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风丝雨笼烟絮,玉点香球。玉点香球,尽日东风不满楼。
暗将亡国伤心事,诉与东流。诉与东流,万里长江一带愁。
阵阵春风,丝丝细雨,裏笼着如烟似雾的柳絮。雨絮凝成小球,随风浮动,无休无依。整日东风不止,却不见暴风骤雨!
暗暗发愁,心情伤悲,只因为家与国都已破碎。这愁绪难自已,直把东流作知己。要问愁绪几多?宛如滔滔长江水。
上片写景,景中寓情。阵阵东风,丝丝细雨,笼罩着如烟似雾的杨花柳絮。晋才女谢道蕴曾用“柳絮因风起”形容大雪纷飞。这如雪的柳絮在东风的吹送下翻飞着。玉点,即雨点。雨打飞絮,落在地上滚成小球。小球随风流动,零落无依,正像此时的词人,被无情的政治风暴,吹打得天涯飘寒。末句“尽日东风不满楼”,虽未点人,但那“有人楼上愁”(李白《菩萨蛮》)的意念,已自然渗入读者脑际。这凄惨愁楚的暮春景象,也只有如此满腹愁肠的词人,才会尽收眼底。这“尽日东风不满楼”句,恰与晚唐李商隐《重过圣女祠》一诗的“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的句式、情调与境界接近。“不满旗”与“不满楼”,都是“东风无力”的表现,若用唐许浑“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句反衬,这“不满楼”的哀叹,正是年轻的词人期待大风暴的到来,冀盼明王朝东山再起而不得的失望而哀痛。
下片点出愁结所在,正是“亡国伤心事”。此时清廷的鹰爪正在到处搜捕他,这亡国的伤心之事,没有人可以诉说。四顾无人,江水滔滔,顺理成章,也只有“诉与东流”了。此中“暗将”二字,道出了词人的苦闷与辛酸。结句“诉与东流,万里长江一带愁”,与南唐后主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同一意境,只是比后主词更多了一层“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的客观景物的回声。似乎连万里长江,也在和无限感伤的词人同愁苦。这种艺术手法,明显看出师承陈子龙的痕迹,陈的《天仙子》有:“强将此恨问花枝,嫣红积,莺如织……”之句。师生同为烈士,同为杰出的时代歌手,当然会弹奏出同样的时代最强音,一直绵延熏陶着无数后来的中华儿女。
南明弘光元年(1645年),清兵渡江,福王政权崩溃。当时作者年仅十五岁,即随父允彝举兵抗清。他们先随吴志葵水师参与恢复苏州城的战役;兵败后,吴志葵被捕遭杀害,夏允彝投水殉难。次年作者随父执陈子龙加入吴易义师,毁家纾难,不幸再遭失败。此后作者便漂泊于太湖地区,行动隐蔽,图谋再举。此词即作于兵败漂泊之际。
戎州登临胜景,未尝不歌渔父家风,以谢江山。门生请问:先生家风如何?为拟金华道人作此章。
一波才动万波随,蓑笠一钩丝。金鳞正在深处,千尺也须垂。
吞又吐,信还疑,上钩迟。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时北兵已迫修门外,战,守,迁皆不及施。缙绅、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莫知计所出。会使辙交驰,北邀当国者相见,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纾祸。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初,奉使往来,无留北者,予更欲一觇北,归而求救国之策。于是辞相印不拜,翌日,以资政殿学士行。
初至北营,抗词慷慨,上下颇惊动,北亦未敢遽轻吾国。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贾余庆献谄于后,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遂不可收拾。予自度不得脱,则直前诟虏帅失信,数吕师孟叔侄为逆,但欲求死,不复顾利害。北虽貌敬,实则愤怒,二贵酋名曰“馆伴”,夜则以兵围所寓舍,而予不得归矣。
未几,贾余庆等以祈请使诣北,北驱予并往,而不在使者之目。予分当引决,然而隐忍以行,昔人云:将以有为也。至京口,得间奔真州,即具以北虚实告东西二阃,约以连兵大举。中兴机会,庶几在此。留二日,维扬帅下逐客之令,不得已,变姓名,诡踪迹,草行露宿,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穷饿无聊,追购又急;天高地迥,号呼靡及。已而得舟,避渚州,出北海,然后渡扬子江,入苏州洋,展转四明、天台,以至于永嘉。
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当死;骂逆贼当死;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去京口,挟匕首以备不测,几自刭死;经北舰十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彷徨死;如扬州,过瓜洲扬子桥,竟使遇哨,无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夜趋高邮,迷失道,几陷死;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逃死;至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无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几以不纳死;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呜呼,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予在患难中,间以诗记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废,道中手自抄录。使北营,留北关外,为一卷;发北关外,历吴门。毘陵,渡瓜洲,复还京口,为一卷;脱京口,趋真州。扬州。高邮。泰州。通州,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来三山,为一卷。将藏之于家,使来者读之,悲予志焉。
呜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为?所求乎为臣,主辱,臣死有余僇;所求乎为子,以父母之遗体行殆,而死有余责。将请罪于君,君不许;请罪于母,母不许。请罪于先人之墓,生无以救国难,死犹为厉鬼以击贼,义也。赖天之灵,宗庙之福,修我戈矛,从王于师,以为前驱;雪九庙之耻,复高祖之业;所谓誓不与贼俱生,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亦义也。嗟夫!若予者,将无往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于草莽,予虽浩然无所愧怍,然微以自文于君亲,君亲其谓予何!诚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见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复何憾哉!复何憾哉!
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庐陵文天祥自序其诗,名曰《指南录》。
麝烟深漾。人拥缑笙氅。新恨暗随新月长。不辨眉尖心上。
六花斜扑疏帘。地衣红锦轻沾。记取暖香如梦,耐他一晌寒岩。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学于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
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