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消魂感旧游。
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态拂人头。
开篇“风情渐老”直写女主人公青春不再,人老色衰。“风情”本来是说男女欢爱的情怀,但这里指的是女人容貌和情态。“见春羞”是自觉羞于见春之意。春花盛开,春色明媚,是女子容颜娇美艳丽的映照,而此时不敢与之相比喻。说明了女子年华已逝,美艳不复当初的自伤自艾。诚如顾起元语:“‘见春羞’三字,新而警。”比喻生动,情怀毕现。“到处”是指女子原在宫中受宠时的恩爱欢情,处处都曾留下过她与他的足迹和影子。此处用来颇有深意,既表示对过去的无时无刻的怀恋,也喻示出如今处处见情伤心、触情生愁的感慨。“芳魂感旧游”,旧地重游,情已不再,怎能不黯然魂消。“多谢”句以柳枝相喻,“似相识”照应“感旧游”,正是女子怀思、处处生情的真实写照。“强垂”二字愁意渐深,柳枝本无“强垂”之意,但人总有邀宠之心,刻意求宠,而又因“风情渐老”而求宠不得,所以勉强不来的无可奈何之情让人感伤不已。
全词以第一人称口吻写成,既有直叙,也有妙喻,通过宫女的感伤情怀侧面地透露出她的不幸身世,虽是李煜代笔,但个中深情却真切动人。词中以柳枝喻人,以“强垂”喻境,喻象别致、生动,手法清新、自然,情景交合,颇为感人。不过,也正因是李煜代抒宫女之情,词中难免有以帝王之眼看宫女之色的庸俗感觉,格调相对不高。
此词调名于诸本二主词或作《柳枝》、或作《杨柳枝》。这首词于清《全唐诗》中有题作“赐宫人庆奴”。据宋张邦基《墨庄漫录》载:“江南李后主尝于黄罗扇上书赐宫人庆奴云:‘……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芳魂感旧游。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穗拂人头。’想见其风流也。扇至今传在贵人家。”明顾起云《客座赘语》中亦云:“南唐宫人庆奴,后主尝赐以词云:‘……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芳魂感旧游。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穗拂人头。’书于黄罗扇上,流落人间,盖柳枝词也。”其他如《西溪丛话》、《六砚斋三笔》等本中,也都有类似的记载。由此可见,这首词当是李煜前期的作品。这首词是李煜代宫女庆奴书、书后赐与庆奴的,所以词中的主人公是宫女。
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此物故非西产;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进,试使斗而才,因责常供。令以责之里正。市中游侠儿得佳者笼养之,昂其直,居为奇货。里胥猾黠,假此科敛丁口,每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业,久不售。为人迂讷,遂为猾胥报充里正役,百计营谋不能脱。不终岁,薄产累尽。会征促织,成不敢敛户口,而又无所赔偿,忧闷欲死。妻曰:“死何裨益?不如自行搜觅,冀有万一之得。”成然之。早出暮归,提竹筒丝笼,于败堵丛草处,探石发穴,靡计不施,迄无济。即捕得三两头,又劣弱不中于款。宰严限追比,旬余,杖至百,两股间脓血流离,并虫亦不能行捉矣。转侧床头,惟思自尽。
时村中来一驼背巫,能以神卜。成妻具资诣问。见红女白婆,填塞门户。入其舍,则密室垂帘,帘外设香几。问者爇香于鼎,再拜。巫从旁望空代祝,唇吻翕辟,不知何词。各各竦立以听。少间,帘内掷一纸出,即道人意中事,无毫发爽。成妻纳钱案上,焚拜如前人。食顷,帘动,片纸抛落。拾视之,非字而画:中绘殿阁,类兰若;后小山下,怪石乱卧,针针丛棘,青麻头伏焉;旁一蟆,若将跃舞。展玩不可晓。然睹促织,隐中胸怀。摺藏之,归以示成。
