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余赴广东实之夜饯于风亭

宋代刘克庄

束缊宵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

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白话译文

举着用乱麻束成的火把,在天亮之前,我赶了十多里路,挑走我的诗书文章,扔下诸多衣服与行囊,准备赴广南东路做提举常平官。天气寒冷,道路很滑,连马蹄都冻得僵硬了,我们行动极为艰难。前来送行的一帮人中以好友实之这个姓王的为首,他们一伙人远道而来,亲送我这个姓刘的郎君。浓浓夜色里,他们一群人聚在风亭之中,为我饯行。

我们高举酒杯,痛饮离别之酒,直喝得耳根子发热,腮帮子发烧。兴致一来,不由得高谈阔论,诵诗吟词,壮辞迭出,豪言频发,语惊临座,言震四周。大家越说越兴奋,越兴奋越喝酒,越喝越兴奋,循环往复,以至酒醉人狂,手舞足蹈,推倒了屏风,掀翻了交椅。临座的食客都被我们吸引住了,纷纷拍手取笑我们的放荡无羁与疏放狂妄。岂不知,人生在世,难得知音相遇,疏放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狂妄一点又有什么妨碍呢!

词句注释

  1. 一剪梅:词牌名。双调小令,六十字,上、下片各六句,句句平收。此调以一个七言句带两个四言句,节奏明快。
  2. 余赴广东:这一次刘克庄是到广东潮州去做通判(州府行政长官的助理)。实之:王迈,字实之,和刘克庄唱和之作很多。有《臞轩集》。
  3. 束缊:把乱麻捆起来,做成照明的火把。宵行:由《诗经·召南·小星》“肃肃宵征,夙夜在公”转化而来,暗示远行劳苦之意。
  4. 诗囊:装诗书的袋子。
  5. 元:通“原”。王郎:指王实之。
  6. 刘郎:指作者自己。唐代刘禹锡多次被贬,自称“刘郎”,此暗用其意。
  7. 胡床:坐具,即交椅,可以转缩,便于携带。
  8. 疏狂:意为不受拘束,纵情任性。

作品赏析

这是一首别具一格的抒写与友饯别的令词。它完全抛弃了临岐泪眼相看的儿女情肠,绘声绘色地描写了两位饱受压抑而又不甘屈服的狂士的离别。忧愤深沉、豪情激越,表现了辛派词人的特色。

上片写临行前的情景——刘克庄连夜起程,王迈为其送行。起句“束缊宵行十里强”,开门见山地描写连夜而行的情状。一枝火把引路,来到十里长亭,点出饯别之意。“宵行”,已露旅途之苦。

“挑得诗囊,抛了衣囊”二句承上而来。宁抛衣囊而挑诗囊,表现了书生本色,诗囊里都是他的心血结晶,自然不肯轻易抛掉。诗囊里装着他的诗篇,也装着他的一腔豪情满腹抑郁。

“天寒”三句,先从自然条件的恶劣写旅途之艰苦,再点友人相送之谊。“天寒路滑马蹄僵”,一个“僵”字,写尽了艰苦之状。虽在说马,但行人颠簸于马背,冒着寒风,艰难赶路的情景,已跃然纸上。此句对前三句来说,是补叙,也可以说是倒装,有突出“束缊宵行”的作用。“王郎”送“刘郎”,用典巧妙。“王郎”暗指友人系“王谢”望族之后。而“刘郎”则为被贬谪者的代称,刘克庄用以自称,是以他的同姓,锐意改革而屡受打击的刘禹锡自比。刘禹锡曾因“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句,讽刺朝中新贵被贬;刘克庄则因《落梅》诗中有“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之句,被人指为“讪谤当国”而被罢官。在作此诗之前,他已被三次削职。他在《病后访梅九绝》中有一首诗说:“梦得因桃数左迁,长源为柳忤当权。幸然不识桃并柳,却被梅花累十年!”其愤慨怅然之情,及其清品傲骨,表现得非常清楚,与唐代的诗豪刘禹锡相比,亦觉无愧。此时到广东做路一级的官,他“不以入岭为难”,然内心如刘禹锡式的不平之气,是不会遽然消失的。

