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初回,重阴未开,晓色吹成疏雨。竹槛气寒,蕙畹声摇,新绿暗通南浦。未有人行,才半启、回廊朱户。无绪,空望极霓旌,锦书难据。
苔径追忆曾游,念谁伴秋千,彩绳芳柱。犀帘黛卷,凤枕云孤,应也几番凝伫。怎得伊来,花雾绕、小堂深处。留住,直到老、不教归去。
从幽谧的梦境中初醒,空中密布的阴云尚未散开,拂晓的曙光催落一阵疏雨。竹栏上寒气漫溢,花圃里风声摇曵,一条新淌的绿溪暗暗通向南浦。寂寥的路上杳无行人,只看到回廊上半扇敞开着的窗户。我心绪繁杂,徒然地极目伫望,天边云霞瑰丽如梦,而我空有相思书信也无处相寄。
踏过点缀着星星点点苍翠苔藓的小径,追忆着旧日游赏的踪迹。思念起曾经与她荡戏秋千的时光,芳柱上彩绳空自摇曵。犀角帷帘松散地挽起,凤枕上云梦孤栖,在这样寂寥的情境下,她也应当久久地伫立,默默地遥怀着昔日情意罢?怎样才能等到她回到我的身旁,在小小堂屋深处,嗅闻花香如雾气缭绕,芳馥迷离。那时我一定会留住她,相守到老,不再分离。
本篇为抒写相思离情之词,题材陈旧,选用的意象也很传统,称不上名作精品,但从对本词的分析中,却能看出南宋密丽一派的长调在意象营构上的普遍特点。一是意象更为密集。表现在全词,不再是简单的上片景下片情,或上片情下片景,却往往以景代情,景中寓情;表现在词句中,不是一句一象,而是一句多象。二是意象更加精细。每个形象的中心词前面常用另一个词来修饰。这些修饰词往往来自作者对景物的敏锐感受,从中可以窥见主人公内心颤动着的深沉情思。三是意象更有层次。密集、精细容易“质实”而“凝涩晦味”,故需要恰当的层次节奏使其具有流美之感。本词从起处“幽梦”、“重阴”的抑郁,到结处自立盟誓式的率直,情感体现出一种向外扩张的趋势,与之相适应,句式往往是先短后长,使语势如浪阵阵外涌。另外,动词的选择也颇为讲究,如“初回”、“未开”、“暗通”、“半启”、“空望”,以程度副词来表现情绪的细微变化,耐人寻味。
月转乌啼,画堂宫徵生离恨。美人愁闷。不管罗衣褪。
清泪斑斑,挥断柔肠寸。嗔人问。背灯偷揾,拭尽残妆粉。
洪大业,都中人,妻朱氏,姿致颇佳,两相爱悦。后洪纳婢宝带为妾,貌远逊朱,而洪嬖之。朱不平,辄以此反目。洪虽不敢公然宿妾所, 然益嬖宝带,疏朱。后徙其居,与帛商狄姓者为邻。狄妻恒娘,先过院谒朱。 恒娘三十许,姿仅中人,言词轻倩。朱悦之。次日,答其拜,见其室亦有小妻,年二十以来,甚娟好。邻居几半年,并不闻其诟谇一语;而狄独钟爱恒娘,副室则虚员而已。朱一日见恒娘而问之曰:“予向谓良人之爱妾,为其为妾也,每欲易妻之名呼作妾,今乃知不然。夫人何术?如可授,愿北面为弟子。”恒娘曰:“嘻!子则自疏,而尤男子乎?朝夕而絮聒之,是为丛驱雀,其离滋甚耳!其归益纵之,即男子自来,勿纳也。一月后,当 再为子谋之。”
