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之郊环万山兮,势腾涌夫波涛。纷对回合仰伏以离迾兮,若重墉之相褒。争生角逐上轶旁出兮,其下坼裂而为壕。欣下颓以就顺兮,曾不亩平而又高。沓云雨而渍厚土兮,蒸郁勃其腥臊。阳不舒以拥隔兮,群阴冱而为曹。侧耕危获苟以食兮,哀斯民之增劳。攒林麓以为丛棘兮,虎豹咆㘎代狴牢之吠嗥。胡井眢以管视兮?穷坎险其焉逃?顾幽昧之罪加兮,虽圣犹病夫嗷嗷。匪兕吾为柙兮,匪豕吾为牢。积十年莫吾省者兮,增蔽吾以蓬蒿。圣日以理兮,贤日以进,谁使吾山之囚吾兮滔滔?
在永州城的远郊之外环绕着很多的山,山峰好像波浪一样向前奔腾着。高低错落的群山互相掩映,就好像是重重叠叠的墙壁在比试各自的高度。它们都争抢着往上面冲、往外面跑,山峰的下面,仿佛是断裂了的壕沟一样。人们都还在为平坦的地势而高兴,可还没有高兴完一亩地的地方,地势就又开始变高了。每当山里面有云雾的时候土地就会被打湿,蒸腾出的味道十分腥臊。阳气在这里淤积不前,许多冰凉的阴气就和它开始结合。劳苦大众们都在危险的山上劳动才能够获得生存所需要的食物,我对他们所遭受的这些辛劳十分同情,也很心疼!山峰下面茂密的森林就像是将我束缚住的荆棘一样,老虎、豹子的吼声就像是看管监牢的野兽的叫声。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呆着像青蛙一样坐井观天?原因是即使是到了险阻的群山外面也没有可以逃往的地方!所以在自己受到莫名的冤屈的时候,就算是圣人也是害怕恶语中伤的。我本来不是兕,但是被关到了木笼里面;我本来不是猪,但是被关进了牢圈!足足十年过去了,没有人来问过我,在我身边好像只有那些遍野的蓬草和蒿草!只是世事得到不断的治理,贤德的人才能被重用,是谁把我困在这无边无涯的深渊里的?
开头八句,写地处楚、越之间的永州的山形地势。“楚越之郊”二句说永州地区万山环绕,山势腾踊如波浪起伏。“波涛”一喻,是从其动态方面来看的。“回合仰伏”二句,又说山丘峰峦之形态,或环回,或接合;或上仰,或下伏;或稍离,或遮拦,不一而足。“重墉”一喻,是从其静态方面来看的。“沓云雨”四句,写永州之气候让人难以适应:过量的雨水浸沤着厚厚的泥土,腐草烂叶蒸腾着腥臊的气味;阳气被壅隔而不能舒发,阴气却连成一片,沉凝固塞,笼罩着山林。这使当地人民生活困苦,也使作者的身心健康都受到严重摧残。“哀斯民之增劳”一句有如《离骚》“哀民生之多艰”一句,将自己和民众的痛苦全部包含在内。“攒林麓”二句以林麓代丛棘,以虎豹代狱大,以明喻第二次点题。“胡井眢”句就自身立言:我为何这样缺乏远见,乃至历尽坎坷险阻而无处逃遁,没有出路?作者为了实现政治理想而参加“永贞革新”,正所谓“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结果却是远贬蛮荒,正是“井眢管视”。“顾幽昧”二句,立即转入正论,这是第三次点题,其中“虽圣”一词有着强烈的反讽意味。最后以“山之囚吾”第四次点题,淋漓尽致地抒泄了作者的痛苦与悲凉。
全赋一韵到底,一气呵成,通过“借喻”的手法,突破传统的“以朝市为笼”,把永州的群山比作狴牢,以极为奇特的构思,通过两句说一事来层层推进,巧妙而强烈地表达了作者压抑十年却无处诉说的幽怨激愤。
此赋作于元和九年(814年),此时柳宗元被贬谪于永州,此地四面环山,久不得出,因此,丘林草木都视被柳宗元视为囚牢,故有作此赋。
名家点评
近代教育家、政治家章士钊《柳文指要》:将《永州八记》与《囚山赋》对读,同一地也,而所处者感情之向背,如此其风马牛不相及。

