其繁,时当春夜,或可拟于李白“春风拂槛露华浓”的景象,但生机略似,杜诗则多一种简素。净琴,一作静琴。《诗经》有“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诗经·郑风·女曰鸡鸣》),谢朓也有诗云:“静瑟怆复伤”(《谢宣城集·奉和随王殿下·其六》),似乎作“静琴”才是,意为静好之琴,但“净琴”也不妨为杜甫别出心裁。“净琴”显示了素琴横陈,曲如山泉,潺湲叮咚泻出幽谷,顿时脆响盈耳,清新扑面的景象。且杜甫又是极钟爱“净”字的,诗如“明涵客衣净”(《太平寺泉眼》)、“天宇清霜净”(《九日杨奉先会白水崔明府》)、“雨洗娟娟净”(《严郑公宅同咏竹》)等,都是他用“净”字的出色例证。“张”,又像是设势,同时巧妙地点出了夜宴的开始。一个“张”字,不待言曲而音声之妙已浃人情思,李白有诗“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听蜀僧濬弹琴》)。“张”与“挥”字一般,不仅形象妙肖,而且意味无穷。首联干净洗练,一段雅致,在林风、纤月的映衬下,在中庭静夜悠扬的琴声里,油然升起。

如果说首联意境超然、高蹈尘外的话,颔联“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二句则涉笔成趣,翩接人间。当夜而能辨出“暗水”,应当是闻其淙淙细流之声;而“花径”为黑暗所遮没,也是非其芬芳馥郁之气所不能察觉到的,暗水流花径,虽然不言声味,而声味隐然毕现。纤月既落,春星当繁,“满天星斗焕文章”,自然会有星垂檐低的错觉,一个“带”字,被杜甫锤炼得精当熨帖,妙义入神。然而承上文成善楷误以为是早晨而对“带”字别有新解,他认为“带”字音义同“逝”,流逝而去的意思,盖谓黎明时分,月落星沉,虽似也合文意,但颇违春水繁星的意境。“带”字含义,且如《吴都赋》“带朝夕之濬池,佩长洲之茂苑”,李善注云:“带、佩,犹近也”,而杜甫又有“翳翳月沉雾,辉辉星近楼”(《不寐》)的诗句,那么“带”约略可以训为“近”的意思,描绘的是星垂接宇的景象。“带”的这种用法在杜诗中还有诸如“ 江城带素月”(《听杨氏歌》)等,也可知杜甫是惯常这样描写和表现的。“春星带草堂”,作为诗人的主观感受,描绘的是灿烂星空笼罩下的奇幻夜景: 暗水,溶溶脉脉地沿着花径流转;春星,辉辉煌煌地映带着茅椽草堂。全联正如黄生所评:“上句妙在一‘ 暗’字,觉水声之入耳”,“下句妙在一‘带’字,觉星光之遥映。”(《杜诗详注》)杜甫选取这样的情景和物象形诸笔端,不仅雅致非常,而且野趣盎然。

铺叙停当了,颈联“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二句便转笔描写夜宴的场景,宾主雅宜,乐在其中。检书,大约是宾主赋诗而寻检书籍。之所以选取“检书”的意象,也许在应景的同时,杜甫也寄寓了自己的一种偏好和情趣,从杜诗喜欢用事可以推知杜甫十分看重才学,自然而不免热爱读书,“读书破万卷”(《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床上书连屋”(《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之一)等诗句都是他的自纪。这里清夜烧烛检书的意象,对读书人而言,有特殊的亲切感,四壁寂然,青灯黄卷,众人不堪其清冷落寞,读书人也不改其读书之乐,更何况与诸同志“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陶渊明《移居二首》其一),自然更是其乐融融,不觉烛短了,另外杜甫还有“晓漏追趋青琐闼,晴窗检点白云篇”的诗句,也足见他“检书”的乐趣。看剑,有本作“煎茗”,一作“说剑”。作“煎茗”在格律上既不合乎平仄,在诗意上又与当句“引杯”有复,意境平常,当非杜甫原诗。作“说剑”则与《庄子》外篇《说剑》篇名有复,而杜甫此处似乎并非想用《庄子》的典故,当系后世传抄中浅人所臆改,但看杜诗其他篇目,可以得知杜甫实有中夜“看剑”的喜好,如《蕃剑》诗中描写道:“如何有奇怪,每夜吐光芒。虎气必腾上,龙身宁久藏?”在《夜》诗中又有“独坐亲雄剑,哀歌叹短衣”;在《重送刘判官》诗中又云:“经过辨丰剑,意气逐吴钩”;再到苏轼化用杜诗有“引杯看剑话偏长”的诗句,均表明当是“看剑”。杜甫所以喜好看剑,其实不难从他致君尧舜的抱负和其性格中慷慨磊落的特点看出,雄剑、虎气、龙身,未尝不是杜甫自况,虽是一介寒儒,但当其意兴勃发,便自有心雄万夫的气概,《杜诗详注》云:“因看剑而豪气生于此,快饮亦宜引杯长矣”,言颇中肯。至于清夜引杯,似乎是杜甫的一大嗜好,杜诗有“邻人有美酒,稚子夜能赊”(《遣意》)的句子。 酒兴偶动,便不可支,若遇贫困潦倒之际,自然难免“酒债寻常行处有”了,而检书论文看剑,又是无酒不欢的。诗酒流连,对于古代文士而言是极适意的享受,杜甫有诗:“何当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春日忆李白》);“说诗能累夜,醉酒或连朝”(《赠卢参谋》);“醒酒微风入,听诗静夜分”(《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之一),似乎以诗文侑觞,才能畅情恣性。而《新唐书》记载杜甫“放旷不自检”、“好论天下事”,那看剑引杯,不亦宜乎?此联上句检书恬淡虚静,下句看剑引杯挥洒灵动,表现出夜宴气氛渐趋热烈,而宾主欢洽之情透在字间,“顾宸曰:一章之中,鼓琴看剑,检书赋诗,乐事皆兴”(《杜诗详注》),正是此意。

