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午上高宗封事

宋代胡铨

绍兴八年十一月日,右通直郎枢密院编修臣胡铨,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

臣谨按: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虏,专务诈诞,斯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者无故诱致虏使,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刘豫臣事丑虏,南面称王,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不拔之业,一旦豺狼改虑,捽而缚之,父子为虏。商鉴不远,而伦又欲陛下效之。

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犬戎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犬戎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宰执尽为陪臣,天下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变为胡服。异时豺狼无厌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哉!夫三尺童子至无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怫然怒。今丑虏,则犬豕也。堂堂大国,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为之邪?

伦之议乃曰:“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呜呼!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啖陛下哉?然而卒无一验,则虏之情伪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况丑虏变诈百出,而伦又以奸邪济之,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矣。

向者陛下间关海道,危如累卵,当时尚不肯北面臣敌,况今国势稍张,诸将尽锐,士卒思奋。只如顷者敌势陆梁,伪豫入寇,固尝败之于襄阳,败之于淮上,败之于涡口,败之于淮阴,较之前日蹈海之危,已万万矣!倘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我岂遽出虏人下哉?今无故而反臣之,欲屈万乘之尊,下穹庐之拜,三军之士不战而气已索。此鲁仲连所以义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虚名,惜夫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也!今内而百官,外而军民,万口一谈,皆欲食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闻,正恐一旦变作,祸且不测。臣窃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

虽然,伦不足道也,秦桧以心腹大臣而亦为之。陛下有尧舜之资,桧不能致陛下如唐虞,而欲导陛下为石晋。近者礼部侍郎曾开等引古谊以折之,桧乃厉声责曰:“侍郎知故事,我独不知!”则桧之遂非狠愎,已自可见。而乃建白,令台谏侍臣佥议可否,是明畏天下议己,而令台谏侍臣共分谤耳。有识之士,皆以为朝廷无人。吁,可惜哉!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变左衽之区,而为衣裳之会。秦桧,大国之相也,反驱衣冠之俗,归左衽之乡。则桧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实管仲之罪人矣。孙近附会桧议,遂得参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饥渴,而近伴食中书,谩不敢可否事。桧曰“虏可和”,近亦曰“可和”;桧曰“天子当拜”,近亦曰“当拜”。臣尝至政事堂,三发问而近不答,但曰:“已令台谏侍从议矣”。呜呼!参赞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虏骑长驱,尚能折冲御侮耶?臣窃谓:秦桧、孙近亦可斩也!

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耳,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小臣狂妄,冒渎天威,甘俟斧钺,不胜陨越之至!

白话译文

南宋绍兴八年十一月日,右通直郎枢密院编修官臣胡铨,恭敬地素食斋戒,沐浴净身,裁纸修书,冒着死罪行跪拜大礼,奉献于皇帝陛下:

臣谨慎地考察过,王伦本是一个不正派的小人,街市的无赖,不久前由于宰相没有眼力,因而推荐他去使金。他专干欺诈的勾当,欺骗皇上,突然得了这一美差,天下人都切齿唾骂。现在他无故招来敌使,以诏谕江南为名,这是想使我宋朝治下成为他们的臣妾,想使我宋朝成为刘豫这样的人。刘豫侍奉金国,当了傀儡皇帝,自以为能够子孙万代不可动摇地传下去,而金人一下改变了主意,捉了他们,刘豫父子沦为囚徒。殷鉴不远,可王伦又想要陛下效法了。

宋朝的天下,是宋朝祖宗的天下;陛下所坐的天子之位,是祖宗的天子之位。如何能把祖宗的天下变为金人的天下,把祖宗的帝位变为金人小国的王位呢?陛下只要一下跪,那祖宗庙社的神灵,就将被夷狄所污;数百年宋朝治下的百姓,就都要沦为异族的臣民;朝廷官员就都成为陪臣;天下的士大夫,就都要撕毁冠冕,改穿胡服。今后豺狼有永不满足的需求,怎么知道他们就不会以对待刘豫那样的无礼来对待我们?三尺童子最无知,可是要指着猪狗叫他们下拜,他们也是会发怒的;现在这金人,就是猪狗,堂堂天朝,一致朝猪狗下拜,难道连孩子都感到羞耻的事,而陛下也忍心去做吗?

