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远隔天涯旧恨绵绵,凄凄凉凉孤独度日无人问讯。要想知道我是如何愁肠百结,就像金炉中燃尽的篆香。
长眉总是紧锁,任凭春风劲吹也不舒展。困倦地倚靠高楼栏杆,看那高飞的雁行,字字都是愁。
此词写一女子独处怀人的苦闷情怀。上片写女子独自凄凉,愁肠欲绝;下片写百无聊赖的女主人公困倚危楼。全词先着力写内心,再着重写外形,触物兴感,借物喻情,词采清丽,笔法多变,细致入微地表现了女主人公深重的离愁,抒写出一种深沉的怨愤激楚之情。“天涯”点明所思远隔,“旧恨”说明分离已久,四字写出空间、时间的悬隔,为“独知凄凉”张本。
独居高楼,已是凄凉,而这种孤凄的处境与心情,竟连存问同情的人都没有,就更觉得难堪了。“人”为泛指,也包括所思念的远人,这两句于伤离嗟独中含有怨意。如此由情直入起笔颇陡峭。
“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是说要想了解她内心的痛苦吗?请看金炉中寸寸断尽的篆香!篆香,盘香,因其形状回环如篆,故称。盘香的形状恰如人的回肠百转,这里就近取譬,触物兴感,显得自然浑成,不露痕迹。“断尽”二字着意,突出了女主人公柔肠寸断,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强烈感情状态。这两句哀怨伤感中寓有沉痛激愤之情。上片前两句直抒怨情,后两句借物喻情,笔法变化有致。
过片“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从内心转到表情的描写。人们的意念中,和煦的春风给万物带来生机,它能吹开含苞的花朵,展开细眉般的柳叶,似乎也应该吹展人的愁眉,但是这长敛的黛蛾,却是任凭春风吹拂,也不能使它舒展,足见愁恨的深重。“任是”二字,着意强调,加强了愁恨的分量。这两句的佳处是无理之妙。读到这两句,眼前便会浮现在拂面春风中双眉紧锁',脉脉含愁的女主人公形象。
结拍“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结拍两句,点醒女主人公独处高楼的处境和引起愁恨的原因。高楼骋望,见怀远情殷,而“困倚”、“过尽”,则骋望之久,失望之深自见言外。旧有鸿雁传书之说,仰观飞鸿,自然会想到远人的书信,但“过尽”飞鸿,却盼不到来自天涯的音书。因此,这排列成行的“雁字”,困倚危楼的闺人眼中,便触目成愁了。两句意蕴与温庭筠《望江南·梳洗罢》词“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相似,而秦观的这两句,主观感情色彩更为浓烈。
此词通体悲凉,可谓断肠之吟,尤其上下片结句,皆愁极伤极之语,但并不显得柔靡纤弱。词中出语凝重,显出沉郁顿挫的风致,读来愁肠百结,抑扬分明,有强烈的起伏跌宕之感。
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奂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然数年恒不一见。孙公子禹年与同人饮楼上,忽见山头有孤塔耸起,高插青冥,相顾惊疑,念近中无此禅院。无何,见宫殿数十所,碧瓦飞甍,始悟为山市。未几,高垣睥睨,连亘六七里,居然城郭矣。中有楼若者,堂若者,坊若者,历历在目,以亿万计。忽大风起,尘气莽莽然,城市依稀而已。既而风定天清,一切乌有;惟危楼一座,直接霄汉。楼五架,窗扉皆洞开;一行有五点明处,楼外天也。 层层指数,楼愈高,则明愈少;数至八层,裁如星点。又其上,则黯然缥缈,不可计其层次矣。而楼上人往来屑屑,或凭或立,不一状。逾时,楼渐低,可见其顶;又渐如常楼;又渐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可见。
又闻有早行者,见山上人烟市肆,与世无别,故又名“鬼市”云。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东偏之室,治为燕私之居,而名曰画舫斋。斋广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则穴其上以为明;其虚室之疏以达,则槛栏其两旁以为坐立之倚。凡偃休于吾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崷崒,佳花美木之植列于两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爱者。因以舟名焉。
《周易》之象,至于履险蹈难,必曰涉川。盖舟之为物,所以济难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斋于署,以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岂不戾哉?矧予又尝以罪谪,走江湖间,自汴绝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峡,转而以入于汉沔,计其水行几万余里。其羁穷不幸,而卒遭风波之恐,往往叫号神明以脱须臾之命者,数矣。当其恐时,顾视前后凡舟之人,非为商贾,则必仕宦。因窃自叹,以谓非冒利与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赖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负,列官于朝,以来是州,饱廪食而安署居。追思曩时山川所历,舟楫之危,蛟鼋之出没,波涛之汹欻,宜其寝惊而梦愕。而乃忘其险阻,犹以舟名其斋,岂真乐于舟居者邪!
然予闻古之人,有逃世远去江湖之上,终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乐也。苟非冒利于险,有罪而不得已,使顺风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则舟之行岂不乐哉!顾予诚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斋,奚曰不宜?
予友蔡君谟善大书,颇怪伟,将乞大字以题于楹。惧其疑予之所以名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于壁。
壬午十二月十二日书。
金粟园后,有莲池二十余亩,临水有园,楮树丛生焉。予欲置一亭纳凉,或劝予:“此不材木也,宜伐之,而种松柏。”予曰:“松柏成阴最迟,予安能待。”或曰:“种桃李。”予曰:“桃李成荫,亦须四五年,道人之迹如游云。安可枳之一处?予期目前可作庇阴者耳。楮虽不材,不同商丘之木,嗅之狂醒三日不已者,盖亦界于材与不材之间者也。以为材,则不中梁栋枅栌之用;以为不材,则皮可为纸,子可为药,可以染绘,可以颒面,其用亦甚夥。昔子瞻作《宥老楮诗》,盖亦有取于此。”
今年夏,酷暑,前堂如炙,至此地则水风泠泠袭人,而楮叶皆如掌大,其阴甚浓,遮樾一台。植竹为亭,盖以箬,即曦色不至,并可避雨。日西,骄阳隐蔽层林,啼鸟沸叶中,沉沉有若深山。数日以来,此树遂如饮食衣服,不可暂废,深有当于予心。自念设有他树,犹当改植此,而况已森森如是,岂惟宥之哉?且将九锡之矣,遂取之以名吾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