尾联“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写宴席上勾念起作者以前泛舟吴越的记忆,即事作诗。开元十九年(731年),二十岁的杜甫开始了历时四年的吴越之游,他登金陵、下姑苏、渡浙江、游鉴湖、泛剡溪,历览了诸多名胜古迹,领略了江南水乡的无限秀美,反映在杜甫的诗篇如《壮游》,就用大量的笔墨来追忆吴越之游,且充满眷恋、略带遗憾,而想往之情不能自已,如“东下姑苏台,已具浮海航。到今有遗恨,不得穷扶桑”、“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再如《夜三首》之一写道:“向夜月休弦,灯花半委眠……暂忆江东鲙,兼怀雪下船”(《题郑监湖亭》),可知吴越之游给杜甫留下了十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或者简直可以说吴越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一方乐土。此时此景此地,在相距千里的齐赵之地听到吴音吟哦,杜甫心中很自然地会油然升起一种异样的亲切感,而联想回忆起自己泛舟吴越的情景。《史记》有范蠡乘扁舟游五湖的故事,杜甫若心存此典故,大约也透露他委心自然、形神萧散的人生追求。《夜宴左氏庄》是杜甫早期的作品,尚未为忧愁和烦恼所累,尾联所反映的,也许正是杜甫自然流露出的向往自由的超脱心境。

全诗取象自然而脱俗,林风、纤月、湛露、净琴、暗水、花径、春星、草堂,使诗篇透着隐隐的生气和散着丝丝的野趣;而叙事如检书、看剑、引杯、咏诗,又不辜负风月,极切于情景,可谓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毕具;不单如此,再经由杜甫笔夺造化的炼字工夫,用“落、张、流、带”等字将上述意象巧妙地点缀联接,不觉句句清新逼人,妙不可言;而末一联杜甫又用含蓄不尽的笔法点出自我感受,既应景又情真意切,自然容易引起读者共鸣,不禁陶醉在全诗的和谐之美中。《唐诗近体》赞此诗曰:“写景浓至,结意亦远。杜律如此种,气骨有余,不乏风韵。虽雅近王、孟,实为盛唐独步。”全诗结构如《杜诗详注》所说,“时地景物重叠铺叙,却浑然不见痕迹,而逐联递接,八句总如一句,俱从‘夜宴’二字蓦写尽情”,知是丝丝扣题而又浑如天成,最是上乘。此诗确实如杜甫所推崇“诗清立意新”(《奉和严中丞西城晚眺》)的标准,《夜宴左氏庄》称得上杜甫清丽诗篇的典范之作。

创作背景

此诗为杜甫早期作品,当为杜甫漫游齐、赵时所写,时间应在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之后。据作者《壮游》诗所纪,杜甫弱冠先游吴越,再游齐赵,且“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的,当日的杜甫,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作诗自然别具一种情趣。这当是夜宴赋诗,席上杜甫闻坐间有以吴音咏诗者,顿时勾念起自己不久之前泛舟吴越的记忆,即事兴感,遂命诗篇。