王伦的意见是:“我朝君臣只要向金人一下跪,徽宗的灵柩就可以回来,韦太后也可以回来做太后,钦宗也可以回来,中原地区也可以恢复。”啊,自从金人南下以来,主和派人物,哪个不以这种说法来诱惑陛下呢?可是最终却没有一个应验,这些金人实情的虚伪就可以明白了。陛下还不觉悟,耗尽人民财物也毫不顾恤,忘记国家大仇而不报。受辱忍耻,让天下人去臣服异族,甘心于此。就假定敌人一定肯议和,完全如王伦所说的那样,天下后世又会说陛下是怎样的君主呢?何况敌人变诈百出,而王伦又以诡计帮助他们。这样,徽宗的灵柩是一定不会送还的,太后、钦宗皇帝也是一定不能回来的,中原也是决不可得的。而此膝一屈,就不能再伸,国势衰落,就无法再振,只能为它恸哭流涕而长长叹息了!

当初陛下秘密从海道辗转南下,危如累卵。当时尚且不愿北面向敌称臣,何况现在国势稍又强盛,诸将竭尽锐气杀敌,士卒渴望奋起抗战,比如前不久敌人到处侵扰,刘豫入侵,就被岳飞击败于湖北襄阳,被韩世忠击败于江苏江都,被杨沂中击败于安徽定远,被赵立击败于江苏淮阴,这比起当初的辗转海上的危急形势,就已是胜过万万倍了。如果不得已用兵,我们难道就会居于敌人之下吗?现在陛下无故反要臣服金国,要委屈陛下的尊严,去向金国朝廷下拜。三军战士,不战而士气就已衰竭了。这就是鲁仲连仗义不尊秦为帝的原因,不是顾惜尊秦为帝的名声,而是痛惜天下的形势不应该如此。现在内至百官,外至军民,众口一言,都要吃了王伦的肉,谤议纷纷,陛下不听,就恐天下一旦有变,祸患将无法预料,臣私下认为不斩王伦,国家的存亡将不可知。

虽说是这样,王伦还是不足为道的,秦桧身为心腹大臣却也这样做。陛下有尧舜的资质,但秦桧不能使陛下如尧舜,却要使陛下当后晋的石敬瑭。最近礼部侍郎曾开等人引古人所说道理批评秦桧,秦桧就严厉地斥责说:“侍郎知道古人的事,难道我就不知道吗?”这样,秦桧坚持错误,凶狠固执,已是可以看出的了。而秦桧还建议让御史台、谏院官吏来公议议和可否,这是他害怕天下人指责自己,因而让大臣们一起分受舆论的谴责。有识之士都以为朝中无正人。唉,可惜啊!孔子说:“要是没有管仲,我们大概都要披散头发,穿着左边开襟的衣服了。”管仲只是霸者的辅佐大臣,尚且能把异族之地变为中原百姓之地。秦桧是大国的宰相,反而让中原的百姓归人异族之乡,那么,秦桧不单是陛下的罪人,实在也是古人管仲的罪人。近来孙近因附和秦桧,于是得授参知政事。天下人向往太平,如饥似渴,而孙近这个伴食中书,全不敢对任何事情说一句“可”或“不可”。秦桧说:“敌人可讲和。”孙近也说:“可讲和。”秦桧说:“天子当拜。”孙近也说:“当拜。”我曾到政事堂,问了几个问题,可孙近都不回答,只说:“已让御史台、谏院侍从讨论了。”啊,协助办理国家大事,白白用来充数已到如此地步,假如敌人长驱直入,还能阻止敌人的冲击、抵御敌人的侵侮吗?臣私下认为,秦桧、孙近也可斩。

