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细雨湿流光

五代冯延巳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悻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白话译文

细雨霏霏,浸湿了光阴,芳草萋萋,年复一年,与离恨一起生长。凤楼深深,多少情事如烟,封存在记忆之中。恍如隔世呦,望着饰有鸾鸟图案的铜镜,绣着鸳鸯的锦被,思念往事,寸断肝肠。

梦魂,信马由缰,千里飘荡,魂回梦觉,蓦然见杨花点点,飘满绣床。薄情负心的人呀,我半掩闺门,你却迟迟不来,夕阳西下,眼看辜负了三春的良辰美景,洒下清淡的泪珠几行。

词句注释

  1. 南乡子:词牌名,又名《好离乡》《蕉叶怨》,双调五十六字,上下片各四平韵。
  2. 流光:光阴,或认为是雨后草叶上油亮的光彩。
  3. 凤楼:传说春秋时期,秦穆公为其女弄玉筑造凤台,弄玉与萧史常于此吹箫,后来一同飞升成仙。“凤楼”由此而来,这里指女子的妆楼。
  4. 鸾镜:镜子的别称。传说,用镜子照鸾鸟,鸾鸟见影便翩翩起舞,所以把镜子叫做鸾镜。鸳裳:绣着鸳鸯图案的被子。
  5. 魂梦:即“梦魂”,古人认为人有灵魂,能在睡梦中离开肉体,故称“梦魂”。
  6. 薄悻:对爱情不专一的男子,即薄情郎。
  7. 负你残春:辜负了春光。

作品赏析

此词写少女怀春之情。陈世修《阳春集序》评冯延巳同云:“观其思探辞丽,均律调新,真情奇飘逸之才也。”这首词摆脱花间词人对妇女容貌与服饰的描绘,而转向人物内心感情的刻画,思深辞丽,在词史上有一定影响。全词语言明自雅丽,笔法离合自然。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二句即为脱口而出之辞:春日细雨纷纷,连光阴都显得湿润了。光阴因逝去如流水因而亦称“流光”,李白《古风》有“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之句。“光阴”本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诗人着一“湿”字就使无形无影的抽象物(时间)变成了仿佛有形有影的具象物。若将“流光”当作宇宙间的光影,那么光影被细雨洒得有了湿润之感,非常确切地表达人们在霏霏细雨中这种微妙的通感:光本作用于视觉,而湿却作用于触觉,此句使人们在视觉中“看到”了触觉中的湿润,就是运用通感所产生的艺术效应。“芳草年年与恨长”也是以具象表现抽象的妙句,芳草年年生,离恨年年长,离恨与春草之间仿佛有着一种同生共长的“共时态”关系。李后主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的名句,这是从空间角度写出春草乃离恨的象征物,冯延巳则从时间的角度写出它的象征性,点出抒情主人公年年都要忍受着离别的痛苦。“烟锁凤楼无限事”是对往昔惬意生活的隐喻性表露:当年凤楼中无限令人怀念的情事已堕于如烟如雾的茫茫逝波之中,而今“鸾镜”、“鸳衾”都勾起人对往昔断肠般的追念,此可谓“言情”则“沁人心脾”,“写实”则“豁人耳目”。鸾凤成双,鸳鸯成对,“鸾镜鸳衾两断肠”中的这个“两”字既有两两成偶之物与自身形单影只的对比,也包含着两对成双之物对自身孤独情怀的连续刺激,语意双关,极有意蕴。