朱从其言,益饰宝带,使从丈夫寝。供一饮食,亦使宝带共之。洪时一 周旋朱,朱拒之益力,于是共称朱氏贤。如是月馀,朱往见恒娘。恒娘喜曰:“得之矣!子归毁若妆,勿华服,勿脂泽,垢面敝履,杂家人操作。一月后, 可复来。”朱从之:衣敝补衣,故为不洁清,而纺绩外无他问。洪怜之,使 宝带分其劳;朱不受,辄叱去之。如是者一月,又往见恒娘。恒娘曰:“孺 子真可教也!后日为上巳节,欲招子踏春园。子当尽去敝衣,袍裤袜履,崭然一新,早过我。”朱曰:“诺。”至日,揽镜细匀铅黄,一如恒娘 教。妆竟,过恒娘。恒娘喜曰:“可矣!”又代挽凤髻,光可鉴影。袍袖不 合时制,拆其线,更作之;谓其履样拙,更于笥中出业履,共成之,讫, 即令易着。临别,饮以酒,嘱曰:“归去一见男子,即早闭户寝,渠来叩关, 勿听也。三度呼,可一度纳,口索舌,手索足,皆吝之。半月后,当复来。” 朱归,炫妆见洪。洪上下凝睇之,欢笑异于平时。朱少话游览,便支颐作情 态;日未昏,即起入房,阖扉眠矣。未几,洪果来款关,朱坚卧不起, 洪始去。次夕复然。明日,洪让之。朱曰:“独眠习惯,不堪复扰。”日既 西,洪入闺坐守之。灭烛登床,如调新妇,绸缪甚欢。更为次夜之约,朱不可;长与洪约,以三日为率。
半月许,复诣恒娘。恒娘阖门与语曰:“从此可以擅专房矣。然子虽美, 不媚也。子之姿,一媚可夺西施之宠,况下者乎!”于是试使睨, 曰:“非也!病在外眦。”试使笑,又曰:“非也!病在左颐。”乃以秋波送娇,又冁然瓠犀微露,使朱效之。凡数十作,始略得其仿佛。恒 娘曰:”子归矣,揽镜而娴习之,术无馀矣。至于床笫之间,随机而动之, 因所好而投之,此非可以言传者也。”朱归,一如恒娘教。洪大悦,形 神俱惑,惟恐见拒。日将暮,则相对调笑,跬步不离闺闼,日以为常,竟不 能推之使去。朱益善遇宝带,每房中之宴,辄呼与共榻坐;而洪视宝带益丑,不终席,遣去之。朱赚夫入宝带房,扃闭之,洪终夜无所沾染。于是 宝带恨洪,对人辄怨谤。洪益厌怒之,渐施鞭楚。宝带忿,不自修,拖敝垢 履,头类蓬葆,更不复可言人矣。
恒娘一日谓朱曰:“我术如何矣?”朱曰:“道则至妙;然弟子能由之, 而终不能知之也。纵之,何也?”曰:“子不闻乎: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 而轻易?丈夫之爱妾,非必其美也,甘其所乍获,而幸其所难遘也。纵而饱 之,则珍错亦厌,况藜羹乎!”“毁之而复炫之,何也?”曰:“置 不留目,则似久别;忽睹艳妆,则如新至:譬贫人骤得粱肉,则视脱粟非味矣。而又不易与之,则彼故而我新,彼易而我难,此即子易妻为妾 之法也。”朱大悦,遂为闺中之密友。
积数年,忽谓朱曰:“我两人情若一体,自当不昧生平。向欲言而恐疑 之也;行相别,敢以实告:妾乃狐也。幼遭继母之变,鬻妾都中。良人遇我 厚,故不忍遽绝,恋恋以至于今。明日老父尸解,妾往省觐,不复还矣。” 朱把手唏嘘。早旦往视,则举家惶骇,恒娘已杳。
异史氏曰:“买珠者不贵珠而贵椟:新旧易难之情,千古不能破其 惑;而变憎为爱之术,遂得以行乎其间矣。古佞臣事君,勿令见人,勿使窥 书。乃知容身固宠,皆有心传也。”
有客经巫峡,停桡向水湄。楚王曾此梦瑶姬,一梦杳无期。
尘暗珠帘卷,香消翠幄垂。西风回首不胜悲,暮雨洒空祠。
秋夜沉沉此送君,阴虫切切不堪闻。
归舟明日毗陵道,回首姑苏是白云。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