为臣不过是枢密院一个充数的编修官,民族大义告诉我不能和仇敌同立于天底下。我的小小的心愿,就是希望把这三人斩首,悬首示众,然后拘留敌使,指斥他们的无礼,再慢慢来出兵讨伐有罪的敌人,这样三军将士,不用打仗就会士气倍增。不然的话,臣就宁赴东海而死,岂能在金国的小朝廷苟求活命?小臣狂妄冒犯天威,甘愿等待杀头的处罚,臣不胜惶恐。

词句注释

  1. 封事:密封的奏章。古时群臣上奏章表,一般不用封缄,如事涉机密,为防泄露,就封以皂囊(黑色丝织口袋)。
  2. 绍兴:南宋皇帝赵构年号,1131年至1162年。十一月日:十一月某日。
  3. 右通直郎:官职,六品文官。枢密院:官署名称。宋代枢密院主要管理军事机密及边防等事,与中书省并称“二府”,同为最高国务机关。枢密院长官枢密使、知枢密院事以士人充任,副职间用武臣。编修:官职名,掌修国史、实录。枢密院设编修官,负责编纂记述。绍兴五年,胡铨任枢密院编修官。
  4. 斋沐:斋戒沐浴,以示虔诚。裁书:裁笺作书,写信。这里指写此封事。
  5. 谨按:恭敬论述。按,经过考察核实得出的结论。
  6. 王伦:字正道,莘县(今山东莘县)人。绍兴七年(1137年),宋徽宗和宁德后死于金国,王伦任迎奉梓宫使,出使金国,答应割地议和。绍兴八年(1138年),王伦出使金国,不久即与金国使臣同回临安。绍兴九年(1139年),王伦再次出使金国被拘,六年后拒绝降金,自云:“臣今将命被留,欲污以伪职,臣敢爱一死以辱命!”遂被金国君主勒死。《宋史》对王伦颇多贬词,赵翼《廿二史札记》有为其辩白之语,可供参考。狎(xiá)邪:行为放荡,品行不端。
  7. 顷:不久以前。缘:因为。宰相:指秦桧,时任宰相,力主与金讲和。北宋末年任御史中丞,与宋徽宗、宋钦宗一起被金人俘获。被释南归后,两任南宋宰相,前后执政十九年。曾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岳飞而遗臭万年。
  8. 举:推举。使虏:出使金朝。虏,对敌人蔑称。下文丑虏、犬戎、夷狄等,皆有蔑视意。
  9. 专务诈诞:只说些欺诈虚妄的话。
  10. 斯罔天听:骗取皇帝的信任。天听,天子的听闻。
  11. “今者”句:绍兴八年(1138年)金国国君派遣萧哲、张通古为江南诏谕使,同王伦使宋,以“诏谕”为名,即将宋视为属国,因为古代国君告知臣下或百姓才叫“诏谕”,故引起宋朝士人抗议。据《宋史·王伦传》:“金主亶为设宴三日,遣签书宣会院事萧哲、左司郎中张通古为江南诏谕使,偕伦来。朝论以金使肆嫚,抗论甚喧,多归罪伦。”
  12. 臣妾我:使我为臣妾。男称臣,女称妾,表示被统治的身份。
  13. 刘豫我:使我变成刘豫那样的附庸。刘豫,字彦游,阜城(今河北交河)人,南宋叛臣,金傀儡政权伪齐皇帝。金兵南下不久降金,建炎四年(1130年),被金人立为“大齐”皇帝,建都大名(今属河北),后迁汴京(今河南开封),统治河南、陕西之地,配合金兵攻宋。绍兴七年(1137年)被废黜,父子二人皆为阶下囚,后迁居临潢(今内蒙古巴林左旗附近)而死。
  14. 臣事:像臣子那样去侍奉。
  15. 不拔:不可拔除,不可动摇。形容牢固。
  16. 捽:泛指抓,揪。
  17. 商鉴不远:即殷鉴不远,宋人避宋太祖父赵弘殷讳,改殷为商。语出《诗·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谓殷人子孙应以夏的灭亡为鉴戒,后来泛指可以作为后人鉴戒的往事。文中是指刘豫称臣而终被金人诛杀的教训。
  18. 犬戎:旧时对中国少数民族的蔑称。
  19. 藩臣之位:附属国的臣子之位。
  20. 赤子:比喻百姓,人民。衽:衣襟。中国古代汉族习惯上衣襟右掩,称为右衽;而少数民族的服装,衣襟左掩。这里是以左衽作为受金人统治的代名词。
  21. 宰执:指宰相等执掌国家政事的重臣。
  22. 冠:指古代官吏所戴的礼帽。冕:古代天子、诸侯、卿、大夫等行朝仪、祭礼时所戴的礼帽。
