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丝柔,莎茵细。数枝红杏,闹出墙围。院宇深,秋千系。好雨初晴东郊媚。看儿孙月下扶梨。黄尘意外,青山眼里,归去来兮。
柳丝轻柔多姿,莎草地像褥子那样细软,数枝竞开的红杏出了围墙。幽深的院子里系着秋千,好雨初晴时东郊格外秀美,闲看儿孙月下扶犁春耕。把人间世情置之度外,寄情于满眼青山,退隐归去吧。
作者从描写春景入手,以细腻的工笔,用柳丝、莎茵等诸般富有特征性的景物,描绘春天景象,秀淡,明丽,远近交映,动静相宜,而生机、情趣,暗寓其中。柳对于春的消息有特殊的敏感,最占春光之先,有唐代元稹“春生柳眼中”(《生春》)、成彦雄“东君爱惜与先春”(《柳枝词》)等诗句为证。柳丝如线,莎草成菌,正是春回大地的景象;“柔”与“细”,正是春光尚浅的写照。
“数枝红杏”两句,是满园春色的又一景。这两句似从宋代叶绍翁《游园不值》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化出,但究其源,叶诗又是从陆游《马上作》诗“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句脱胎而来,此外尚有宋祁《玉楼春·春景》词:“红杏枝头春意闹。”总之,作者融化前人名句,铸为新词。句中改“一枝”为“数枝”,似拙而实巧,既免去了孤标独傲,又与“闹出墙围”意境相应。这两句,气氛热烈,是这首小令中唯一的热闹景。着此一景,遂使全曲秀淡之中见绚丽,沉静之中见热烈,增加了色调层次美。
以上,皆自然之景。“院宇”以下诸句,虽仍在写景,但笔触已渐渐转写人事,作者的主观抒情成分也逐笔加重。“院宇”两句,写作者理想的居住环境,静谧,安逸。“好雨”两句,再出一层,写作者设想在好雨初晴”的明媚春光之中,在“东郊”闲看儿孙们月下扶犁春耕。作者写“月下扶犁”,主旨不一定在于表现春耕之忙,而是要为全曲增加一层静美,“看”字之中蕴含着恬淡、闲适和作者的无限喜悦,这是作者追求的理想境界。
“黄尘”三句,则进一步明显地流露了作者的退隐思想。“黄尘”,盖暗用晋陆机《为顾彦先赠妇二首》诗“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缩”和唐令狐楚《塞下曲》诗“黄尘满面长须战,白发生头未得归”句意,借指官场尘氛之气。作者年已向老,厌弃官场,毫无留恋之情,故曰“意外”;而“青山”(借指归隐,隐者多以山林为归)时在眼中,相看不厌,对作者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得李德裕“青山似欲留人住”(《登崖州城作》)之意,这样就自然逗出了“归去来兮”的结句,把作者的归隐思想袒露无遗。
这首小令仅四十六字,却能以轻浅之笔,修洁之句,多层次多角度地写景,罗织画面,佳境叠现,如真如幻;而景物之中,皆渗透着作者的主观感情,随景赋情,景愈美而情愈深,目击心萦,无不撩起浩然归志,终于水到渠成,逗出了“黄尘意外,青山眼里,归去来兮”的结句。可见作者的写景,全是为了抒情写志,这是一种以景见志的极好笔法。
此曲载于《梨园乐府》卷下、《乐府群珠》卷四、《雍熙乐府》卷一八。元代汉族知识分子受到官府与异族的双重压迫,科举之路受阻,社会地位低微,因此多有表现消极出世、隐居避祸情怀的作品。滕宾似也是因现实社会功名难成而作《普天乐》小令以表现归隐田园山林的愉快。
和贾收韵
今年粳稻熟苦迟,庶见霜风来几时。
霜风来时雨如泻,杷头出菌镰生衣。
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
茅苫一月垅上宿,天晴获稻随车归。
汗流肩赪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粞。
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
官今要钱不要米,西北万里招羌儿。
龚黄满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妇!
萧萧白发卧扁舟,死尽中朝旧辈流。
万里关河孤枕梦,五更风雨四山秋。
郑虔自笑穷耽酒,李广何妨老不侯。
犹有少年风味在,吴笺著句写清愁。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壬申夏泛舟西湖,述怀有赋,时予别杭州盖十年矣
天风吹我,堕湖山一角,果然清丽。曾是东华生小客,回首苍茫无际。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乡亲苏小,定应笑我非计。
才见一抹斜阳,半堤香草,顿惹清愁起。罗袜音尘何处觅,渺渺予怀孤寄。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味。两般春梦,橹声荡入云水。
六一居士初谪滁山,自号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将退休于颍水之上,则又更号六一居士。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屡易其号。此庄生所诮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将见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因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为此名,聊以志吾之乐尔。”客曰:“其乐如何?”居士曰:“吾之乐可胜道哉!方其得意于五物也,泰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阅大战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乐且适也。然常患不得极吾乐于其间者,世事之为吾累者众也。其大者有二焉,轩裳珪组劳吾形于外,忧患思虑劳吾心于内,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于五物哉?虽然,吾自乞其身于朝者三年矣,一日天子恻然哀之,赐其骸骨,使得与此五物偕返于田庐,庶几偿其夙愿焉。此吾之所以志也。”客复笑曰:“子知轩裳珪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居士曰:“不然。累于彼者已劳矣,又多忧;累于此者既佚矣,幸无患。吾其何择哉?”于是与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区区不足较也。”
已而叹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尝用于时矣,而讫无称焉,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难强之筋骸,贪过分之荣禄,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虽无五物,其去宜矣,复何道哉!”
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