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结缡,便遭大变,而累淑女,相依外家。未尝以家门衰,微见颜色。虽德曜齐眉,未可相喻。贤淑和孝,千古所难。不幸至今,吾又不得不死,吾死之后,夫人又不得不生。上有双慈,下有一女,则上养下育,托之谁乎?然相劝以生,复何聊赖!芜田废地,已委之蔓草荒烟;同气连枝,原等于隔肤行路。青年丧偶,才及二九之期;沧海横流,又丁百六之会。茕茕一人,生理尽矣!呜呼!言至此,肝肠寸寸断,执笔辛酸,对纸泪滴,欲书则一字俱无,欲言则万般难吐。吾死矣,吾死矣!方寸已乱。平生为他人指画了了,今日为夫人一思究竟,便如乱丝积麻。身后之事,一听裁断,我不能道一语也。停笔欲绝。去年江东储贰诞生,各官封典俱有,我不曾得。夫人,夫人!汝亦明朝命妇也。吾累汝,吾误汝,复何言哉!呜呼!见此纸如见吾也。外书奉秦篆细君。
成婚仅三个月时,便遇到了大的动乱,连累你住在自己父母家中,你从来没有因为家庭的盛衰而流露出不如意的脸色。即使贤德的孟光,也不能和你相比。贤惠和顺、孝敬老人,是自古以来难以做到的。不幸的是到了今天,我又不能不死;我死了以后,你又不得不活下去。上有两位母亲,下有一个女儿,赡养老人、抚育幼女,能托付给谁呢?但是劝你活下去,你又有什么可依靠的呢!荒芜的田地,已任凭它长满了荒草;同族的亲属,如同无关的路人。你年纪轻轻就要失去配偶,才刚刚18岁;天下大乱,又遇到了厄运。孤孤单单,生活的道路已经穷尽了。唉! 写到这儿,我肝肠寸断。拿着笔心中酸楚,面对着纸泪水不断滴下,想写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想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内心已乱。一生为别人指点安排,清楚明白得很,现在为你想一想结局,心中竟如同一团乱麻。我死后一切事任凭你考虑决定,我不能再说一句话了。放下笔来痛苦欲绝。去年江东储君诞生,各位官员都得到了封典,我没有得到。夫人,夫人!你也是先朝的命妇啊。我连累了你,我耽误了你,还再说什么呢!唉,看到这封信就如同见到了我。致妻子秦篆。
夏完淳是一位著名的民族英雄,面对敌人的屠刀,他毫不畏惧;对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他满含柔情。身陷囹圄之中,即将奔赴刑场,他仍不能忘情于结发妻子,用这封绝笔书表达了对妻子的思恋、感激及歉意,感人至深。
结婚仅仅了个月,便逢清兵攻占江南。夏完淳离开新婚妻子,毅然投身到了抗清斗争之中。妻子只好回到娘家暂住,没有丝毫怨言。现在夏完淳又将被杀害,妻子既要赡养老人,又要抚养幼女,家中田地荒芜,亲戚朋友如同路人,生活艰辛。想到这些,作者肝肠寸断,泪水满面,却一筹莫展。又回忆起去年别的官员都曾得到皇帝的荣典,自己却未曾得到,未能为妻子留下任何家业与名誉,不禁深深地感到有愧于妻子。
信虽然不长,但它是作者用血和泪写成的,中间几次“停笔欲绝”,可见作者写这封信时的痛苦悲愤。然而即使如此,作者也决不向敌人乞降求饶。宁可自己吞尝生离死别的苦果,也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大义凛然地赴死,这就是一位少年民族英雄的光辉形象。
这封信还表现了这位民族英雄平等地、满怀敬意地对待妻子,是一位侠义柔肠的豪杰。他不是不热爱生活,不是不爱妻子女儿,但为了民族大业,为了反抗侵略,他可以置国家于小家之先,置个人安危于不顾。 他之所以英勇奋战,甚至于献出生命,实际上是为了亲人后代生活得更幸福、更美好。
作者诀别遗书,多悲愤之词。但言已少而言妻多,谈死少而言妻多。洋溢着作者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信中流露的封建道德、迷信观念,表现了作者的历史局限性,不足为训,然而也不应过多苛求古人。
1647年(永历元年)夏,因托人向鲁王上表谢其遥控中书舍人事被发觉,夏完淳被捕,拘禁在南京狱中,期间,他写了这封给妻子的绝笔信。
古婵娟,苍鬟素靥,盈盈瞰流水。断魂十里。叹绀缕飘零,难系离思。故山岁晚谁堪寄。琅玕聊自倚。谩记我、绿蓑冲雪,孤舟寒浪里。
三花两蕊破蒙茸,依依似有恨,明珠轻委。云卧稳,蓝衣正、护春憔悴。罗浮梦、半蟾挂晓,幺凤冷、山中人乍起。又唤取、玉奴归去,余香空翠被。
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录大辟囚三百余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哉?
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所以纵之乎?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德与夫知信义者哉?不然,太宗施德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此又不通之论也!
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尔。然此必无之事也。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尔。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舜、三王之治,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
太原王弘中在连州,与学佛人景常、元慧游。异日,从二人者行于其居之后,丘荒之间,上高而望,得异处焉。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椔翳。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洼者为池而缺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自是,弘中与二人者晨往而夕忘归焉,乃立屋以避风雨寒暑。
既成,愈请名之,其丘曰“竢德之丘“,蔽于古而显于今,有竢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德, 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德也; 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时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钟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高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
于是州民之老,闻而相与观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无与‘燕喜’者比。经营于其侧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弘中自吏部郎贬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经,自蓝田入商洛,涉淅、湍,临汉水,升岘首以望方城;出荆门,下岷江,过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逾岭,蝯狖所家,鱼龙所宫,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于山水饫闻而厌见也。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弘中之德,与其所好,可谓协矣。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于天朝也不远矣。遂刻石以记。
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
湖海倦游客,江汉有归舟。西风千里,送我今夜岳阳楼。日落君山云气,春到沅湘草木,远思渺难收。徙倚栏干久,缺月挂帘钩。
雄三楚,吞七泽,隘九州。人间好处,何处更似此楼头?欲吊沉累无所,但有渔儿樵子,哀此写离忧。回首叫虞舜,杜若满芳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