名家点评

  • 宋人黄彻《巩溪诗话》:“检书烧烛短”,烛正不宜观书,检阅时暂可也。
  • 明人高棅《唐诗品汇》:刘云:是起兴(“风林”句下)。刘云:景语闲旷(“春星”句下)。刘云:豪纵自然,结语萧散(“扁舟”句下)
  • 明人胡应麟《诗薮》:仄起高古者,“故乡沓无际,日暮且孤征,”“士有不得志,栖栖吴楚间”……苦不多得。盖初盛多用工偶起,中晚卑弱无足观,觉杜陵为胜。“严警当寒夜,前军落大星”、“不识南塘路,今知第五桥”、“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带甲满天地,胡为君远行”、“吾宗老孙子,质朴古人风”、“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皆雄深浑朴,意味无穷。然律以盛唐,则气骨有余、风韵少乏。唯“风林纤月落”、“花隐掖垣暮”绝工,亦盛唐所无也。
  • 明人陆时雍《唐诗镜》:中联精卓,是大作手。
  • 明人王嗣奭《杜臆》:“风林”应作“林风”,才与“衣露”相偶,而夜景殊胜。……衣已沽露,净琴犹张,见主人高兴。琴未𢏫衣,故用“净”字,新而妙。……束语触耳生情,豪纵萧散。
  • 明人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赵汸曰:寄兴闲逸,状景纤悉,写景浓至,而开阖参错不见其冗,乃此诗妙处,又五、六句法,不因乎上。周珽曰:风流跌宕,玉媚花明,置之七宝台中,恐随风飞去。
  • 清人黄生《唐诗摘钞》:四就无月时写景,语更精切。诗中写景则有风、露、星、月,叙事则有琴、剑、诗、书、酒,而不见堆塞,其运用之妙如此。
  • 清人仇兆鳌《杜诗详注》:顾宸曰:一章之中,鼓琴,看剑、检书、赋诗,乐事皆具。而林风动月,夜露春星,及暗水花径,草堂扁舟,时地景物,重叠铺叙,却浑然不见痕迹,而其逐联递接,八句总为一句,俱从“夜宴”二字,摹写尽情。
  • 清人查慎行、张载华《初白庵诗评》:好景只在眼前,写得远近离合,不可端倪。
  • 清人贺裳《载酒园诗话》:“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一作“说剑”,“说”字不如“看”字之深。
  • 清人吴乔《围炉诗话》:“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村夫子语。昔人谓此诗非子美作,余以此联定之。
  • 清人朱之荆《增订唐诗摘钞》:三,妙在“暗”字,乃闻声而知之。四,妙在“带”字,与“江满带维舟”,一则形容维舟之孤,一则形荐春星之密。
  • 清人浦起龙《读杜心解》:此诗意象都从“纤月落”三字涵咏出来,乃春月初三、四间,天清夜黑时作也。……三、四中有诗魂,“烛短”“杯长”,已到半酣时节,知前半皆宴时景也。……(诗)自然流出,静细幽长。
  • 清人杨伦《杜诗镜铨》:结有远神(“诗罢”二句下)
  • 清人张锡麟《唐诗近体》:写景浓至,结意亦远。杜律如此种,气骨有馀,不乏风韵。虽雅近王、孟,实为盛唐独步。

猜你喜欢

称心寺中岛

唐代 • 方干

水木深不极,似将星汉连。

中州唯此地,上界别无天。

雪折停猿树,花藏浴鹤泉。

师为终老意,日日复年年。

河蚌相争

两汉 • 刘向

赵且伐燕,苏代为燕谓惠王曰:“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箝其喙。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今赵且伐燕,燕赵久相支,以弊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夫也。故愿王之熟计之也!”惠王曰:“善。”乃止。

插田歌

唐代 • 刘禹锡

连州城下,俯接村墟。偶登郡楼,适有所感,遂书其事为俚歌,以俟采诗者。

冈头花草齐,燕子东西飞。

田塍望如线,白水光参差。

农妇白纻裙,农夫绿蓑衣。

齐唱田中歌,嘤伫如竹枝。

但闻怨响音,不辨俚语词。

时时一大笑,此必相嘲嗤。

水平苗漠漠,烟火生墟落。

黄犬往复还,赤鸡鸣且啄。

路旁谁家郎?乌帽衫袖长。

自言上计吏,年初离帝乡。

田夫语计吏:君家侬定谙。

一来长安罢,眼大不相参。

计吏笑致辞:长安真大处。

省门高轲峨,侬入无度数。

昨来补卫士,唯用筒竹布。

君看二三年,我作官人去。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大猎赋

唐代 • 李白

白以为:赋者,古诗之流。辞欲壮丽,义归博远。不然,何以光赞盛美,感天动神?而相如子云竞夸辞赋,历代以为文雄,莫敢诋讦。臣谓语其略,窃或褊其用心。《子虚》所言,楚国不过千里,梦泽居其太半,而齐徒吞若八九,三农及禽兽无息肩之地,非诸侯禁淫述职之义也。