下片仍写抒情主人公念远的愁情,但在环境氛围上有所变化。其时春雨已停,夕阳余辉照着一席绣床,照着她脸颊上晶莹的泪痕,“魂梦任悠扬”,写出她在梦中神飞心驰的情状,一个“任”字包含着令人遐想的丰富内容:她的梦魂也许飞到了意中人的身边,也许是往返关山而终不见伊人的踪影,而当魂惊梦觉只见点点杨花在绣床头飘飞,益发使人愁情难禁。“杨花满绣床”五字极有意境,它不仅写出抒情主人公白昼春睡的特殊情境,而且也暗射着她愁绪纷纷的特定心境,杨花柳絮一向是“风飘万点正愁人”的象征,“杨花满绣床”则意味着主人公的愁绪纷集。最后三句写出被描写对象的深层心理和潜在意识。她明知所思之人不会归来,却下意识地半掩着闺门,而当这种无望中的盼望最终落空时,她便扑簌簌地流下泪来。词人不说抒情主人公是为所思之人流泪,而是说因辜负了三春的良辰美景而为春光洒泪,这就更把词的境界和格调推向一个更高的层面,同时也是对抒情主人公的心态襟怀的一种委婉的诗意的表述。

创作背景

这首词是作者早年的作品。自古文人就为春日和秋日悲伤的传统,词风接近花间派的冯延巳也不例外。在某个下着小雨的春日,作者顿生出“怨望”之情以及浓浓的伤春之情,借着闺情在这首词中抒发出来。

名家评价

  • 宋·陈鹄《耆旧续闻》:余谓后辈作词,无非前人已道底句,特善能转换耳。……赵德庄词云:“波底夕阳红湿。”“红湿”二字以为新奇,不知盖用李后主“细雨湿流光”与《花间集》“一帘疏雨湿春愁”之“湿”。
  • 宋·张端义《贵耳集》:埜斋周晋仙文璞曾语余曰:“《花间集》只有五字绝佳,‘细雨湿流光’,景意俱微妙。”
  • 近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起二句情景并美。下阕梦与杨花迷离一片,结句何幽怨乃尔!
  • 近代·王国维《人间词话》:人知和靖《点蜂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阅为泳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
  • 近代·陈秋帆《阳春集笺》:按“细雨湿流光”,昔人多激赏之,周方泉、王荆公均极赞其妙。余谓冯此语,实本温庭筠《荷叶杯》“细雨湿愁红”、皇甫松《怨回纥》“江路湿红蕉”而来。又陈鹄《耆旧续闻》称赵彦端《谒金门》“波底夕阳红湿”,盖用“细雨湿流光”与“一帘疏雨湿春愁”之“湿”云云。“一帘疏雨”,孙光宪《浣溪沙》词。词人善用“湿”字,《阳春》则承先启后耳。
  • 近代·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此亦托为闺情以自抒己怨望之情。观“烟锁”句,所谓“无限事”,所谓“茫茫”,言外必有具体事在,特未明言耳。“鸾镜”指朝朝,“鸳衾”指夜夜,此言朝朝夜夜思之断肠也。后半阕即就闺思描写怨望之情事,“杨花满绣床”,是一片迷离景象,与“悠扬”之“魂梦”正相合,亦即前半“茫茫”二字之意,总之皆写心事之纷纭复杂也。末句则无可奈何之词,写得幽怨动人,与和凝、欧阳炯之纯作艳情词不同,不可并论。
  • 近代·刘瑞潞《唐五代词钞小笺》:此词首句经荆公拈出,遂传诵人口,妙绝千古,然其他句不能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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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延巳(903年—960年),字正中,一字仲杰,南唐吏部尚书冯令頵之长子。其先彭城人,唐末避乱南渡,其祖父迁居于歙州(新安)休宁冯村(今安徽省休宁县冯村)。其父令頵追随南唐烈祖李昪,南唐建国后出任吏部尚书,安家于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故史书称其为广陵人。

冯延巳是五代十国时期著名词人、宰相。仕于南唐烈祖、中主二朝,三度拜相,官终太子太傅,卒谥忠肃。他的词多写闲情逸致,文人的气息很浓,对北宋初期的词人有比较大的影响。宋初《钓矶立谈》评其“学问渊博,文章颖发,辩说纵横”,有词集《阳春集》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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