  23. 胡服:少数民族的服装。
  24. 三尺童子:谓小儿。
  25. 犬豕:狗和猪。比喻鄙贱之人。
  26. 怫然:愤怒貌。
  27. 丑虏:对敌人的蔑称。
  28. “则梓宫”四句:梓宫,皇帝、皇后的灵柩,此指宋徽宗赵佶的灵柩。赵佶于绍兴五年(1135年)死于金国。太后,指高宗生母韦贤妃,与宋徽宗同被俘金国。高宗即位后,遥尊其母为皇太后。后迎归宋朝。渊圣,指宋钦宗赵桓,渊圣为宋钦宗的尊号。宋赵鼎《建炎笔录》:“靖康初,师道入枢府,渊圣尝问曰:‘在小官时,颇有见知者否?’”
  29. 变故:指靖康之变。公元1127年,金兵南下,攻克汴京,俘虏徽钦二帝。
  30. 啖:喂食,引申为利诱。
  31. 膏血:犹言民脂民膏。
  32. 含垢忍耻:忍受耻辱。
  33. 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甘心拿着天下而臣事金国。
  34. 何如主:怎样的君主。
  35. 变诈:欺诈。
  36. 济之:指王伦帮助金朝。
  37. 陵夷:由盛到衰,衰颓,衰落。
  38. 长太息:深深地叹息。
  39. 向者陛下间关海道:指建炎三至四年(1129年—1130年)宋高宗在金兵追击下从建康(今南京)逃往杭州、明州(今宁波)并航海到温州一事。间关,谓道路崎岖难行。
  40. 累卵:把鸡蛋堆叠起来,比喻极其危险。
  41. 北面:古代君主面朝南坐,臣子朝见君主则面朝北,所以对人称臣称为北面。
  42. 陆梁:跳跃貌,引申为嚣张、猖獗。
  43. 伪豫:指刘豫的伪政权。伪,不合法的。
  44. 固:通“故”,已经。败之于襄阳:指高宗绍兴四年(1134年),岳飞击溃刘豫大将李成,收复襄阳等地。事见《宋史·岳飞传》。
  45. 败之于淮上:指绍兴四年(1134年)韩世忠击溃金及刘豫大军,追至淮水一事。事见《宋史·韩世忠传》。
  46. 败之于涡口:指绍兴六年(1136年)杨沂中(又名存中)、张宗颜大败刘豫三十万大军事。事见《宋史·杨存中传》。涡口,涡水入淮水之口,在今安徽省怀远县东北。
  47. 败之于淮阴:绍兴四年(1134年),“帝亲征,王师大捷于淮阴”,事见《宋史·章谊传》。又绍兴三年,赵立破金兵于淮阴。
  48. 蹈海之危:航海,比喻危险。
  49. 万万:谓远远胜过当初。
  50. 遽:竟,就。出敌人下:指比敌人弱。
  51. 万乘之尊:皇帝的尊严。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车万乘(辆),后世以“万乘”指皇帝。
  52. 下穹庐之拜:向金国低首下拜。穹庐,古代游牧民族居住的毡帐,这里借指金国。
  53. 索:尽,完结。
  54. 鲁仲连:战国时期齐国高士。善于出谋划策,常周游各国,为其排难解纷。据《战国策·赵策三》记载:赵孝王九年(前257年),秦军围困赵国国都邯郸。魏王派使臣劝赵王尊秦为帝,赵王犹豫不决。鲁仲连力陈以秦为帝之害,说服赵、魏两国联合抗秦。两国接受其主张,秦军以此撤军。
  55. 谤议:非议。汹汹:形容声势盛大。
  56. 心腹大臣:皇帝亲信的大臣。
  57. 唐虞:尧、舜的朝代名。
  58. 石晋:指五代石敬瑭建立的后晋政权。石敬瑭勾引契丹兵灭除后唐,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受其册封,国号为晋,称契丹主为父皇帝,自称儿皇帝。
  59. 礼部侍郎:掌管礼乐、祭祀、教育、科举等事务机构的副长官。曾开:字天游,曾几之兄。他曾当面反对秦桧的议和,《宋史·曾几传》载:“公当强兵富国,尊主庇民,奈可自卑辱至此。”因而触怒秦桧,被贬徽州。古谊:即古义,古人所说的道理。折:驳斥,责难。
  60. 故事:旧事、典故。
  61. 遂非狠愎:坚持错误,固执而不听他人意见。