《上林》云:左苍梧,右西极。考其实,地周袤才经数百。《长杨》夸胡设网,为周阹,放糜鹿基中,以博攫充乐。《羽猎》于灵台之囿,围经百里而开殿门。当时以为穷壮极丽,迨今观之,何龌龊之甚也!但王者以四海为家,万姓为子,则天下之山林禽兽,岂与众庶异之?

而臣以为不能以大道匡君,示物周博,平文论苑之小,窃为微臣之不取也。今圣朝园池遐荒,殚穷六合,以孟冬十月大猎于秦,亦将曜威讲武,扫天荡野,岂淫荒侈靡,非三驱之意耶?臣白作颂,折中厥美。其辞曰:

粤若皇唐之契天地而袭气母兮,粲五叶之葳蕤。惟开元廓海宇而运斗极兮,总六圣之光熙。诞金德之淳精兮,漱玉露之华滋。文章森乎七曜兮,制作参乎两仪,括众妙而为师。明无幽而不烛兮,泽无远而不施。慕往昔之三驱兮,须生杀于四时。若乃严冬惨切,寒气凛冽,不周来风,玄冥掌雪。木脱叶,草解节,土囊烟阴,火井冰闭。是月也,天子处乎玄堂之中,餐八水兮休百工,考王制兮遵《国风》。乐农人之闲隙兮,困校猎而讲戎。

乃使神兵出于九阙,天仗罗于四野。征水衡与林虞,辨土物之众寡。千骑飚扫,万里雷奔。梢扶桑而拂火云兮,刮月窟而搜塞门。赫壮观于今古,嶪摇荡于乾坤。此其大略也。而内以中华为天心,外以穷发为海口。豁咽喉以洞开,吞荒裔以尽取。大章按步以来往,夸父振策而奔走。足迹乎日月之所通,囊括乎阴阳之未有。君王于是撞鸿钟,发銮音,出凤阙,开宸襟,驾玉辂之飞龙,历神州之层岑。游五柞兮瞰三危,挟细柳兮过上林。攒高牙以总总兮,驻华盖之森森。于是擢倚天之剑,弯落月之弓。昆仑叱兮可倒,宇宙噫兮增雄。

河汉为之却流,川岳为之生风。羽旄扬兮九天绛,猎火燃兮千山红。乃召蚩尤之徒,聚长戟,罗广泽,河雨师走风伯。棱威耀乎雷霆,烜赫震于蛮貊。陋梁都之体制,鄙灵囿之规格。而南以衡霍作襟,北以岱常作祛。夹东海而为堑兮,拖西冥而流渠。麾九州之珍禽兮,回千群以坌入;联八荒之奇兽兮,屯万族而来居。

云罗高张,天网密布。罝罘绵原,峭格掩路。蠛蠓过而犹碍,蟭螟飞而不度。彼层霄与殊榛,罕翔鸟与伏兔。从营合技,弥峦被岗。金戈森行,洗晴野之寒霜。虹旗电掣,卷长空之飞雪。吴骖走练,宛马蝶血。萦众山之联绵,隔远水之明灭。使五丁摧峰,一夫拔木。下整高颓,深平险谷。摆椿栝,开林丛。喤喤呷呷,尽奔突于场中。而田强古冶之畴,乌获中黄之党,越峥嵘,猎莽仓。喑呼哮㘎,风旋电往。脱文豹之皮,抵玄熊之掌。批狻手猱,挟三挈两。既徒搏以角力,又挥锋而争先。行甝号以鹗睨兮,气赫火而敌烟。拳封貒,肘巨狿。枭羊应叱以毙踣,猰貐亡精而坠巅。或碎脑以折脊,或歕髓以飞涎。穷遐荒,荡林薮,扼土狛,殪天狗。脱角犀项,探牙象口。扫封狐于千里,捩雄虺之九首。咋腾蛇而仰吞,拖奔兕以却走。

君王于是蛾通天,靡星旃,奔雷车,挥电鞭,观壮士之效获,顾三军而欣然。曰:夫何神狭鬼栗之骇人也!又命建夔鼓,励武卒。虽躏跞之已多,犹拗怒而未歇。集赤羽兮照,张乌号兮满月。戎车轞轞以陆离,彀骑煌煌而奋发。鹰犬之所腾捷,飞走之所蹉蹶。攫麏麚之咆哮,蹂豺貉以挂格。膏锋染锷,填岩掩窟。观殊材举逸辟,尚挥霍以出没。

别有白猸、飞骏,穷奇、貙獌。牙若错剑,鬣如丛竿。口吞殳铤,目极枪橹。碎琅弧,攫玉弩,射猛彘,透奔虎。金镞一发,旁叠四五。虽凿齿磨牙而致伉,谁谓南山白额之足睹?

