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听兮清佩琼瑶些

宋代辛弃疾

用“些语”再题瓢泉,歌以饮客,声韵甚谐,客皆为之釂。

听兮清佩琼瑶些。明兮镜秋毫些。君无去此,流昏涨腻,生蓬蒿些。虎豹甘人,渴而饮汝,宁猿猱些。大而流江海,覆舟如芥,君无助、狂涛些。

路险兮山高些。块予独处无聊些。冬槽春盎,归来为我,制松醪些。其外芳芬,团龙片凤,煮云膏些。古人兮既往,嗟予之乐,乐箪瓢些。

白话译文

动听啊,你淙淙的流水声像玉佩碰击般清脆;明净啊,你宝镜般的水面可以明鉴秋毫。你别离开这儿,别让混浊油腻的脏水把你污染了;也别让蓬蒿一类的杂草把你窒息了。与其给吃人的虎豹用你解渴,倒不如留给只吃野果的猿猴为好。当你终于变得壮大,汇入浩渺无际的江海,在那里,船只像小小的芥子,随便就可以弄翻,我希望你到时不要推波助澜,残害生灵。

道路艰险啊,山岭高峻,我独自一人麻木地生活多么无聊!到了冬春酿酒的季节,你可别忘了回来,帮助我酿制松醪酒啊!另外软滑可口的香茶我也很喜欢,因此还要请你常常为我煮上一壶“团龙”和“片凤”才好。颜回这位乐道安贫的古人已经永远逝去了,多可叹啊!让我也像他那样,一箪食,一瓢饮,自得其乐吧!

词语注释

  1. 些语:是《楚辞》的一种句式或体裁。“些“音suò(所的去声),为楚巫禁咒句末所用特殊语气助词。
  2. 瓢泉:位于江西省铅山县期思村瓜山下。据《铅山县志》载: “瓢泉在县东二十五里,辛弃疾得而名之。其一规圆如臼,其一规直如瓢。周围皆石径,广四尺许,水从半山喷下,流入臼中,而后入瓢。其水澄亭可鉴。”
  3. 酹:指饮尽杯中酒。
  4. 琼瑶:美玉。
  5. 兮:语助词,相当于“啊”。
  6. 流昏涨腻:杜牧《阿房宫赋》有“渭流涨腻,弃脂粉也”。此谓同流合污也。
  7. 甘人:《招魂》有“此皆甘人”句,注谓: “言此物食人以为甘美。”
  8. 猱:长臂猿。
  9. 覆舟如芥:《庄子·逍遥游》: “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作者于此是用其词而变其意。
  10. 块:麻木呆滞的样子。 《汉书·杨王孙传》: “块然独处。”
  11. 槽、盎:酿酒的器皿。松醪:《酒史》谓苏轼守定州时,于曲阳得松膏酿酒,作《中山松醪赋》。 (按:此数句是指以水酿酒。)
  12. 团龙、片凤:均茶名,团片状之茶饼,饮用时则碾碎之。
  13. 云膏:形容茶之软滑温氤。
  14. 乐箪瓢: 《论语·雍也》云“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箪,盛饭之圆竹筒。

作品赏析

杜甫《佳人》诗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仇兆鳌注概括其意为:“此谓守贞清而改节浊也”。这首词在意境上同杜甫《佳人》诗有相近之处。杜甫以“佳人”作为寓传,作者则以寄言泉水,寓写自己对现实环境的感受。

上阕起笔二句,从视、听觉来写,表达了作者对泉水的欣赏、赞美之情。“清佩琼瑶”是以玉佩声形容泉水的优美声响;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也曾写道:“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镜秋毫”是可以照见的秋生羽毛之末来形容泉水的明净。这两句给瓢泉以定性的评价,表明了山泉能保持其可爱的本色,以下通过泉水所处的三种不同状态,来反映作者对泉水命运的设想、担忧及警告。这些刻画,正好用以反衬起笔二句,突出“出山泉水浊”之意。首先劝阻泉水不要出山(去此)去流昏涨腻,生长蓬蒿。“流昏涨腻”取意于杜牧《阿房宫赋》“谓流涨腻,弃脂水也”“虎豹”句,用《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和“此皆甘人”。虎豹以人为美食,渴了要饮泉水,它岂同于猿猱(之与人无害),不要为其所用。“大而流江海”三句,反用《庄子·逍遥游》“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对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的语意,谓水积而成大江海,可以视大舟如草叶而倾覆之,泉水不要去推波助澜,参预其事。这些都是设想泉水不能自守而主动混入恶浊之中,遭到损害而又害人的危险情况。以上几种描述,想象合理,恰符作者当时所处的社会现实。

下阕作者自叙,贞洁自守,愤世嫉俗之意。路险山高,块然独处,说明作者对当前所处污浊险恶环境的认识。故小隐于此,长与瓢泉为友,以期求得下文所描写的“三乐”即“饮酒之乐”、“品茶之乐”、“安贫之乐”。词的上下阕恰好形成对比。前者由清泉指出有“三险”,后者则由“无聊”想到有“三乐”。其实“三乐”仍是愤世嫉俗的变相发泄。瓢泉甘洌,可酿松醪(松膏所酿之酒),写饮酒之乐,实寓借酒消愁;瓢泉澄澈,可煮龙凤茶,品茗闲居,却不被世用;最后写安贫之乐,古人既往,聊寻同调,则与“一箪食一瓢饮”颜回一样的便是同志。箪瓢之“瓢”与“瓢”泉之“瓢”恰同字,以此相关,契合无间。