岑公相门子,雅望归安石。
奕世皆夔龙,中台竟三拆。
至人达机兆,高揖九州伯。
奈何天地间,而作隐沦客。
贵道能全真,潜辉卧幽邻。
探元入窅默,观化游无垠。
光武有天下,严陵为故人。
虽登洛阳殿,不屈巢由身。
余亦谢明主,今称偃蹇臣。
登高览万古,思与广成邻。
蹈海宁受赏,还山非问津。
西来一摇扇,共拂元规尘。
先生,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及帝握赤符,乘六龙,得圣人之时,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既而动星象,归江湖,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
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候,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岂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以奉祠事。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东吴王孙冁然而咍,曰:夫上图景宿,辨于天文者也。下料物土,析于地理者也。古先帝代,曾览八紘之洪绪。一六合而光宅,翔集遐宇。鸟策篆素,玉牒石记。乌闻梁岷有陟方之馆、行宫之基欤?而吾子言蜀都之富,禺同之有。玮其区域,美其林薮。矜巴汉之阻,则以为袭险之右。徇蹲鸱之沃,则以为世济阳九。龌龊而算,顾亦曲士之所叹也。旁魄而论都,抑非大人之壮观也。何则?土壤不足以摄生,山川不足以周卫。公孙国之而破,诸葛家之而灭。兹乃丧乱之丘墟,颠覆之轨辙。安可以俪王公而著风烈也?玩其碛砾而不窥玉渊者,未知骊龙之所蟠也。习其獘邑而不睹上邦者,未知英雄之所躔也。
子独未闻大吴之巨丽乎?且有吴之开国也,造自太伯,宣于延陵。盖端委之所彰,高节之所兴。建至德以创洪业,世无得而显称。由克让以立风俗,轻脱躧于千乘。若率土而论都,则非列国之所觖望也。故其经略,上当星纪。拓土画疆,卓荦兼并。包括干越,跨蹑蛮荆。婺女寄其曜,翼轸寓其精。指衡岳以镇野,目龙川而带坰。
尔其山泽,则嵬嶷嶢屼,巊冥郁岪。溃渱泮汗,滇㴐淼漫。或涌川而开渎,或吞江而纳汉。磈磈巍巍,滮滮涆涆。䃢碒乎数州之间,灌注乎天下之半。百川派别,归海而会。控清引浊,混涛并濑。濆薄沸腾,寂寥长迈。濞焉汹汹,隐焉磕磕。出乎大荒之中,行乎东极之外。经扶桑之中林,包汤谷之滂沛。潮波汨起,回复万里。歊雾漨浡,云蒸昏昧。泓澄奫潫,澒溶沆瀁。莫测其深,莫究其广。澶湉漠而无涯,㹅有流而为长。瑰异之所丛育,鳞甲之所集往。
于是乎长鲸吞航,修鲵吐浪。跃龙腾蛇,鲛鲻琵琶。王鲔鯸鲐,鮣龟鱕䱜。乌贼拥剑,𪓟鼊鲭鳄。涵泳乎其中。葺鳞镂甲,诡类舛错。泝洄顺流,噞喁沈浮。鸟则鵾鸡鸀鳿,鸘鹄鹭鸿。鶢鶋避风,候雁造江。鸂鶒鷛𪆂,鶄鹤鶖鶬。鹳鸥鷁鸬,泛滥乎其上。湛淡羽仪,随波参差。理翮整翰,容与自玩。雕啄蔓藻,刷荡漪澜。鱼鸟聱耴,万物蠢生。芒芒黖黖,慌罔奄欻,神化翕忽,函幽育明。穷性极形,盈虚自然。蚌蛤珠胎,与月亏全。巨鳌贔屓,首冠灵山。大鹏缤翻,翼若垂天。振荡汪流,雷拚重渊。殷动宇宙,胡可胜原!
岛屿绵邈,洲渚冯隆。旷瞻迢递,迥眺冥蒙。珍怪丽,奇隙充。径路绝,风云通。洪桃屈盘,丹桂灌丛。琼枝抗茎而敷橤,珊瑚幽茂而玲珑。增冈重阻,列真之宇。玉堂对溜,石室相距。蔼蔼翠幄,袅袅素女。江斐于是往来,海童于是宴语。斯实神妙之响象,嗟难得而覼缕!
