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压一。卷峭寒万里,平沙飞雪。数点酥钿,凌晓东风□吹裂。独曳横梢瘦影,入广平、裁冰词笔。记五湖、清夜推篷,临水一痕月。
何逊扬州旧事,五更梦半醒,胡调吹彻。若把南枝,图入凌烟,香满玉楼琼阙。相将初试红盐味,到烟雨、青黄时节。想雁空、北落冬深,澹墨晚天云阔。
梅花乃是东风第一枝,独占众花之先,迎春而放。所以我观赏画中墨梅,感到犹如身处在寒风刺骨,莽莽飞雪的旷野上。画中墨梅,枝头有数朵盛放,而树下已是落英缤纷,像是被清晨的春风吹落的。墨梅一枝斜展,其风韵,被广平君所极力推崇、赞赏。我看着眼前的墨梅,就又激发起他对一段往事的回忆:当年他月下旅游途经太湖之时,掀篷观赏沿岸景色,也曾在一个临水之处,见到过那里有一株梅枝在朦胧的月光照映下,显示出它如画般的风景。
自己正在睡梦中追忆旧事,却被“胡调”声扰乱清梦而惊醒过来。如果把这幅墨梅图搬进祭祀功臣的凌烟阁中,将能使阁中满室生香,更加令人难忘。在梅雨时节采摘梅子与盐调拌,就可取来作宴席上的美味调料了。图中墨梅如果处在彤云密布中的北地严冬晚天中,它也将会傲霜斗雪,淡然处之。
发端“占春压一”泛写春梅,言梅在春天居为第一。“卷峭寒万里”一韵,形象地写早春时候:平沙万里,飞雪卷春,春寒料峭。“占春”三句,以视觉转化为感觉,是修辞中的通感手法,词人运用自如,善为“空际转身”。“数点酥钿”一韵,写东风于欲晓之际将梅花吹裂,其香润如酥,花形美如宝钿,因是迎春初放,故曰“数点”。“独曳横梢瘦影”一韵,由泛写梅花,转笔写到画中墨梅。“独曳”句化用林逋《山园小梅》,言画中之墨梅,是“横”梢,“瘦”骨,“独”曳的形象,十分珍贵不俗。“入广平”一句,因唐代丞相宋璟封为广平郡公,又写有《梅花赋》,故言“入广平”“词笔”,梅花又是小寒凌冰之花,故曰“裁冰”。“记五湖”一韵,写隐士们推开篷舟之窗,必会看到那月下高洁脱俗的梅花。“临水一痕月”将林逋《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融为一句,创造出梅在溪边、疏影、月下、浮香的高洁意境。这两韵化用典故写墨梅,并将典故展开、设景、交融创造了一个新境界。
过片不变,继续泛写梅花。“何逊扬州旧事”一句,化用南朝梁代何逊咏梅、赏梅的典故。“胡调吹彻”句,指《梅花曲》等有关梅花的乐曲处处皆吹奏。“五更梦半醒”一句言五更半醒之时,似乎听到处处响彻梅花乐曲。一个“梦”字,言此并非真如此,意在突出“梅”之高洁令人思念不已。“若把南枝”三韵,言如果把梅枝,画入凌烟阁,那梅花之香一定溢满琼楼玉宇。此为设想之辞,颇含深意。其寓意不仅如刘永济所说:“嘲笑时无人邪?”(《微睇室说词》)而且还表达了望朝廷有贤能之臣的深意。此既是称赞墨梅图之妙笔,也是企图唤醒大家,必须记住功臣们抵御外敌的英雄业绩,谨守国土。“相将初试红盐味”一韵,亦是设想之辞,内含感慨。言在梅雨时节,将梅与盐放在一起,言外之意,梅盐调羹,贤臣佐政。暗用《书说命篇》中傅说典故,此处词人是以何逊自喻也。“红盐味”,明点出“盐”,“烟雨、青黄时节”化贺铸《青玉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暗点出“梅”来。将梅与盐连在一起,扫“相将初试”,言时无贤者,只好画梅而已。“想雁空”一韵,进一步联想,以“想”字领起,说当北雁南飞,北方冬深之际,只有墨梅仍在晚天云阔之时依然开放。此处结笔回到词题“墨梅”。