成反复自念,得无教我猎虫所耶?细瞻景状,与村东大佛阁逼似。乃强起扶杖,执图诣寺后,有古陵蔚起。循陵而走,见蹲石鳞鳞,俨然类画。遂于蒿莱中侧听徐行,似寻针芥。而心目耳力俱穷,绝无踪响。冥搜未已,一癞头蟆猝然跃去。成益愕,急逐趁之,蟆入草间。蹑迹披求,见有虫伏棘根。遽扑之,入石穴中。掭以尖草,不出;以筒水灌之,始出,状极俊健。逐而得之。审视,巨身修尾,青项金翅。大喜,笼归,举家庆贺,虽连城拱璧不啻也。上于盆而养之,蟹白栗黄,备极护爱,留待限期,以塞官责。
成有子九岁,窥父不在,窃发盆。虫跃掷径出,迅不可捉。及扑入手,已股落腹裂,斯须就毙。儿惧,啼告母。母闻之,面色灰死,大惊曰:“业根,死期至矣!而翁归,自与汝复算耳!”儿涕而出。
未几,成归,闻妻言,如被冰雪。怒索儿,儿渺然不知所往。既而得其尸于井,因而化怒为悲,抢呼欲绝。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相对默然,不复聊赖。日将暮,取儿藁葬。近抚之,气息惙然。喜置榻上,半夜复苏。夫妻心稍慰,但儿神气痴木,奄奄思睡。成顾蟋蟀笼虚,则气断声吞,亦不复以儿为念,自昏达曙,目不交睫。东曦既驾,僵卧长愁。忽闻门外虫鸣,惊起觇视,虫宛然尚在。喜而捕之,一鸣辄跃去,行且速。覆之以掌,虚若无物;手裁举,则又超忽而跃。急趋之,折过墙隅,迷其所在。徘徊四顾,见虫伏壁上。审谛之,短小,黑赤色,顿非前物。成以其小,劣之。惟彷徨瞻顾,寻所逐者。壁上小虫忽跃落襟袖间,视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长胫,意似良。喜而收之。将献公堂,惴惴恐不当意,思试之斗以觇之。
村中少年好事者,驯养一虫,自名“蟹壳青”,日与子弟角,无不胜。欲居之以为利,而高其直,亦无售者。径造庐访成,视成所蓄,掩口胡卢而笑。因出己虫,纳比笼中。成视之,庞然修伟,自增惭怍,不敢与较。少年固强之。顾念蓄劣物终无所用,不如拼博一笑,因合纳斗盆。小虫伏不动,蠢若木鸡。少年又大笑。试以猪鬣毛撩拨虫须,仍不动。少年又笑。屡撩之,虫暴怒,直奔,遂相腾击,振奋作声。俄见小虫跃起,张尾伸须,直龁敌领。少年大骇,急解令休止。虫翘然矜鸣,似报主知。成大喜。方共瞻玩,一鸡瞥来,径进以啄。成骇立愕呼,幸啄不中,虫跃去尺有咫。鸡健进,逐逼之,虫已在爪下矣。成仓猝莫知所救,顿足失色。旋见鸡伸颈摆扑,临视,则虫集冠上,力叮不释。成益惊喜,掇置笼中。
翼日进宰,宰见其小,怒呵成。成述其异,宰不信。试与他虫斗,虫尽靡。又试之鸡,果如成言。乃赏成,献诸抚军。抚军大悦,以金笼进上,细疏其能。既入宫中,举天下所贡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一切异状遍试之,无出其右者。每闻琴瑟之声,则应节而舞。益奇之。上大嘉悦,诏赐抚臣名马衣缎。抚军不忘所自,无何,宰以卓异闻。宰悦,免成役。又嘱学使,俾入邑庠。后岁余,成子精神复旧,自言身化促织,轻捷善斗,今始苏耳。抚军亦厚赉成。不数年,田百顷,楼阁万椽,牛羊蹄躈各千计;一出门,裘马过世家焉。
异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加以官贪吏虐,民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独是成氏子以蠹贫,以促织富,裘马扬扬。当其为里正,受扑责时,岂意其至此哉!天将以酬长厚者,遂使抚臣、令尹,并受促织恩荫。闻之:一人飞升仙及鸡犬。信夫!”
江头落日照平沙,潮退渔船阁岸斜。
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
曹司农竹虚言:其族兄自歙往扬州,途经友人家。时盛夏,延坐书屋,甚轩爽。暮欲下榻其中,友人曰:“是有魅,夜不可居。”曹强居之。 夜半,有物自门隙蠕蠕入,薄如夹纸。入室后,开展作人形,乃女子也。曹殊不畏。忽披发吐舌作缢鬼状。曹笑曰:“犹是发,但稍乱;犹是舌,但稍长,亦何足畏?”忽自摘其首置案上。曹又笑曰:“有首尚不足畏,况无首耶!”鬼技穷,倏然灭。及归途再宿,夜半,门隙又蠕动。甫露其首,辄唾曰:“又此败兴物耶?”竟不入。
今日天气佳,清吹与鸣弹。
感彼柏下人,安得不为欢?
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
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