尔乃地势坱圠,卉木镺蔓。遭薮为圃,值林为苑。异荂蓲蘛,夏晔冬蒨。方志所辨,中州所羡。草则藿蒳豆蔻,姜汇非一。江蓠之属,海苔之类。纶组紫绛,食葛香茅。石帆水松,东风扶留。布濩皋泽,蝉联陵丘。夤缘山岳之岊,幂历江海之流。扤白蒂,衔朱蕤。郁兮䓲茂,晔兮菲菲。光色炫晃,芬馥肸蠁。职贡纳其包匦,离骚咏其宿莽。木则枫柙櫲樟,栟榈枸桹。绵杬杶栌,文欀桢橿。平仲桾櫏,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树。宗生高冈,族茂幽阜。擢本千寻,垂荫万亩。攒柯挐茎,重葩殗叶。轮囷蚪蟠,𡍪㙷鳞接。荣色杂糅,绸缪缛绣。宵露霮䨴,旭日晻㫲。与风䬙扬,䬀浏飕飀。鸣条律畅,飞音响亮。盖象琴筑并奏,笙竽俱唱。其上则猿父哀吟,𤟤子长啸。狖鼯猓然,腾趠飞超。争接县垂,竞游远枝。惊透沸乱,牢落翬散。其下则有枭羊麡狼,猰貐貙象。乌菟之族,犀兕之党。钩爪锯牙,自成锋颖。精若耀星,声若云霆。名载于山经,形镂于夏鼎。
其竹则篔簹箖箊,桂箭射筒。柚梧有篁,篻簩有丛。苞笋抽节,往往萦结。绿叶翠茎,冒霜停雪。橚矗森萃,蓊茸萧瑟。檀栾蝉蜎,玉润碧鲜。梢云无以逾,嶰谷弗能连。鸑鷟食其实,鵷鶵扰其间。其果则丹橘馀甘,荔枝之林。槟榔无柯,椰叶无阴。龙眼橄榄,棎榴御霜。结根比景之阴,列挺衡山之阳。素华斐,丹秀芳。临青壁,系紫房。鹧鸪南翥而中留,孔雀綷羽以翱翔。山鸡归飞而来栖,翡翠列巢以重行。其琛赂则琨瑶之阜,铜锴之垠。火齐之宝,骇鸡之珍。頳丹明玑,金华银朴。紫贝流黄,缥碧素玉。隐赈崴㠢,杂插幽屏。精曜潜颖,硩陊山谷。碕岸为之不枯,林木为之润黩。隋侯于是鄙其夜光,宋王于是陋其结绿。
其荒陬谲诡,则有龙穴内蒸,云雨所储。陵鲤若兽,浮石若桴。双则比目,片则王馀。穷陆饮木,极沈水居。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开北户以向日,齐南冥于幽都。其四野,则畛畷无数,膏腴兼倍。原隰殊品,窊隆异等。象耕鸟耘,此之自与。穱秀菰穗,于是乎在。煮海为盐,采山铸钱。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
徒观其郊隧之内奥,都邑之纲纪。霸王之所根柢,开国之所基趾。郛郭周匝,重城结隅。通门二八,水道陆衢。所以经始,用累千祀。宪紫宫以营室,廓广庭之漫漫。寒暑隔阂于邃宇,虹霓回带于云馆。所以跨跱焕炳万里也。造姑苏之高台,临四远而特建,带朝夕之浚池,佩长洲之茂苑。窥东山之府,则坏宝溢目;䚕海陵之仓,则红粟流衍。起寝庙于武昌,作离宫于建业。阐阖闾之所营,采夫差之遗法。抗神龙之华殿,施荣楯而捷猎。崇临海之崔巍,饰赤乌之韡晔。东西胶葛,南北峥嵘。房栊对櫎,连阁相经。阍闼谲诡,异出奇名。左称弯碕,右号临硎。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虽兹宅之夸丽,曾未足以少宁。思比屋于倾宫,毕结瑶而构琼。高闱有闶,洞门方轨。朱阙双立,驰道如砥。树以青槐,亘以绿水。玄荫眈眈,清流亹亹。列寺七里,侠栋阳路。屯营栉比,解署棊布。横塘查下,邑屋隆夸。长干延属,飞甍舛互。
其居则高门鼎贵,魁岸豪杰。虞魏之昆,顾陆之裔。歧嶷继体,老成弈世。跃马叠迹,朱轮累辙。陈兵而归,兰锜内设。冠盖云荫,闾阎阗噎。其邻则有任侠之靡,轻訬之客。缔交翩翩,傧从弈弈。出蹑珠履,动以千百。里宴巷饮,飞觞举白。翘关扛鼎。拚射壶博。鄱阳暴谑,中酒而作。
