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请告诉金国统治者,不要以为许久不见南方出师北伐,便认为宋朝没有了人才。但愿您这次使金发挥才干魄力,只手擎天,终究会显示万夫莫当的英雄气概。我们堂堂汉使必能完成使命,哪能像河水永远东流那样,年年向金廷求和?这次遣使往贺金主生辰,是因国势积弱暂且再让一步,终须发愤图强,战而胜之,获彼王之头悬于藁街。
在这个尧、舜、禹圣圣相传的国度里,在这片孕育着汉族文化的国土上生长着的伟大人民当中,总该有一个半个耻于向金人称臣的志士吧!让金人玷污和践踏的中原大地充满腥膻臭气,怎么能令人容忍?我们先烈为国献身的精神何在?我们的民族正义何时得到伸张?金人的气数已尽无需再言,我们现在正如日中天,必将获得最后胜利。
此词上片紧扣“出使”的题目,下片的议论站得更高,触及了整个时事,表达了不甘屈辱的正气与誓雪国耻的豪情。
上片开头概括了章森出使时的形势。“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词一开头,就把笔锋直指金人,警告他们别错误地认为南宋军队没有能征善战之士。“漫说北群空”反用韩愈《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句意,以骏马为喻,说明此间大有人在。从“当场只手”到上片结束,都是作者鼓励章森的话。“当场”两句,转入章森出使之事,意脉则仍承上句以骏马喻杰士,言章森身当此任,能只手举千钧,在金廷显出英雄气概。“还我”二字含有深意,暗指前人出使曾有屈于金人威慑、有辱使命之事,期望和肯定章森能恢复堂堂汉使的形象。无奈宋弱金强,这已是无可讳言的事实,使金而向彼国国主拜贺生辰,有如河水东流向海,不能甘心,故一面用“自笑”解嘲,一面又以“得似……依旧”的反诘句式表示不堪长此居于屈辱的地位。这三句句意对上是一跌,借以转折过渡到下文“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会”字有将必如此之意。这两句的言外之意是:暂且到金人宫殿里去拜见一次,总有一天会制服他们,把金贵族统治者的脑袋挂在藁街示众的。两句之中,上句是退一步,承认现实;下句是进两步,提出理想,且与开头两句相呼应。这是南宋爱国志士尽心竭力所追求的恢复故土、一统山河的伟大目标。上片以此作结,对章森出使给以精神上的鼓励与支持,是全词的“主心骨”。
下片没有直接实写章森,但处处以虚笔暗衬对他的勖勉之情。“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三句,是指千百年来养育了华夏子孙的祖国大地,在这里主要是指北中国。尧、舜、禹是上古时代的帝王。都、壤、封就是国都、土地、疆域的意思。面对着大好河山,作者激愤痛心地问道:“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三句,谓广大的中原地区在金人统治之下成了如此惨状。作者因此发出一连串责问,完全是针对朝廷上的主和派而发,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主和派是不折不扣的千古罪人。最后两句,总挽全词。词人坚信:金人的气数何须一问,它的灭亡是肯定的,宋朝的国运如烈日当空,方兴未艾。这充分表达了作者对抗金事业的信心。
全词不是孤立静止地描写人和事,而是把人和事放在发展变化的过程中加以表现。这样的立意,使作品容量增大,既有深度,又有广度。从本是有失民族尊严的旧惯例中,表现出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自豪感;从本是可悲可叹的被动受敌中,表现出打败的必胜信心。马卡连柯说过:过去的文学,是人类一本痛苦的“老账簿”。南宋爱国词的基调,也可这样说。但陈亮这首《水调歌头》,由于立意高远,在同类豪放作品中,要高出一筹。它通篇洋溢着乐观主义的情怀,充满了昂扬的感召力量,使人仿佛感到在暗雾弥漫的夜空,掠过几道希望的火花。这首词尽管豪放雄健,但无粗率之弊。全篇意脉贯通,章法有序。开头以否定句式入题,比正面叙说推进一层,结尾与开头相呼应而又拓开意境。中间十五句,两大层次。前七句主要以直叙出之,明应开头;后八句主要以诘问出之,暗合开篇。上下两片将要结束处,都以疑问句提顿蓄势,形成飞喷直泻、欲遏不能的势态,使结句刚劲有力且又宕出远神。词是音乐语言与文学语言紧密结合的特殊艺术形式。词的过片,是音乐最动听的地方,前人填词都特别注意这关键处。陈亮在这首思想性很强的《水调歌头》中,也成功地运用了这一艺术技巧。他把以连珠式的短促排句领头的、全篇最激烈的文字:“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适当地安插在过片处,如高山突兀,如利剑出鞘,因而也充分地表达了作者火一般的感情,突出地表现了作品的主旨。