此词不管是词牌还是意境都是林逋诗的回响。词以梅花起笔,抓住了梅的细节展开描绘,“数点酥钿”写花,“横梢瘦影”写枝。“临水一痕月”写环境,与林逋“疏影横斜水清浅”句情境非常相像。以“暗香疏影”为词牌名,可想而知词人在品题此幅墨梅画时眼前必定闪现过林逋的诗句,在词人看来,墨梅画境其实就是在再现林逋之诗境。
此为咏物词,采用略貌取神之法,主要用设想、联想描绘寄托言外之意,重点不放在墨梅本身的形貌描写上。在结构章法上也颇为灵脱。一二韵以泛写春梅始,三、四韵转到墨梅,五韵又泛写梅。过片不变,六韵继续化典泛写梅花,七韵展开想像,设想梅花入凌烟阁,寄慨颇深,八韵继续联想,由梅想到盐,化用梅盐调羹典,暗寓无贤臣佐政;九韵笔墨折回,以“淡墨”点到词题作结。在词语上,除化典创新词外,还运用当时口语与一般平易之语巧妙结合。如“压一”口语,“峭寒万里”“平沙飞雪”“北冬深”“晚天云阔”等用语平易。“独曳横梢瘦影”“入广平”“记五湖”“临水一痕月”、“何逊扬州旧事”“图入凌烟”“盐味”“青黄时节”等均为化典,另有新创之词如“酥钿”“裁冰”“五更梦半醒”等,多种语汇交杂错用,显得语涩而不滑。清·孙麟趾评曰:“石以皱为贵,词亦然。能皱必无滑易之病,梦窗最善此。”(《词径》)
这首词的具体创作年份已不详。在吴文英的词作中,咏梅佳篇颇为不少,《梦窗词》中咏物词约有四十首,这首词便是其中的一篇。此词对“墨梅”的价值与特色作了形象的描绘,以寄托其政治情感。
国步犹艰难,兵革未休息。
万方哀嗷嗷,十载供军食。
庶官务割剥,不暇忧反侧。
诛求何多门,贤者贵为德。
韦生富春秋,洞彻有清识。
操持纲纪地,喜见朱丝直。
当令豪夺吏,自此无颜色。
必若救疮痍,先应去蟊贼!
挥泪临大江,高天意凄恻。
行行树佳政,慰我深相忆!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第一是隋堤绿柳,不堪烟锁。潮打三更瓜步月,雨荒十里红桥火。更红鲜冷淡不成圆,樱桃颗。
何日向,江村躲;何日上,江楼卧。有诗人某某,酒人个个。花径不无新点缀,沙鸥颇有闲功课。将白头供作折腰人,将毋左。
六月初九日,自江宁渡江。先是浦口刘大山过余,要与同入燕;余以赀用不给,未能行。至是徐位三与其弟文虎来送;少顷,郭汉瞻、吴佑咸两人亦至。至江宁闸登舟,距家数十步耳。舟中揖别诸友;而徐氏兄弟,复送至武定桥,乃登岸,依依有不忍舍去之意。是日风顺,不及午,已抵浦口,宿大山家。大山有他事相阻,不能即同行。而江宁郑滂若适在大山家。滂若自言有黄白之术,告我曰:“吾子冒暑远行,欲卖文以养亲,举世悠悠,讵有能知子者?使吾术若成,吾子何忧贫乎?”余笑而颔之。
明日,宿旦子冈。甫行数里,见四野禾油油然,老幼男女,俱耘于田间。盖江北之俗,妇女亦耕田力作;以视西北男子游惰不事生产者,其俗洵美矣。偶舍骑步行,过一农家,其丈夫方担粪灌园,而妇人汲井且浣衣;门有豆棚瓜架,又有树数株郁郁然,儿女啼笑,鸡犬鸣吠。余顾而慕之,以为此一家之中,有万物得所之意,自恨不如远甚也!