于是乐只衎而欢饫无匮,都辇殷而四奥来暨。水浮陆行,方舟结驷。唱棹转毂,昧旦永日。开市朝而并纳,横闤闠而流溢。混品物而同廛,并都鄙而为一。士女伫眙,商贾骈坒。紵衣絺服,杂沓傱萃。轻舆按辔以经隧,楼船举颿而过肆。果布辐凑而常然,致远流离与珂珬。䌖贿纷纭,器用万端。金镒磊砢,珠琲阑干。桃笙象簟,韬于筒中;蕉葛升越,弱于罗纨。㒊譶泶㺒,交贸相竞。喧哗喤呷,芬葩荫映。挥袖风飘而红尘昼昏;流汗霢霂而中逵泥泞。
富中之氓,货殖之选。乘时射利,财丰巨万。竞其区宇,则并疆兼巷;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趫材悍壮,此焉比庐。捷若庆忌,勇若专诸。危冠而出,竦剑而趋。扈带鲛函,扶揄属镂藏鍦于人,去𢧕自闾。家有鹤膝,户有犀渠。军容蓄用,器械兼储。吴钩越棘,纯钧湛卢。戎车盈于石城,戈船掩乎江湖。
露往霜来,日月其除。草木节解,鸟兽腯肤。观鹰隼,诫征夫。坐组甲,建祀姑。命官帅而拥铎,将校猎乎具区。乌浒狼䐠,夫南西屠。儋耳黑齿之酋,金邻象郡之渠。骉駥飍矞,靸霅警捷,先驱前涂。俞骑骋路,指南司方。出车槛槛,被练锵锵。吴王乃巾玉辂,轺驌骦。旗鱼须,常重光。摄乌号,佩干将。羽旄扬蕤,雄戟耀芒。贝胄象弭,织文鸟章。六军袀服,四骐龙骧。峭格周施,罿罻普张。罼䍐琐结,罠蹏连纲。阹以九疑,御以沅湘。輶轩蓼扰,彀骑炜煌。袒裼徒搏,拔距投石之部。猿臂骿胁,狂趭犷猤。鹰瞵鹗视,䟃𧽼翋𦑶。若离若合者,相与腾跃乎莽䍚之野。干卤殳鋋,旸夷勃卢之旅。长𥍟短兵,直发驰骋。儇佻坌并,衔枚无声。悠悠旆旌者,相与聊浪乎昧莫之坰。钲鼓叠山,火烈熛林。飞爓浮烟,载霞载阴。菈擸雷硠,崩峦弛岑。鸟不择木,兽不择音。𧇭甝虪,𩓇麋麖。蓦六驳,追飞生。弹鸶鶁,射猱㹶。白雉落,黑鸩零。陵绝嶚嶕,聿越巉险。跇逾竹柏,𤣆猭杞楠。封狶𧀔,神螭掩。刚镞润,霜刃染。
于是弭节顿辔,齐镳驻跸。徘徊倘佯,寓目幽蔚。览将帅之拳勇,与士卒之抑扬。羽族以觜距为刀铍,毛群以齿角为矛铗,皆体著而应卒。所以挂扢而为创痏,冲踤而断筋骨。莫不衄锐挫芒,拉捭摧藏。虽有石林之岝崿,请攘臂而靡之;虽有雄虺之九首,将抗足而跐之。颠覆巢居,剖破窟宅。仰攀鵔鸃,俯蹴豺貘。刦剞熊罴之室,剽掠虎豹之落。猩猩啼而就禽,𥜿𥜿笑而被格。屠巴蛇,出象骼。斩鹏翼,掩广泽。轻禽狡兽,周章夷犹。狼跋乎紭中,忘其所以睒睗,失其所以去就。魂褫气慑而自踢䟮者,应弦饮羽,形偾景僵者,累积而增益,杂袭错缪。倾薮薄,倒岬岫。岩穴无豜豵,翳荟无𪋯鹨。思假道于丰隆,披重霄而高狩。笼乌兔于日月,穷飞走之栖宿。
嶰涧閴,冈岵童。罾罘满,效获众。回靶乎行邪,睨观鱼乎三江。泛舟航于彭蠡,浑万艘而既同。弘舸连舳,巨槛接舻。飞云盖海,制非常模。叠华楼而岛跱,时仿佛于方壶。比鷁首而有裕,迈馀皇于往初。张组帏,构流苏。开轩幌,镜水区。槁工檝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责千里于寸阴,聊先期而须臾。棹讴唱,箫籁鸣。洪流响,渚禽惊。弋磻放,稽鹪䳟。虞机发,留鵁鶄。钩铒纵横,网罟接绪。术兼詹公,巧倾任父。筌䱍䲛,鲡鱨魦。罩两魪,罺鰝鰕。乘鲎鼋鼍,同罛共罗。沈虎潜鹿,馽龓僒束。鰴鲸辈中于群犗,搀抢暴出而相属。虽复临河而钓鲤,无异射鲋于井谷。
结轻舟而竞逐,迎潮水而振缗。想萍实之复形,访灵夔于鲛人。精卫衔石而遇缴,文鳐夜飞而触纶。北山亡其翔翼,西海失其游鳞。雕题之士,镂身之卒。比饰虬龙,蛟螭与对。简其华质,则𠃸锦缋。料其虓勇,则雕悍狼戾。相与昧潜险,搜瑰奇。摸蝳蝐,扪觜𧓈。剖巨蚌于回渊,濯明月于涟漪。