以论入词而又形象感人,是此篇又一重要特色。陈亮在《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说:“南师之不出,于今几年矣!河洛腥膻,而天地之正气抑郁而不得泄,岂以堂堂中国,而五十年之间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在《与章德茂侍郎》信中说:“主上有北向争天下之志,而群臣不足以望清光。使此恨磊磈而未释,庸非天下士之耻乎!世之知此耻者少矣。愿侍郎为君父自厚,为四海自振!”这首《水调歌头》便是他这些政治言论的艺术概括。叶适《书龙川集后》说陈亮填词“每一章就,辄自叹曰:‘平生经济之怀,略已陈矣!’”可见他以政论入词,不是虚情造作或抽象说教,而是他“平生经济之怀”的自觉袒露,是他火一般政治热情的自然喷发。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一文认为:“(这类作品)都是情感突变,一烧烧到白热度,便一毫不隐瞒,一毫不修饰,照那情感的原样子,迸裂到字句上。我们既承认情感越发真,越发神圣;讲真,没有真得过这一类了。这类文学,真是和那作者的生命分劈不开!”这些话,可能有过甚其辞之处,但对理解和欣赏这首词还是有启发的。陈亮此词正是他鲜明个性的化身,是他自我形象的一种表现。
在抒发爱国豪情壮志、促进词体发展的诗词创作中,陈亮作品显示出高亢雄壮的风格。在陈亮所有的爱国词中,这首送章森的《水调歌头》独树一帜,写得颇具特色。整篇立意深远,章法整饬,同时体现了南宋抗金派词充满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抗战必胜的坚定信念的特点。这种词使人振奋,使人鼓舞,带有积极浪漫主义的气息。
苟且偷安的南宋朝廷,自与金签订了“隆兴和议”以后,两国间定为叔侄关系,常怕金以轻启边衅相责,借口又复南犯,不敢作北伐的准备。每年元旦和双方皇帝生辰,还按例互派使节祝贺,以示和好。虽貌似对等,但金使到宋,敬若上宾;宋使在金,多受歧视。故南宋有志之士对此极为恼火。宋孝宗淳熙十二年(1185年)十二月,章森(字德茂)以大理少卿、试户部尚书衔为贺万春节(金世宗完颜雍生辰)正使,出使金朝,陈亮作这首《水调歌头》为他送行。

天山雪后北风寒,抱得琵琶马上弹。
曲罢不知青海月,徘徊犹作汉宫看。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五官莫明于目,面有黑子而目不知,乌在其为明也?目能见物,而不能见吾之面,假于镜而见焉。镜之贵不如目;镜不求于目,而目转求于镜。然世未尝以镜之助目而咎目之失明。镜何负于目哉!
客有任目而恶镜者,曰:“是好苦我,吾自有目,乌用镜为?久之,视世所称美人,鲜当意也,而不知己面之黑子,泰然谓美莫己若。左右匿笑,客终不悟,悲夫!
鹏抟九万,腰缠十万,扬州鹤背骑来惯。事间关,景阑珊,黄金不富英雄汉。一片世情天地间。白,也是眼;青,也是眼。
夫九州有方圆,九野有形势。区域高下,物有其制。开之则通,塞之则否;流之则行,壅之则止;崇之则成丘陵,污之则为薮泽。逶迤漫衍,绕以大壑。及至分之国邑,树之表物,四时仪其象,阴阳畅其气,傍通回荡,有刑有德。云升雷动,一叫一默。或由之安,乃用斯或。
若观夫隅隈之缺,幽荒之涂,沕漠之域,穷野之都。奇伟谲诡,不可胜图。乃有遍游之士,浩养之雅,凌惊飙,蹑浮霄;清浊俱逝,吉凶相招。是以伶伦游凤于昆仑之阳,邹子噏温于黍谷之阴,伯高登降于尚季之上,羡门逍遥于三山之岑。上遨玄圃,下游邓林。凤鸟自歌,翔鸾自舞。嘉谷蕃殖,匪我稷黍。
其阨陋则有横术之场,鹿豕之墟。匪修洁之攸丽,于秽累之所如。西则首仰阿甄,傍通戚蒲。桑间濮上,淫荒所庐。三晋纵横,郑卫纷敷。豪俊凌厉,徒属留居。是以强御横于户牖,怨毒奋于床隅。仍乡饮而作慝,岂待久而发诸?