  62. 建白:陈述意见或有所倡议。
  63. 台谏:指御史台和谏议官。宋时以专司纠弹的御史为台官,以职掌建言的给事中、谏议大夫等为谏官。两者虽各有所司,而职责往往相混,故多以“台谏”泛称之。佥:众,皆。
  64. “孔子曰”三句:语出《论语·宪问》,意在肯定管仲的历史功绩,意思说如果没有管仲,我们可能还受外族的统治。微:非,无。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时期齐国著名的政治家。他被称为“春秋第一相”,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时期的第一霸主。被发,散发。
  65. 霸者:指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国君。任用管仲改革,选贤任能,加强武备,发展生产。号召“尊王攘夷”,助燕败北戎,援救邢、卫,阻止狄族进攻中原,国力强盛。联合中原各国攻楚之盟国蔡,与楚在召陵(今河南郾城东北)会盟。又安定周朝王室内乱,多次会盟诸侯,成为春秋五霸之首。佐:辅助。
  66. 衣裳之会:指齐桓公主持的各诸侯国的盟会。
  67. 衣冠:古代士以上的服装,这里指汉族地区的物质文明。
  68. 孙近:南宋无锡人,进士出身,累官至翰林院学士承旨。绍兴八年(1138年)附和秦桧主和,除参知政事,旋兼以同知枢密院事,对金使卑躬屈膝。傅会:附和,迎合。
  69. 参知政事:官职名称。参知政事和枢密使、副使、知枢密院事、签书枢密院事等,通称执政,与宰相合称宰执。
  70. 伴食中书:指居宰辅之位而无所作为。宋朝皇宫内别置中书,叫做“政事堂”,是宰相办公的地方,孙近身为宰相副职,处处附和秦桧,不作主张,所以称他为“伴食中书”。语出《旧唐书·卢怀慎传》:“怀慎与姚崇对掌枢密,怀慎自以为吏道不及崇,每事皆推让之。时人谓之‘伴食宰相’。”伴食,陪同进食。唐时朝会毕,宰相率百僚集尚书省都堂会食,后遂因以指身居相位而庸懦不能任事者。
  71. 谩:通“漫”,枉自,徒然。可否:赞成或反对。
  72. 当拜:指宋天子向金人跪拜。
  73. 政事堂:唐宋时宰相的总办公处。唐初始有此名,设在门下省,后迁到中书省。下设吏、枢机、兵、户、刑礼五房。北宋就中书内省设政事堂,简称中书,与枢密院分掌政、军,号称“二府”。元丰改制后,遂以尚书省的都堂为宰相办公所在,因也称都堂为政事堂。
  74. 参赞大政:参与决定国家大事。
  75. 取充位:占据官位而不负责任。《挥麈后录》卷十“取”字后有“容”字。
  76. 有如:如果。
  77. 折冲:击退敌军。折,挫败。御侮:抵御侵侮,与“折冲”意同。
  78. 备员枢属:当时胡铨任枢密院编修,故云。备员,充数,这里是谦称。
  79. 不与桧等共戴天:意谓与秦桧等人仇恨极深,不愿共生于天下。
  80. 区区:谦词,用于自称。指小的意思,含有愚拙的意思。
  81. 竿之藁街:用竹竿把头悬于金国使臣住的街上以示众。竿,用作动词,犹言“悬”。把头挂在竹竿上。藁街,汉朝的街名,在长安城南内,为汉代长安城中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者居住之所。羁留:扣押。
  82. 徐兴问罪之师:出兵讨伐敌人。徐兴,从容不迫地发起。
  83. 赴东海而死:这是借用战国鲁仲连的话,以此表示他坚决反对议和的态度。鲁仲连曾云:“彼则肆然而为帝,过而遂正于天下,则连有赴东海而死矣,吾不忍为之民也!”
  84. 小朝廷:指如果议和告成,宋朝将成为金国的附属。
  85. 冒渎:冒犯。天威:皇帝的威严。
  86. 甘俟斧钺:甘心等待处罚。俟,等待。斧钺,泛指兵器,借指刑罚、杀戮。
  87. 陨越:跌倒。封建社会上书皇帝时的套语,谓犯上而表示死罪之意。引申为惶恐。