毕天下之至异,讫无索而不臻。溪壑为之一罄,川渎为之中贫。哂澹台之见谋,聊袭海而徇珍。载汉女于后舟,追晋贾而同尘。汨乘流以砰宕,翼颸风之䬟䬟。直冲涛而上濑,常沛沛以悠悠。汔可休而凯归,揖天吴与阳侯。指包山而为期,集洞庭而淹留。数军实乎桂林之苑,飨戎旅乎落星之楼。置酒若淮泗,积肴若山丘。飞轻轩而酌绿酃,方双辔而赋珍羞。饮烽起,釂鼓震。士遗倦,众怀欣。幸乎馆娃之宫,张女乐而娱群臣。罗金石与丝竹,若钧天之下陈。登东歌,操南音。胤阳阿,咏韎任。荆艳楚舞,吴愉越吟。翕习容裔,靡靡愔愔。
若此者,与夫唱和之隆响,动锺鼓之铿耾。有殷坻颓于前,曲度难胜。皆与谣俗汁协,律吕相应。其奏乐也,则木石润色;其吐哀也,则凄风暴兴。或超延露而驾辩,或逾绿水而采菱。军马弭髦而仰秣,渊鱼竦鳞而上升。酣湑半,八音并。欢情留,良辰征。鲁阳挥戈而高麾,回曜灵于太清。将转西日而再中,齐既往之精诚。
昔者夏后氏朝群臣于兹土,而执玉帛者以万国。盖亦先生之所高会,而四方之所轨则。春秋之际,要盟之主。阖闾信其威,夫差穷其武。内果伍员之谋,外骋孙子之奇。胜强楚于柏举,栖劲越于会稽。阙沟乎商鲁,争长于黄池。徒以江湖险陂,物产殷充。绕溜未足言其固,郑白未足语其丰。士有陷坚之锐,俗有节概之风。睚眦则挺剑,喑呜则弯弓。拥之者龙腾,据之者虎视。麾城若振槁,搴旗若顾指。虽带甲一朝,而元功远致。虽累叶百叠,而富强相继。乐湑衎其方域,列仙集其土地。桂父练形而易色,赤须蝉蜕而附丽。中夏比焉,毕世而罕见,丹青图其珍玮,贵其宝利也。舜禹游焉,没齿而忘归,精灵留其山阿,玩其奇丽也。剖判庶士,商搉万俗。国有郁鞅而显敞,邦有湫厄而蜷局。伊兹都之函弘,倾神州而韫椟。仰南斗以斟酌,兼二仪之优渥。
繇此而揆之,西蜀之于东吴,小大之相绝也,亦犹棘林萤耀,而与夫樳木龙烛也。否泰之相背也,亦犹帝之悬解,而与桎梏疏属也。庸可共世而论巨细,同年而议丰确乎?暨其幽遐独邃,寥廓闲奥。耳目之所不该,足趾之所不蹈。倜傥之极异,誳诡之殊事,藏理于终古,而未寤于前觉也。若吾子之所传,孟浪之遗言,略举其梗概,而未得其要妙也。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剑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
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烈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祐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
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有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 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
淡平野之霭霭,忽孤城之如块。风吹沙以苍莽,怅楼橹之安在。横门豁以四达,故道宛其未改。彼野人之何知,方伛偻而畦菜。嗟夫,昆阳之战,屠百万于斯须,旷千古而一快。想寻邑之来阵,兀若驱云而拥海。猛士扶轮以蒙茸,虎豹杂沓而横溃。罄天下于一战,谓此举之不再。方其乞降而未获,固已变色而惊悔。忽千骑之独出,犯初锋于未艾。始凭轼而大笑,旋弃鼓而投械。纷纷籍籍死于沟壑者,不知其几何人,或金章而玉佩。彼狂童之僭窃,盖已旋踵而将败。岂豪杰之能得,尽市井之无赖。贡符献瑞一朝而成群兮,纷就死之何怪。独悲伤于严生,怀长才而自浼。岂不知其必丧,独徘徊其安待。过故城而一吊,增志士之永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