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夫!士生之不辰,愧顾影而独存。恒克己而复礼,惧志行而无闻。谅才韪而世戾,将逮死而长勤。虽有形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陈。何穷达之易惑,信美恶之难分。时悠悠而荡荡,将遂屈而不伸,使公于公者,彼我同兮;私于私者,自相悲兮。天道微哉,吁嗟阔兮;人理显然,相倾夺兮。好生恶死,才之鄙也;好贵夷贱,哲之乱也。炤炤洞达,胸中豁也;昏昏罔觉,内生毒也。
我之心矣,哲已能忖;我之言矣,哲已能选。没世无闻,古人唯耻;朝闻夕死,孰云其否!逆顺还周,乍没乍起。理不可据,智不可恃。无造福先,无触祸始。委之自然⒇,终归一矣!
悲啊!士生不逢时,愧顾形影而独存。经常抑制着欲望,使言行符合于礼;唯恐理想和行为,而不被人所知。相信才高而时世乖背,将至死而长忧。虽然有功绩表现而却不被显露,空有才能亦无法施展。为何穷困与显达如此迷惑难解,诚然是美恶难以分辩。社会暗昧,世道败坏殆尽。只能吞声委屈,志不得伸,秉公行事,彼我相同;私于一己,必然自相悲凄。天命幽深,邈远难测。人心邪恶,相互倾轧。好生恶死,才智鄙下。好贵弃贱,理智昏乱。显明通达,心胸宽广。昏愦不悟,内生邪恶。
我的胸襟,有理智能揣度;我的言语,有理智能抉择。没世功名不被人知,古人以此为耻。朝闻道而夕死,谁说这不对呢!吉凶往复,时没时起。自然规律,变化莫测;道理和智慧,无法把握。不致福先,不触祸端,顺应自然,与道同一。
《悲士不遇赋》是司马迁赋作中迄今唯一留存的一篇,其主旨是叙身世遭遇和人生志向,抒泄自身现实不遇之悲、人生命运之叹。全文共四十四句,倾述了“士生之不辰,愧顾影而独存”的悲愤心情,揭示了“人理显然,相倾夺兮”的人生倾轧和道德堕落,抒发了“形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陈”的悲凉之情。
此赋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社会美恶难分,有形不彰,有能不陈,人心邪恶,相互倾轧,好生恶死,好贵夷贱等丑恶现象。作者儒道兼用,决心在才韪世戾的逆境中,坚持理想和节操,完成历史赋予的使命。尤其在对待天命幽深、邈远难测的怀疑中,能用道家“逆顺还周”“委之自然”的思想,自我解脱,求得精神的解放,最难能可贵。
此作二百余字,短小精悍。全篇感情激越,慷慨悲壮,感人至深。开头“悲夫!土生之不辰”云云,破空而来,抒发怀才不遇的无限感慨,颇有先声夺人之势。“天道微哉”,陡然顿住,抒写对丑恶现象的批评,表现作者自我的广阔胸襟,和实现理想的殷切愿望,是全篇的精髓所在。结尾用“逆顺还周”“委之自然、终归一矣”几句作结,蕴含作者的人生哲学,颇有余味,通篇语言质朴,构思精巧,结构严谨。
西汉辞赋表现为大赋,颂扬着帝王功德,润色着帝王鸿业,作者身处被人称颂的“汉武盛世”,控诉着当政者的专断横暴,批判着他们的种种丑行、恶行,可谓逆世之道第一人。
司马迁不以赋见称,但他生当大赋盛行的时代,流风所及,其赋作也能达到一定水平。这篇短赋在名气上虽不如一些名赋,但也还是颇具特色的。其中的反复铺陈,排比对偶,正是司马相如以来汉赋的主要特征;句式的规整与有节奏的变化比司马相如似乎又向前发展了一步。它对后来的抒情小赋,如张衡的《归田赋》、赵壹的《刺世疾邪赋》都有一定的影响。
从这篇赋的思想和艺术风格推测,当是司马迁晚年作品,当为司马迁任中书令发愤继续撰修《史记》时所作。汉武帝天汉三年(公元前98年),司马迁因李陵之祸被处以腐刑,身心遭到极大的摧残,含悲忍垢,他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极大的愤慨和不平。此赋就行文及感情可推定约为其晚年对自己一生的悲剧命运和人生经验所作的概括和总结。
晚风收暑,小池塘荷静。独倚胡床酒初醒。起徘徊、时有香气吹来,云藻乱、叶底游鱼动影。
空擎承露盖,不见冰容,惆怅明妆晓鸾镜。后夜月凉时,月淡花低,幽梦觉、欲凭谁省。也应记、临流凭阑干,便遥想,江南红酣千顷。
松生数寸时,遂为草所没。
未见笼云心,谁知负霜骨。
弱干可摧残,纤茎易陵忽。
何当数千尺,为君覆明月。
峤南江浅红梅小,小梅红浅江南峤。窥我向疏篱,篱疏向我窥。
老人行即到,到即行人老。离别惜残枝,枝残惜别离。
寒水依痕,春意渐回,沙际烟阔。溪梅晴照生香,冷蕊数枝争发。天涯旧恨,试看几许消魂?长亭门外山重叠。不尽眼中青,是愁来时节。
情切,画楼深闭,想见东风,暗消肌雪。孤负枕前云雨,尊前花月。心期切处,更有多少凄凉,殷勤留与归时说。到得再相逢,恰经年离别。
我思古人,伊郑之侨。以礼相国,人未安其教;游于乡之校,众口嚣嚣。或谓子产:“毁乡校则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岂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维善维否,我于此视。川不可防,言不可弭。下塞上聋,邦其倾矣。”既乡校不毁,而郑国以理。
在周之兴,养老乞言;及其已衰,谤者使监。成败之迹,昭哉可观。
维是子产,执政之式。维其不遇,化止一国。诚率此道,相天下君;交畅旁达,施及无垠,於乎!四海所以不理,有君无臣。谁其嗣之?我思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