下片写饯别情景。过片“酒酣耳热说文章”,从结构上说,是上片情节的结局。又是可作为下片的开端,顺势翻出新的情节,安排颇显匠心。“酒酣耳热”表现了酒逢知己的欢乐,同时又是词人热情奋发,兴会正浓的时刻。词人避开朋友间碰杯换盏的次要情节,而径直写出“说文章”的一幕,可谓善于剪裁。“说文章”极含蓄地暗示他们对时事的评论、理想的抒发,以及对忧愤的倾泄。

王实之秉性刚直,豪气干云人称子昂、太白。刘克庄也是言谈雄豪,刚直无畏。“惊倒邻墙,推倒胡床”两句,正是他们这种英豪气质的形象表现。前句写客观反响,后句写人物举动。两个狂士捋袖豁拳,乘着酒兴指点江山,语惊四座,全无顾忌,邻座惊傻观者竖发,全与我无关。词人对这种放荡不羁的行为引以为豪,刻画出两个蔑视礼法者的形象。这种形象的夸饰淋漓尽致地张扬了二人的豪气,也集中体现了刘克庄及其他辛派词人的性格特征。

“旁观拍手笑疏狂”,作者设想,若有旁观者在此,必定拍手笑我二人疏狂。“拍手笑”是一种不被他人理解的表现,对狂者来说不足惧,倒起着反衬作用。刘克庄与王实之在志士受压、报国无门的时代,将心头的积郁,化为激烈的言词、不平常的行动,自然会被称为“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态度明确坚定,可谓狂上加狂,雄放恣肆,豪情动人。这既是个人真是性情的自然流露,也表明词人对于疏狂的人格有着主动的追求。有此一句,通篇振起。

这首词把一次友人的饯别,写得形象生动,有人物的活动,有情节的发展,很像一出动人的独幕剧。在形象描写中,着重写人物的动态,从中表现感情的发展变化,始而愁苦,继而激愤,最后是慷慨奔放,以“风霆惊座”、冲决邻墙之势,将剧情推向高潮,避免了直接议论。在刘克庄的词中,是很有特色的一篇。

创作背景

此词作于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年)冬,当时刘克庄被贬广东任广南东路提举常平官,王迈为之送行。王迈,字实之,是刘克庄的好朋友。刘克庄称赞他:“天壤王郎,数人物方今第一。”(《满江红·送王实之》)反映出对他的敬重、赏识。在刘克庄奔赴广东之际,王迈夜半相送,情谊之真挚已然可知。

名家点评

  • 济南大学文学院教授代亮《刘克庄词研究》:刘克庄赴任广东提举,王迈为之饯行,二人于酒甜耳热之际谈诗论文,高兴至极竟然“惊到邻墙,推倒胡床”,词人对种种放荡不羁的行为引以为豪,刻划出了两个蔑视礼法者的形象,也集中体现了刘克庄及其他辛派词人的这种性格特征。“疏又何妨,狂又何妨”,既是个人真实性情的自然流露,也表明作者对于疏狂的人格有着主动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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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克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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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克庄(1187年-1269年),初名灼,字潜夫,号后村,莆田(今属福建)人。 中国南宋豪放派词人、江湖诗派诗人、文章家、诗论家。

刘克庄于嘉定二年(1209年)以门荫补将仕郎,调靖安主簿,更名克庄。后历任州府属官、建阳县知县、枢密院编修官等职。至淳祐四年(1244年)起为江东提刑。淳祐六年(1246年),宋理宗因其久有文名,赐刘克庄同进士出身,除秘书少监,兼国史院编修、实录院检讨官。淳祐十一年(1251年),刘克庄以秘书监兼太常少卿,直学士院,迁起居舍人兼侍讲。后授权兵部侍郎,兼中书舍人。景定三年(1262年),除权工部尚书,升兼侍读。景定五年(1264年),除焕章阁学士守之职致仕。度宗咸淳四年(1268年),刘克庄授龙图阁学士,次年,以疾卒。

刘克庄与刘过、刘辰翁并称“三刘”。刘克庄为江湖派重要作家,又是后期辛派词人中成就最高的。其爱国豪情与雄放风格统一,不受格律局限,散文化句式与议论化倾向发展了词的艺术表现力。刘克庄兼擅诗、文、词各体,尤以诗歌影响为大,有4500余首诗传世。著有《戊辰即事》《苦寒行》《九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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