作品赏析

在“绍兴和议”之前这场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深刻的政治斗争中,胡铨站在民族和人民的立场上,真理在握,义正辞严;但作为一个奏本,为了使赵构比较容易接受,又必须讲究斗争艺术。义正辞严和讲究策略的高度统一,构成了此文的基本特色。

这首先体现为以弹劾奸臣为线索,以反对和议为灵魂的总体构思。胡铨上书的根本目的是反对和议,因而鼓吹和议的秦桧之流理所当然地成为弹劾的对象。如果弹劾成功,反对和议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再者,主张和议的总后台是赵构,作者不便道明,就把矛头指向佞臣奸相,驳斥他们主张议和的谬论,揭露其险恶用心。这样,批判起来就可以痛快淋漓,无所顾忌,实际上起到指着和尚骂贼秃的效果,使赵构不便发作,也为赵构接受抗金派的意见准备了一个台阶。加上在弹劾奸臣时,不断暗讽明谏,时时提醒赵构不要听信奸臣误了国家大事。在开始弹劾王伦时,作者以刘豫为例,揭穿金国的狼子野心。奏本说:“商鉴不远,而伦又欲陛下效之。”并非陛下欲效之,而是伦欲陛下效之,陛下可不能上当,这是暗谏。接着,又以童子作比,三尺童子虽无知之至,仍不肯下拜仇敌,“而陛下忍为之耶”?这是婉谏。在批驳王伦谬论时,作者先指出,主和议的人都是这样“说啖陛下”,然而卒无一验,应该清醒了,“而陛下尚不觉悟”,即令敌决可和,尽如王伦所说,“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这已是明谏了。在弹劾秦桧时也是这样,“陛下有尧舜之资,桧不能致陛下如唐虞,而欲导陛下如石晋”。胡铨弹劾奸臣不忘进谏皇上,直言极谏而又注意分寸,始终以国家和民族利益为上。