总八校,搜四隅,驰专诸,走都卢。趫乔林,撇绝壁,抄獑猢,揽貊(豸+国)。囚鼬鼯于峻崖,顿彀貜于穹石。养由发箭,奇肱飞车,巧聒更嬴,妙兼蒱且。坠鸀鳿于青云,落鸿雁于紫虚。捎鸧鸹,漂鸬(渠+鸟),弹地卢与神居。斩飞鹏于日域,摧大凤于天墟。龙伯钓其灵鳌,任公获其巨鱼。穷造化之谲诡,何神怪之有馀?

所以喷血流川,飞毛洒雪,状若乎高天雨兽,上坠于大荒;又似乎积禽为山,下崩于林穴。阳乌沮色于朝日,阴兔丧精于明月。思腾装上猎于太清,所恨穹吴于路绝。而忽也莫不海晏天空,万方来同。虽秦皇与汉武兮,复何足以争雄!

俄而君王茫然改容,愀然有失,于安思危,防险戒逸,斯驰骋以狂发,非至理之弘术。且夫人君以端拱为尊,玄妙为宝。暴殄天物,是谓不道。乃命去三面之网,示六合之仁。已杀者皆其犯命,未伤者全其天真。虽剪毛而不献,岂割鲜以悴轮。解凤皇与鸑鷟兮,旋驺虞与麒麟。获天宝于陈仓,载非熊于渭滨。

于是享猎徒,封劳苦。轩行庖,骑酌酤。韬兵戈,火网罟。

然后登九霄之台,宴八紘之圃。开日月之扃,辟生灵之户。圣人作而万物睹,览蒐敖与狩岐,何宣成之足数?哂穆王之荒诞,歌白云之西母。

曷若饱人以淡泊之味,醉时以淳和之觞,鼓之以雷霆,舞之以阴阳。虞乎神明,狃于道德。张无外以为罝,琢大朴以为杙。顿天网以掩之,猎贤俊以御极。若此之狩,罔有不克。使天人宴安,草木蕃植。六宫斥其珠玉,百姓乐于耕织。寝郑卫之声,却靡曼之色。天老掌图,风后侍侧。是三阶砥平,而皇猷允塞。岂比夫《子虚》、《上林》、《长扬》《羽猎》,计麋鹿之多少,夸苑囿之大小哉!方将延荣光于后昆,轶玄风于邃古,拥嘉瑞,臻元符,登封于太山,篆德于社首。岂与乎七十二帝同条而共贯哉?君王于是回霓旌,反銮舆。访广成于至道,问大块之幽居。使罔象掇玄珠于赤水,天下不知其所如也。

杜甫
简介描述:

杜甫(712年2月12日—770年),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祖籍襄阳(今属湖北),自其曾祖时迁居巩县(今河南巩义西南)。与李白合称“李杜”。为了与另两位诗人李商隐与杜牧即“小李杜”区分,杜甫与李白又合称“大李杜”,杜甫也常被称为“老杜”。后世称其杜拾遗、杜工部,也称他杜少陵、杜草堂。

杜甫少年时代曾先后游历吴越和齐赵,其间曾赴洛阳应举不第。三十五岁以后,先在长安应试,落第;后来向皇帝献赋,向贵人投赠。官场不得志,目睹了唐朝上层社会的奢靡与社会危机。天宝十四载(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潼关失守,杜甫先后辗转多地。乾元二年(759年)杜甫弃官入川,虽然躲避了战乱,生活相对安定,但仍然心系苍生,胸怀国事。杜甫创作了《登高》《春望》《北征》以及“三吏”、“三别”等名作。虽然杜甫是个现实主义诗人,但他也有狂放不羁的一面,从其名作《饮中八仙歌》不难看出杜甫的豪气干云。大历五年(770年)冬,病逝,享年五十九岁。

杜甫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影响非常深远,被后世尊称为“诗圣”,他的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思想核心是仁政思想,他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伟抱负。杜甫虽然在世时名声并不显赫,但后来声名远播,对中国文学和日本文学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杜甫共有约1500首诗歌被保留了下来,大多集于《杜工部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