厥土惟中,刘王是聚。高危临城,穷川带宇。叔氏婚族,实在其湄。背险向水,垢污多私。是以其州闾鄙邑,莫言或非。殪情戾虑,以殖厥资。其土田则原壤芜荒,树艺失时。畴亩不辟,荆棘不治。流潢余溏,洋溢靡之。东当三齐,西接邹鲁。长涂千里,受兹商旅。力田为率,师使以辅。骄仆纤邑,于焉斯处。川泽捷径,洞庭荆楚。遗风过焉,是径是宇。由而绍俗,靡则靡观。非夷罔式,导斯作残。是以其唱和矜势,背理向奸。向气逐利,罔畏惟愆。其居处壅翳蔽塞,窕邃弗章。倚以陵墓,带以曲房。是故居之则心昏,言之则志哀。悸罔徙易,靡所寤怀。其外有浊河萦其溏,清济荡其樊。其北有连冈,崺㠧崎巇,山陵崔巍,云电相干。长风振厉,萧条太原。其南则浮汶湛湛,行潦成池。深林茂树,蓊郁参差。群鸟翔天,百兽交驰。
虽黔首不淑兮,倘山泽之足弥。古哲人之微贵兮,好政教之有仪。彼玄真之所宝兮,乐寂寞之无知。咨闾阎之散感兮,因回风以扬声。瞻荒榛之芜秽兮,顾东山之葱青。甘丘里之旧言兮,发新诗以慰情。信严霜之未滋兮,岂丹木之再荣。《北门》悲于殷忧兮,《小弁》哀于独诚。鸥端一而慕仁兮,何淳朴之靡逞?彼羽仪之感志兮,矧伊人之匪灵。时敝悃以遥思兮,飙飘遥以欲归。钦丕游于陵颠兮,举斯群而竞飞。物修化而神乐兮,宁遐观之可追!乘松舟以载险兮,虽无维而自絷。骋骅骝于狭路兮,顾蹇驴而弗及。资章甫以游越兮,见犀光而先入。被文绣而贾戎兮,识旃裘之必袭。奉淳德之平和兮,孰斯邦之可集?将言归于美俗兮,请王子与俱游。漱玉液之滋怡兮,饮白水之清流。遂虚心而后已兮,又何怀乎患忧?
重曰:嘉年时之淑清兮,美春阳以肇夏。托思飙而载行兮,因形骸以成驾。遵间维而长驱兮,问迷罔于菀风。玄云兴而四周兮,寒雨沦而下降,忽一寤而丧轨兮,蹈空虚而遂征。扶摇蔽于合墟兮,咸池照乎增城。欣煌熠之朝显兮,喜太阳之炎精。冯虚舟以遑思兮,聊逍遥于清溟。谨玄真之谌训兮,想至人之有形。绣靡睹其纷错兮,虑弥远而度逼。并旋轸于畎浍兮,若空桑之可即。言淫衍而莫止兮,心绵绵而未息。集训诰以鉴戒兮,怅众诲之难测。神遥遥以抒归兮,畏双环之在侧。咨禽鸟之不群兮,悼悠悠之无极。感藜藿之易修兮,摄左右之相誉。惧从风而永去兮,托颛顼于鲋隅。虽琴瑟之毕存兮,岂声曲之复舒?虑遨游以觌奇兮,彼上腾其焉如?纷晻暧以乱错兮,漫浩漾而未静。理都缪而改据兮,竦端委而自整。制规矩以仪衡兮,占我龟以观省。眺兹舆之所彻兮,实斯近而匪远。岂三年之无问兮,将一往而九反。顾杲日之初开兮,驰曲陵而饰容。时零落之飘遥兮,诚枯菀之必从。释辽遥之阔度兮,习约结之常契。巡襄城之闲牧兮,诵纯一之遗誓。被风雨之沾濡兮,安敢轩翥而游署?窃悄悄之眷贞兮,泰恬淡而永世。岂淹留以为感兮?将易貌乎殊方。乃择高以登栖兮,永欣欣而乐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