在弹劾奸臣时,胡铨先弹劾王伦,后弹劾秦桧、孙近,而且在弹劾王伦时花了大量的篇幅,把批主和派的主要内容,都放在弹劾王伦这一部分。这也是服从于文章的总体构思的。王伦是一个狎邪小人,市井无赖,只是主和派的一名走卒而已,而且数犯法,有前科,臭名昭著。胡铨弹劾他,人人称快,赵构也容易接受。因而胡铨把要批主和派的话都放在这儿说,放纵笔墨,大加挞伐,厉言正色,毫不留情,“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但是,胡铨弹劾的主要对象是秦桧,这也是显而易见的。秦桧是当朝宰相,是赵构的心腹,胡铨需要讲究一些策略。他在弹劾王伦时,开头就说“顷缘宰相无识”,“无识”二字看起来责之不重,实际上已把王伦的罪过,一古脑都转到秦桧名下。弹劾王伦结束后,又写道:“虽然,伦不足道也,秦桧以心腹大臣而亦为之。”看似一个过渡句,但在全文分量很重。说王伦不值一提,言下之意,秦桧才是真正的元凶。一个“虽然”,就把秦桧垫上去了。心腹大臣本应忠贞不二,“而亦为之”,一个“而”,一个“亦”,把秦桧从心腹大臣的地位推到王伦的行列之中,又从王伦那儿提出来,属于更不能容忍之列。王伦已立斩犹迟,秦桧就更不在话下了。

理由充分,证据确凿,是原则性与策略性统一的一个表现。秦桧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显赫,孙近、王伦也是宠臣,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要弹劾他们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策略的。作者弹劾王伦列举骗官、卖国、欺君之罪,并提出王伦典型的卖国言论加以批判;弹劾秦桧则先指出他是王伦的后台,随后引出曾开与秦桧之争为证。曾开针对秦桧向金人求和,对秦桧说:“公当强兵富国,尊主庇民,奈何自卑辱至此!”又引用一些古语责备他,秦桧大怒说:“侍郎知故事,我独不知!”依然我行我素。文章直接征引了秦桧原话。从字面看,是要证明秦桧坚持错误,一意孤行,实际上是抓住了秦桧卖国的又一个证据。作者弹劾孙近,主要抓住他处处附和秦桧,同时引出自己与孙近的一段应答为证,论证他完全是取悦上级,空占官位。王伦的卖国言论,秦桧对曾开的责斥,孙近敷衍作者的答辞,这些都是无可争议的事实,都是奸臣卖国、误国的铁证。作者以此为据弹劾他们,理直气壮,不容辩驳。文章反复论述不能与金和议,用亡国之仇不可忘、祖宗天下不可让的基本道理,劝赵构不要轻信奸臣妄说。从敌人无厌之求的本质和变诈百出的伎俩,从刘豫降敌而父子为虏的可悲下场,推论与金和议决没有好的结果。从国势、人心、士气、最近战事胜负的形势,推论对金用兵未必为金所败。前提正确,推论科学,具有不可置疑的逻辑力量。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一一都为胡铨所言中。绍兴九年,秦桧接受和议,但金言而无信,仅一年时间,又大举南下。岳家军在人民的支持下,节节胜利,打出了一派大好形势,如果岳飞不被害死,金兵决不能轻易得手。

原则性和策略性的统一,还体现在语言上,特别是排比句和反问句的运用上。全文大量运用排比句,并且经常间用表示决断的感叹句,气势磅礴,一往无前,节调铿锵,咄咄逼人,表现了作者一身正气,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英勇气概。驳斥王伦谬论一段,义正辞严,表现得尤其突出。文中反问句使用频率也很高。反问句多少带有测度的语气、商量的口吻,却又决不可作否定的解释。如“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为之耶?”“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啖陛下哉?”“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倘不得已而遂至于用兵,则我岂遽出虏人下哉?”几个发问都给赵构留下了认真思考的余地,引导赵构自己作出正确的决策。这就既坚持了原则立场,又考虑到斗争的策略。

