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回想我早年由科举入仕历尽千辛万苦,如今在频繁的抗元战争中已经度过四年。
国家危在旦夕似那狂风中的柳絮,自己一生坎坷如雨中无根的浮萍,时起时沉。
惶恐滩的惨败让我至今依然惶恐,可叹我现在零丁洋里身陷元虏自此孤苦无依。
自古以来,人最终不免一死!倘若能为国尽忠,死后仍可光照千秋,青史留名。
《过零丁洋》是文天祥的明志诗。全诗的情境,有如在残阳雄关折戟沉沙的背景上,于一阵阵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的苍凉氛围中,有黄钟大吕兀地如雷贯耳,动地而来,壮烈而辉煌,焰耀古今。
首联高度概括了自己被俘前所经历的“辛苦遭逢”。“起一经”当指天祥二十岁中进士说的。从时间说,拈出“入世”和“勤王”,一关个人出处,一关国家危亡,两件大事,一片忠心。唐宋时期,一个人要想替国家做出一番事业,必须入仕,要入仕,作为知识分子必须通过科举考选,考选就得读经。圣人著作就叫经,经是治国安邦的。文天祥举兵抗元,四年转战,尽管他率部力战,但终因“朝廷姑息牵制之意多,而奋发刚断之义少”,以及其他种种原因,虽艰苦卓绝,然屡屡失利,最终“干戈寥落”,官兵星散,自己竟被元人擒获。这两句诗,讲两件事,似可分开独立,而实质上是连结在一起的。文天祥遇难时,衣带中留有个自赞文说“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就是把这两件事拴在一起的。
颔联紧接首联,以对现实概括而形象的描写,深沉地表达了诗人内心的沉痛。宋朝自临安弃守,恭帝赵㬎被俘,事实上已经灭亡。剩下的只是各地方军民自动组织起来抵抗。文天祥、张世杰等人拥立的端宗赵昰逃难中惊悸而死,陆秀夫复立八岁的赵昺建行宫于崖山,各处流亡,用山河破碎形容这种局面,加上说“风飘絮”,形象生动,而心情沉郁。这时文天祥自己老母被俘,妻妾被囚,大儿丧亡,真像水上浮萍,无依无附,景象凄凉。国势已无可挽回,厄运亦不可逆转,对一个怀抱天下的爱国志士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悲哀、更沉痛的了。
颈联继而从颔联的“破碎”与“浮沉”生发开来,以对两件令人痛心的具体情境的感慨,强化了诗人内心的隐痛叙写。一件是一年前在江西被元军打败,所率军队死伤惨重,妻子儿女也被元军俘虏。他经惶恐滩撤到福建。那仓皇惶恐的一幕,似在目前。另一件是此时身在囹圄的处境。昔日将士同仇敌忾协力抗元的情景已不复存在了,眼下只有文天祥一人,孤苦伶仃。前者为追忆,后者乃当前实况,两者均亲身经历。一身为战将,一为阶下囚。作为战将,面对强大敌人,恐不能完成守土复国的使命,惶恐不安;而作为阶下囚,只身在押,正经过零丁洋,故自叹伶仃。这里“惶恐滩”“零丁洋”都是眼前景物,信手拈来,对仗工整,出语自然,而形象生动,流露出一腔悲愤和盈握血泪。
尾联笔势一转,忽然宕进,由现在渡到将来,拨开现实,露出理想,如此结语,有如撞钟,清音绕梁。诗人决心以死殉国,但是,诗人的死亡意识并不是凄楚哀伤的,而是从容壮烈的。全诗格调,顿然一变,由沉郁转为开拓、豪放、洒脱。“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让赤诚的心如一团火,照耀史册,照亮世界,照暖人生。用一“照”字,显示光芒四射,英气逼人。诗以磅礴的气势、高亢的情调收束全篇,表现出他的民族气节和舍身取义的生死观。这联壮语感召了后代多少志士仁人为正义事业而英勇献身!谢榛说“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四溟诗话》)。由于结尾高妙,致使全篇由悲而壮,由郁而扬,形成一曲千古不朽的壮歌。至此,一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爱国志士与诗人的光辉形象跃然纸上。
文天祥把做诗与做人,诗格与人格,浑然一体。千秋绝唱,情调高昂,激励和感召古往今来无数志士仁人为正义事业英勇献身。
这首诗载于文天祥《文山先生全集》,当作于宋末帝祥兴二年(1279年)正月。祥兴元年(1278年)冬,文天祥在广东海丰北五坡岭兵败被俘,服冰片自杀未遂,被解至潮阳。元军元帅张弘范将文天祥拘于船上,经过零丁洋,挟文天祥围崖山。当时,宋臣张世杰、陆秀夫等正奉宋帝赵昺徙居在海中的崖山上,崖山成为南宋最后坚守的一个据点。张弘范一再逼迫文天祥修书招降张世杰等,均被文天祥拒绝。为了表明自己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崇高的民族气节,文天祥挥笔写下了这首《过零丁洋》诗,交给张弘范,以诗明志。

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为寿,青鬓长青古无有。笑嫣然,舞翩然,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遗音能记秋风曲,事去千年犹恨促。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梦魂快趁天风,琅然飞上三山顶。何人唤起,鱼龙叫破,一泓杯影?玉府清虚,琼楼寂历,高寒谁省?倩浮槎万里,寻侬归路,波声壮,侵山枕。
便有成连佳趣,理瑶丝、写他清冷。夜长无奈,愁深梦浅,不堪重听。料得明朝,山头应见,雪昏云醒。待扶桑净洗,冲融立马,看风帆稳!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
《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
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之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
《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人汹汹,鼓冬冬,襟袖五更风。大罗天上月朦胧,骑马上虚空。
香满衣,云满路,鸾凤绕身飞舞。霓旌绛节一群群,引见玉华君。
嘉靖辛卯,余自南都下第归,闭门扫轨,朋旧少过。家无闲室,昼居于内,日抱小女儿以嬉;儿欲睡,或乳于母,即读尚书。儿亦爱弄书,见书,辄以指循行,口作声,若甚解者。故余读常不废,时有所见,用著于录。意到即笔不得留,昔人所谓兔起鹘落时也。无暇为文章,留之箱筥,以备温故。章分句析,有古之诸家在,不敢以比拟,号曰别解。
余尝谓观书,若画工之有画耳、目、口、鼻,大、小、肥、瘠,无不似者,而人见之,不以为似也。其必有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者矣。余之读书也,不敢谓得其神,乃有意于以神求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