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先生,夙期已久,人间无此。不学杨郎,南山种豆,十一征微利。云霄直上,诸公衮衮,乃作道边苦李。五千言、老来受用,肯教造物儿戏?
东冈记得,同来胥宇,岁月几何难计。柳老悲桓,松高对阮,未办为邻地。长干白下,青楼朱阁,往往梦中槐蚁。却不如、洼尊放满,老夫未醉。
我与先生交往已久,人间没有我们这样的深厚的友谊。不学杨恽那样谋求钱财,在南山种豆,以求获得十分之一的微利。也不学衮衮诸公青云直上,而作道路边的酸苦李子。五千言的《道德经》让我一生受用不尽,任其自然,因缘自适,哪能受造化的戏弄?
还记得我们当年曾一同到山冈间相宅卜邻,欲求结邻定居,哪年哪月已难计算。如今正像桓温对老柳兴悲,犹如阮籍抚高松述怀,岁月蹉跎,卜邻之计未能办成。长干白下,青楼朱阁,无非是南柯梦中的槐树蚁穴。还不如斟满酒杯,放怀一醉,来得潇洒雅洁。
这首和作潇洒中含悲慨,情谊深浓,堪称名篇。首三句叙友谊,用散文句,笔致颇奇,情义不凡,动人心魄。以下写辛之志行。“不学杨郎”,表明辛不逐物利;“云霄”三句,说辛不慕名位。“云霄直上”形容“诸公衮衮”,“道边苦李”与“云霄直上”相对。“乃作”有自作、当作二义,皆可通;说者多从苏轼诗句“我愿得全如苦李”出发,解为自愿学作道边苦李。其实将“云霄直上,诸公衮衮”当作(乃作)“道旁苦李”,才是语句的直接意思。“五千言”明其性情学养来历。人生之真正“受用”,受用其平生学养性情而已。有此,造物不能戏弄。即是说,不逐名利,就无所谓损辱。辛克清这样的品性,确可受“国士”之称。过片遥承开篇“夙期”之谊,说二人曾经计划结邻而居,但岁月流逝,终未实现。下以典故就此意再铺写一笔以表强调:“柳老悲桓”抒岁月流逝之悲,“松高对阮”明结邻对谈之期。这样“东冈”结邻的生活无法实现,追逐势利奢华的人生又如南柯一梦虚幻不实,所以不如满杯饮酒,豪放此生。“长干”三句也可有二解:一者作者认为长干白下、青楼朱阁只是梦中槐蚁;二者作者历年漂流长干白下,经历了青楼朱阁的风流浪漫,回首往往梦中槐蚁而已。“青楼朱阁”,美姬所居,所以第二种解释也是可通的。
这首词用了不少典故,语句又多散文体,写来放笔驰骋,语句精警动人,意旨清旷高迈,与辛弃疾词风颇有相近之处。其中虽微含悲慨,但不似辛弃疾每于悲慨中著顿挫不平。姜夔往往总是悲慨而不失其雅致。此词的风格在白石词中是独特的。可以说它朴老,也可以说是朴老放逸。朴老是基调。这可以看作是姜夔的功底。词论家公认姜夔是先专学黄庭坚,后来由江西诗派引入晚唐,主要是学陆龟蒙。于是转以这支妙笔写词,词又独具一格,影响词坛近一千年。他的底子只是个朴老,能朴老便可以弃绝纤巧轻奇,便可以写人之所不能写,不写人之所能写。元好问论江西诗派说:“古雅谁将子美亲?精纯全失义山真。论诗宁下涪翁拜,不作江西社里人。”姜夔之所以可上接杜甫,只看他的朴老的风致,自是杜甫亲血脉。宋翔凤便说过:“词中之有姜白石(姜夔),犹诗中之有杜少陵(杜甫)。继往开来,文中关键。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国,皆寄托比兴,于长短句寄之。”(《乐府馀论》)但姜夔的性情让他自己的词变为清空超妙一路。他是在朴老放逸的基础上深思积学,自证妙境的。这和杨万里、范成大的影响有关系。有人说姜夔从辛弃疾来,其实转似较远。
此词虽不是姜夔的代表作,但它能表明一点:惟性情深厚的人才可以写出朴老的词。由此积学深思,才可以证入圣境。从浮华新巧入手只能成就小家小派。白石道人姜夔不应被说成江湖游士。游士或清客,是绝无这样深厚的性情的。
此词作于姜夔客居汉沔时期。辛克清是汉阳诗人。姜夔曾作有《以长歌意无极好为老夫听为韵奉别沔鄂亲友》一诗,诗中写道:“诗人辛国士,句法似阿驹。别墅沧浪曲,绿阴禽鸟呼。颇参金粟眼,渐造文字无。”(金粟,佛名。《文选·王中〈头陀寺碑文〉》“金粟来仪”李善注引《发迹经》:“净名大士是往古金粟如来。”)自注:“辛泌,克清。”由此可以推断:辛克清是一位品德高洁的文人。此词是姜夔写给好友辛克清的次韵词,辛克清原作已失传。
绿树始摇芳,芳生非一叶。
一叶度春风,芳芳自相接。
色杂乱参差,众花纷重叠。
重叠不可思,思此谁能惬。
浮杯万里过沧溟,遍礼名山适性灵。
深夜降龙潭水黑,新秋放鹤野田青。
身无彼我那怀土,心会真如不读经。
为问中华学道者,几人雄猛得宁馨。
闻道稽山去,偏宜谢客才。
千岩泉洒落,万壑树萦回。
东海横秦望,西陵绕越台。
湖清霜镜晓,涛白雪山来。
八月枚乘笔,三吴张翰杯。
此中多逸兴,早晚向天台。
帘卷池心小阁虚。暂凉闲步徐徐。芰荷经雨半凋疏。拂堤垂柳,蝉噪夕阳余。 不语低鬟幽思远,玉钗斜坠双鱼。几回偷看寄来书。离情别恨,相隔欲何如。
天然一帧荆关画,谁打稿,斜阳下?历历水残山剩也。乱鸦千点,落鸿孤烟,中有渔樵话。
登临我亦悲秋者,向蔓草平原泪盈把。自古有情终不化。青娥冢上,东风野火,烧出鸳鸯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