胡铨说:“凡文皆生于不得已。”(《灞陵文集序》)《戊午上高宗封事》正是一个富有历史使命感和时代责任感的有识之士,在国家和民族生死危亡的关头,不得已拍案而起所作的战斗檄文,反映了时代的要求,人民的呼声,尽管没有被赵构采纳,但是它鼓舞了抗金军民的斗志,使“勇者服,怯者奋”(周必大《胡忠简公神道碑》),打击了投降派的气焰,“当日奸谀皆胆落”(王庭珪《送胡邦衡之新州贬所》),对当时和后世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创作背景

南宋建立以后,宋高宗赵构对女真族的侵扰,始终采取妥协求和的苟安政策。一些不甘心当亡国奴的文官武将在人民群众抗金热潮鼓舞下,反对求和,进而形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的斗争。赵构即位之初也曾做出一些抗金的姿态,以主战派李纲为相,但时间不长。绍兴元年(1131年)八月,宋高宗任用秦桧为相,次年八月迫于舆论压力,把秦桧罢相,绍兴八年(1138年)三月复又起用秦桧,自是专主和议。秦桧遣王伦再使金国奔走谋和。王伦回朝时,金国遣官为“江南诏谕使”到南宋议事将南宋视为其附属国,激起了文臣武将的纷纷反对。主战派代表人物张浚、韩世忠、岳飞等立场非常鲜明。张浚连续五次上书反对议和,岳飞说“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当时,身为枢密院编修官的胡铨怒不可遏,认为必须立斩秦桧、王伦、孙近的头,狠狠打击投降派,才能振奋民心士气,于是冒着生命危险写下了这个奏本。

名家点评

  • 南宋·谢枋得:“肝胆忠义,心术明白,思虑深长。读其文,想见其人,真三代以上人物。”(《文章轨范》)
  • 南宋·朱熹:“可与日月争光,中兴奏议,此为第一。”(《文章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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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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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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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翫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緁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上不疑惑!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德义;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故乃孩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学者,所学之官也。《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逾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及太于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或道之以德教,或驱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驱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雠,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奊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挻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浪淘沙·题酒家壁

宋代 • 周文璞

还了酒家钱,便好安眠。大槐宫里着貂蝉。行到江南知是梦,雪压渔船。

盘礴古梅边,也是前缘。鹅黄雪白又醒然。一事最奇君记取:明日新年。

观郑州崔郎中诸妓绣样

唐代 • 胡令能

日暮堂前花蕊娇,争拈小笔上床描。

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

赠邻女

唐代 • 鱼玄机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胡铨
简介描述:

胡铨(1102年-1180年),字邦衡,号澹庵,吉州庐陵县(今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区值夏镇)人。中国南宋政治家、文学家、名臣,庐陵“五忠一节”之一,南宋四大名臣之一。

胡铨于1128年,中进士,授文林郎、抚州军事判官。1135年,授枢密院编修官。1138年,秦桧主和,胡铨上疏力斥和议,乞斩秦桧、孙近、王伦三人,声振中外,因此遭贬,编管新州,后更移至吉阳军(今海南三亚)。1156年,秦桧卒,胡铨量移衡州。孝宗即位后,起知饶州,历官至权兵部侍郎。1164年,胡铨上书力反“隆兴和议”,后以资政殿学士致仕,归庐陵,从事著述。1180年,胡铨逝世。

胡铨为人慷慨有气节,常敢言人之所不敢言,他还通晓绘画艺术。胡铨推崇韩愈、欧阳修,主张以文“传道”。他的代表作有《上高宗封事》,为主战派名文,文章一出,主和派失色。还著有《应诏言事状》《应诏集议状》等文。杨万里为他的文集作序云:“先生之文,肖其为人。其议论闳以挺,其叙记古以则,其代言典而严,其书事约而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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