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五月归国,旋复东渡,却寄沪上诸子。
瀚海飘流燕,乍归来、依依难认,旧家庭院。惟有年时芳俦在,一例差池双剪。相对向、斜阳凄怨。欲诉奇愁无可诉,算兴亡、已惯司空见。忍抛得,泪如线。
故巢似与人留恋。最多情、欲黏还坠,落泥片片。我自殷勤衔来补,珍重断红犹软。又生恐、重帘不卷。十二曲阑春寂寂,隔蓬山、何处窥人面?休更问,恨深浅。
丁未年五月回国,立刻东渡日本,又写给在上海的子女。
大海渺茫燕子飞来,忽然回来,依稀难认,哪是旧家庭院。只有旧时花间伴侣尚在,一行燕子毛羽参差燕尾如剪。互相面对,正夕阳西下凄凉哀怨。想倾诉那特异的忧愁又无处可诉,算起兴亡事,已是司空见惯。哪忍心抛却,眼泪如线流不断。
老巢好像最使人留恋。最多情,要含泥粘巢却又坠,落下片片含泥。我自愿辛勤劳苦衔泥来补,可又爱惜落花那新泥尚软。又担心,重帘不卷。十二曲栏杆尚在可春光寂寞,远隔那蓬莱山,到哪里去窥见人面?不要再问,那愁恨的深和浅。
这首词较易理解,关键在于全词都用比喻。燕子喻维新志士,流燕就是流亡在外的作者。故巢喻清王朝,主要指光绪持政的朝廷。斜阳喻时局,隔蓬山的人指被幽禁的光绪。这些比喻,都具象征性。但是,并不是常州派那种隐晦,而是借物言事,内容比较易于把握。
上片写归来的伤感。作者自喻为流燕,海外飘零已久。九年相别,回国与维新人士相见,“相对向、斜阳凄怨。”时局危艰,已无可挽回,如夕阳在山了。维新人士此时已没有多少力量,只能相对凄怨。作者以“算兴亡、已惯司空见”一句,表达他对清王朝必然覆亡的评价,又以“忍抛得,泪如线”的形象描述,表达他对清王朝,主要对光绪依恋之情。梁启超是一个较清醒的政治家。他流亡海外时,和康有为的分歧之一,便是康有为仍然效忠清王朝,保皇不变。梁启超审时度势,已观察到清王朝灭亡是不可避免的,光绪也是保不住的。所以,即便他对有知遇之恩的光绪还存在怀念、依恋,但他对清王朝已是断绝希望了。
下片集中写怀念被幽禁的光绪,表达关怀、哀伤的情怀。“故巢似与人留恋”,以故巢喻清王朝,使人留恋,但“落泥片片”,已经不能继续保存下去。燕子是候鸟,迁徙归来,依例居于旧巢。旧巢不可再居,连修补也为难,“我自殷勤衔来补,珍重断红犹软。”作者还以龚自珍当年对朝廷的态度来自喻,“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还是希望清王朝能振作起来,救亡图存的。“珍重”二字,出于希望之意。但是,现实社会的回答是“重帘不卷”,不为所用。当年唯一寄予希望的光绪,却是“十二曲阑春寂寂,隔蓬山、何处窥人面?”被幽禁至今,无由再相见。维新变法也被慈禧为首的顽固派粉碎。于是,对光绪的怀念变成无望的哀伤,对振兴祖国的壮志变成对顽固派的仇恨。最后两句“休更问,恨深浅”,仇恨深浅,不必问了,不回答已是回答。正是对慈禧深刻的仇恨,作者才再东渡日本的。
全词意思融通,处处体现了对故国、对维新人士、对光绪的怀念,对清廷顽固势力的仇恨。情重于辞,显得坦露诚挚,语多直率,便觉形象难具。虽然是维新思想倡导者真情实感,却未能在词史上有所发明,聊备一格而已。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梁启超逃往日本。由于清廷追捕,不敢回国。海外流浪,著书撰文,仍念念不忘变法,念念不忘支持变法的光绪和参与变法的友人。九年之后,即1907年丁未年,梁启超曾回国。此时正是清廷灭亡前夕,局势愈加险恶。慈禧把持朝政,光绪幽禁宫中,反对清廷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风起云涌。梁启超对光绪很是留恋,整个维新运动都企图依赖一个皇帝实行。现在事无可为,梁启超于次年,即1908年,又再东渡日本。这一首词,便是再东渡日本之后,写给上海的维新运动参加者的。
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渠畔龙宫枕大堤,春风夹岸柳梢齐。
羊肠白道穿云出,雁齿红桥亚水低。
沽酒清阴时系马,招凉短槛几留题。
更添蜡屐游山兴,为问平湖西复西。
三月三日,丕白:
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何可支!虽书疏往返,未足解其劳结。
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己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录。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
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而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词义典雅,足传于后,此子为不朽矣。德琏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间者历览诸子之文,对之抆泪,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昔伯牙绝弦于钟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诸子但为未及古人,自一时之儁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后生可畏,来者难诬,然恐吾与足下不及见也。
年行已长大,所怀万端,时有所虑,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时复类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头耳。光武言:“年三十余,在兵中十岁,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而年与之齐矣。以犬羊之质,服虎豹之文,无众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动见瞻观,何时易乎?恐永不复得为昔日游也。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顷何以自娱?颇复有所述造不?东望於邑,裁书叙心。丕白。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
西山日没东山昏,旋风吹马马踏云。
画弦素管声浅繁,花裙綷縩步秋尘。
桂叶刷风桂坠子,青狸哭血寒狐死。
古壁彩虬金帖尾,雨工骑入秋潭水。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