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豢龙氏求龙之嗜欲,幸而中焉。得二龙而饮食之。龙之于人固异类,以其若己之性也,席其宫沼,百川四溟之不足游;甘其饮食,洪流大鲸之不足味。施施然,扰扰然,其爱弗去。
一旦值野龙,奋然而招之曰:“尔奚为者!茫洋乎天地之间,寒而蛰,阳而升,能无劳乎?诚从吾居而宴安乎!”
野龙矫首而笑之曰:“若何龊龊乎如是耶?赋吾之形,冠角而被鳞;赋吾之德,泉潜而天飞;赋吾之灵,嘘云而乘风,赋吾之职,抑骄而泽枯。观乎无极之外,息乎大荒之墟,穷端倪而尽变化,其乐不至耶?今尔苟容于蹄涔之间,惟沙泥之是拘,惟蛭螾之与徒,牵乎嗜好,以希饮食之余,是同吾之形,异吾之乐者也。狎于人,啗其利者,扼其喉,胾其肉,可以立待。吾方哀而援之以手,又何诱吾纳之陷穽耶?”
野龙行未几,果为夏后氏之醢。
从前有一个专门伺养龙的人,他探求龙的嗜好和愿望,侥幸地成功了。他得到了两条龙,就将它们饲养起来。龙和人本来是不同类的,龙以为这种饲养跟自己的性情爱好差不多。于是它就安心呆在院中的小水塘里,以为江河湖海不足以供它游玩;觉得人喂它的食物很香甜,以为大海中巨大的鲸鱼也提不起它的胃口。它高兴躺着就躺在那儿,喜欢活动就活动一下,很喜欢这个环境,不愿意到别的地方去。
有一天,正好碰上了野龙,它高高兴兴地和野龙打招呼:“你在干什么啊?在广阔无边的天地间,到处遨游,冬天冷了,就到洞穴中躲起来。天气暖和又上升到天上, 岂不是很劳累吗?相比之下,实在还是我呆在这儿清静安逸些。”
野龙抬头笑着说:“你怎么狭隘到这种程度呢?大自然赋予我健美的躯体,头顶峥嵘的龙角,身披闪闪的鳞甲;大自然赋予我美好的德性,既能潜入深深的水底,又能飞腾于高高的天空;大自然赋予我的智慧,能召唤漫天彩云,能驱使万里长风;大自然赋予我的职责,能抑制如火的骄阳,能滋润干枯的大地。我的视野能达到无边的宇宙之外;我栖息在洪荒的旷野之中, 走遍天涯海角, 阅尽一切变化。这不是最大的快乐吗?现在,你这样窝囊地呆在像马蹄印子一样大的水塘中,泥沙限制了你的行动自由,只有蚂蟥、蚯蚓之类的东西与你作伴,以求得一些残汤剩菜。这样,你和我的体形虽然相同,乐趣却完全不一样啊!被人玩弄、受人豢养的,让大家掐住喉管,割食其肉的事情不久就会发生。我现在正向你伸出救援之手,你怎么反来引诱我,想把我引入陷井中去呢?”
野龙离开了没多久,被豢养的龙果然被夏后氏逮住, 剁成肉酱了。
此文通过对比豢养之龙与野龙之不同生活态度与命运,深刻探讨了自由与束缚的哲学命题。豢养之龙虽享安逸,却失去了龙的本性与自由,沦为满足人类私欲的工具;而野龙则坚守自我,遨游天地,尽享自然之乐,虽最终遭遇不幸,但其精神自由与高尚品德令人敬仰。这则故事警示人们,追求安逸与物质享受往往以牺牲本性与自由为代价,而真正的幸福与满足源自内心的自由。

驹父外甥教授:别来三岁,未尝不思念。闲居绝不与人事相接,故不能作书,虽晋城亦未曾作书也。专人来,得手书。审在官不废讲学,眠食安胜,诸稚子长茂,慰喜无量。
寄诗语意老重,数过读,不能去手;继以叹息,少加意读书,古人不难到也。诸文亦皆好,但少古人绳墨耳,可更熟读司马子长、韩退之文章。凡作一文,皆须有宗有趣,始终关键,有开有阖。如四渎虽纳百川,或汇而为广泽,汪洋千里,要自发源注海耳。老夫绍圣以前,不知作文章斧斤,取旧所作读之,皆可笑。绍圣以后,始知作文章。但以老病情懒,不能下笔也。外甥勉之,为我雪耻。
《骂犬文》虽雄奇,然不作可也。东坡文章妙天下,其短处在好骂,慎勿袭其轨也。甚恨不得相见,极论诗与文章之善病,临书不能万一。千万强学自爱,少饮酒为佳。所寄《释权》一篇,词笔纵横,极见日新之效。更须治经,深其渊源,乃可到古人耳。《青琐》祭文,语意甚工,但用字时有未安处。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文章最为儒者末事,然索学之,又不可不知其曲折,幸熟思之。至于推之使高,如泰山之崇崛,如垂天之云;作之使雄壮,如沧江八月之涛,海运吞舟之鱼。又不可守绳墨令俭陋也。
太微星斗拱琼宫,圣祖琳宫镇九垓。
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
玉光白橘相争秀,金翠佳莲蕊鬬开。
时访左慈高隐处,紫清仙鹤认巢来。
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
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
位窃和羹重,恩叨醉酒深。
缓歌春兴曲,情竭为知音。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彩。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
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
皋兰被径,月底栏干闲独凭。修竹娟娟,风里时闻响佩环。
蓦然深省,起踏中庭千个影。依尽人间,一梦钧天只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