明日抵滁州境,过朱龙桥——即卢尚书、祖将军破李自成处,慨然有驰驱当世之志。过关山,遇宿松朱字绿、怀宁咎元彦从陕西来。别三年矣!相见则欢甚,徒行携手,至道旁人家纵谈,村民皆来环听,良久别去。
过磨盘山,山势峻峭,重叠盘曲,故名;为滁之要害地。是日宿岱山铺,定远境也。明日宿黄泥冈,凤阳境也。途中遇太平蔡极生自北来。薄暮,余告圉人:“数日皆苦热,行路者皆以夜,当及月明行也。”乃于三更启行。行四五里,见西北云起;少顷,布满空中,雷电大作,大雨如注,仓卒披雨具,然衣已沾湿。行至总铺,雨愈甚;遍叩逆旅主人门,皆不应。圉人于昏黑中寻一草棚,相与暂避其下。雨止,则天已明矣。道路皆水弥漫,不辨阡陌。私叹水利不修,天下无由治也。苟得良有司,亦足治其一邑。惜无有以此为念者。
仰观云气甚佳:或如人,或如狮象,如山,如怪石,如树,倏忽万状。余尝谓看云宜夕阳,宜雨后,不知日出时看云亦佳也。是日仅行四十里,抵临淮;使人入城访朱鉴薛,值其他出。薄暮,独步城外。是时隍中荷花盛开,凉风微动,香气袭人,徘徊久之,乃抵旅舍主人宿。
明日渡淮。先是临淮有浮桥,往来者皆便之。及浮桥坏不修,操舟者颇因以为奸利。余既渡,欲登岸,有一人负之以登,其人陷淖中,余几堕。岸上数人来,共挽之,乃免。是日行九十里,宿连城镇,灵壁县境也。
明日为月望,行七十里而宿荒庄,宿州境也。屋舍湫隘,墙壁崩颓,门户皆不具。圉人与逆旅主人有故,因欲宿此。余不可,主人曰:“此不过一宿耳,何必求安!”余然之。是日颇作雨而竟不雨。三更起,主人苛索钱不已。月明中行数十里,余患腹胀不能食,宿褚庄铺。
十七日渡河,宿河之北岸。夜中过闵子乡,盖有闵子祠焉;明孝慈皇后之故乡也。徐宿间群山盘亘,风气完密;而徐州滨河,山川尤极雄壮,为东南藩蔽,后必有异人出焉。望戏马台,似有倾圮。昔苏子瞻知徐州,云:“戏马台可屯千人,与州为犄角。”然守徐当先守河也。是日热甚,既抵逆旅,饮水数升。顷之,雷声殷殷起,风雨骤至,凉生,渴乃止。是夜腹胀愈甚,不能成寐,汗流不已。
明日宿利国驿。忆余于己巳六月,与无锡刘言洁,自济南入燕,言洁体肥畏热,而羡余之能耐劳苦寒暑。距今仅六年,而余行役颇觉委顿。蹉跎荏苒,精力向衰,安能复驰驱当世!抚髀扼腕,不禁喟然而三叹也!
明日,宿滕县境曰沙河店。又明日,宿邹县境曰东滩店。是日守孟子庙,入而瞻拜;欲登峄山,因热甚且渴,不能登也。明日,宿汶上。往余过汶上,有吊古诗,失其稿,犹记两句云:“可怜鲁道游齐子,岂有孔门屈季孙!”余不复能记忆也。
明日,宿东阿之旧县。是日大雨,逆旅闻隔墙群饮拇战,未几喧且斗。余出观之,见两人皆大醉,相殴于淖中,泥涂满面不可识。两家之妻,各出为其夫,互相詈,至晚乃散。乃知先王罪群饮,诚非无故。明日宿营茌平。又明日过高唐,宿腰站。自茌平以北,道路皆水弥漫,每日辄纡回行也。闻燕赵间水更甚,北行者皆患之。
二十六日,宿军城,夜梦裴媪。媪于余有恩而未之报,今岁二月,病卒于家;而余在江宁,不及视其含敛,中心时用为愧恨!盖自二月距今,入梦者屡矣。二十七日,宿商家林。二十八日,宿营任邱。二十九日,宿白沟。白沟者,昔宋与辽分界处也。七月初一日,宿良乡。是日过涿州,访方灵皋于舍馆,适灵皋往京师。在金陵时,日与灵皋相过从,今别四月矣,拟为信宿之谈而竟不果。及余在京师,而灵皋又已反涿,途中水阻,各纡道行,故相左。
盖自任邱以北,水泛溢,桥梁往往皆断,往来者乘舟,或数十里乃有陆。陆行或数里,或数十里,又乘舟。昔天启中,吾县左忠毅公为屯田御史,兴北方水利,仿佛江南。忠毅去而水利又废不修,良可叹也!
初二日,至京师。芦沟桥及彰义门,俱有守者,执途人横索金钱,稍不称意,虽襆被欲俱取其税,盖榷关使者之所为也。涂人恐濡滞,甘出金钱以给之。惟徒行者得免。盖辇毂之下而为御人之事,或以为此小事不足介意,而不知天下之故,皆起于不足介意者也。是日大雨,而余襆被书笈,为逻者所开视,尽湿,涂泥被体。抵宗伯张公邸第。盖余之入京师,至是凡四,而愧悔益不可言矣!因于灯执笔,书其大略如此。
两牧童入山至狼穴,穴中有小狼二。谋分捉之,各登一树,相去数十步。少倾,大狼至,入穴失子,意甚仓皇。童于树上扭小狼蹄、耳,故令嗥。大狼闻声仰视,怒奔树下,且号且抓。其一童嗥又在彼树致小狼鸣急。狼闻声四顾,始望见之;乃舍此趋彼,号抓如前状。前树又鸣,又转奔之。口无停声,足无停趾,数十往复,奔渐迟,声渐弱;既而奄奄僵卧,久之不动。童下视之,气已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