总观全词,可以用刘辰翁对辛词的评语:“谗摈销,白发横生,亦如刘越石。陷绝失望,花时中酒,托之陶写,淋漓慷慨”(《须溪集》卷六《辛稼轩词序》),来领略这首词的思想情调。瓢泉的闲居并未能使作者的心情平静下来,反而是郁积了满腔的愤怒。流露出的对官场混浊,世运衰颓的憎恶并不是衰婉之调,而是一种激昂之声。不可以视之为“流连光景,志业之终”。尽管词的上片阕似乎构成了不和谐的画面。(上去阕多激愤,下阕多欢乐),但贯通一气的还是愤懑,不同流合污,自守贞洁的浩然之气。这就是刘辰翁所说的“英雄感怆,有在常情之外,其难言者未必区区妇人孺子间也”。寓悲愤于欢乐之中,益感其悲愤的沉重。“含泪的微笑”大概是最悲愤不过的了。

这首词是词体中的一种特殊形式,它不同于一般的以句子的最后一个字作韵脚的惯例,而是用《楚辞》语尾字“些”作后缀的尾字,又另用平声“萧、肴、豪”韵部的字作实际的韵脚,这就是所谓的长尾韵。这种格律声韵具有和谐回应的美,犹如是有两个韵脚在起作用。

创作背景

南宋孝宗淳熙十二年(公元1186年),辛弃疾卜居铅山,在期思村发现一眼泉水,因其形状如瓢,辛弃疾取孔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的含意,取名为瓢泉。光宗绍熙五年(公元1194年)七月作者被解除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的职务后,便来这里“新葺茅檐”。宁宗庆元二年(公元1196年)又移居退隐。这首词大致是闲居瓢泉时期写的。

名家点评

  • 明代文人杨慎《词品》卷二:蒋捷有效稼轩体招落梅魂《水龙吟》一首云(略)。其词幽秀古艳,迥出纤冶裱华之外,可爱也。稼轩之词曰《醉翁操》,并录于此(略)。小词中《离骚》,仅见此二首也。(按语:蒋捷词乃效稼轩《水龙吟》押些字,并非效稼轩之《醉翁操》。杨慎《词品》引证有误。)
  • 明代文人卓人月《占今词统》卷四:当与《醉翁操》同诵。
  • 明代文人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卷四:《招魂篇》丰蔚幽秀,先驱枚马而走班、扬,景差祖之作《大招》,寒俭迫促,大不相及,见遗于萧统。《飘泉》、《落梅》(按:指蒋捷《水龙吟》“招落梅魂,效稼轩体”)二词,辛犹之屈,蒋犹之宋耶。蝉蜕于浊秽之中,以庶几乎沧浪孺子,江潭渔父。幼安非挽近人。
  • 清代文人楼俨《洗砚斋集·书辛弃疾(水龙吟)词后》:辛弃疾《水龙吟》“听兮清佩”词,自注:“用些语再韵。声语甚谐。”此仿《招魂》体也。些者,歌声,亦助语辞,如之乎者也类。句中当更押韵,词内“毫”、“瑶”、“蒿”、“猱”、“涛”、“高”、“聊”、“醪”、“膏”、“瓢”等字是也。古人骚赋铭赞,由来为此。后蒋捷祖述此调,招梅花魂,句中押七阳韵,最为得体。即竹山集中,又有《瑞鹤仙》词,每韵皆用“也”字,而句中亦各押韵,盖用支、微、齐、灰、平上去三声,词内“穗”、“低”、“垂”、“时”、“追”、“处”、“归”、“嘻”、“酡”、“睡”、“衣”、“序”、“醉”等韵是也。人猝读之,或不觉耳。而《惜香乐府》、《秋崖小稿》(俱《瑞鹤仙》调),亦有之,但用“也”字而不押韵,此则流人“福唐体”矣,俗所谓“独木桥体”,而非《招魂体》也,犹记黄涪翁“福唐体”《阮郎归》词,用四“山”字与“鞍”、“难”、“欢”、“残”四韵押,亦非全用“山”字也。惟竹山有《声声慢》词,全押“声”字,因腔为《声声慢》,故作此狡狯耳。且秋声、风声、更声、铃声、笳声、砧声、蛩声、雁声,声声俱有着落,与泛用“也”字者不同。或云秋雁自序仿时文体,当是学《醉翁亭记》。然倚声自为韵语,固不可与古之散行文体一律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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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
简介描述:

辛弃疾(1140年5月28日-1207年10月3日),原字坦夫,后改字幼安,中年后号稼轩,山东东路济南府历城县(今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人。南宋官员、将领、文学家,豪放派词人,有“词中之龙”之称;与苏轼合称“苏辛”,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

辛弃疾早年与党怀英齐名北方,号称“辛党”。青年时参与耿京起义,并擒杀叛徒张安国,回归南宋,献《美芹十论》《九议》等,条陈战守之策,但不被朝廷采纳。先后在江西、湖南、福建等地为守臣,曾平定荆南茶商赖文政起事,又力排众议,创制飞虎军,以稳定湖湘地区。由于他与当政的主和派政见不合,故而屡遭劾奏,数次起落,最终退隐山居。开禧北伐前后,宰臣韩侂胄接连起用辛弃疾知绍兴、镇江二府,并征他入朝任枢密都承旨等官,均被辛弃疾推辞。开禧三年(1207年),辛弃疾抱憾病逝,享年六十八岁。后赠少师,谥号“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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