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日,宜州城楼宴集,即席作。
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
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发簪花不解愁。
重阳节在宜州城楼宴饮集会,在酒席上作此词。
各位将领在议论立功封侯,而我却悄然倚楼和着笛声放声高歌。世间的一切荣辱得失之事都像风雨一样飘然而去,罢了,罢了,戏马台上南朝宋武帝刘裕欢宴重阳的盛会,不就只剩下如今的马笼头了吗?
催促喝酒不要迟缓,杯中的佳酿今年还是和去年一样,不要辜负这大好秋光。酒兴勃发的我把花簪在头上。花笑道:“不羞,不羞,即使你白发头上插花,你也不懂得销愁。”
这首词中对自己一生经历的风雨坎坷,表达了无限深沉的感慨,对功名富贵予以鄙弃,抒发了纵酒颓放、笑傲人世的旷达之情。
词的开头两句就描绘了一组对立的形象:诸将在侃侃而谈,议论立功封侯。而自己却悄然独立,和着笛声,倚楼长歌。对比何等鲜明。大有“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楚辞·渔父》)的意味。在封建社会中,封侯显贵历来是人生追求的目标,东汉的班超就曾“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但在山谷眼中,这一切都只是梦幻一场,所以他此时只在一边冷眼旁观,沉醉在音乐之中。这一组对比用反差强烈的色调进行描绘,一热一冷,一动一静,互为反衬,突出了词人耿介孤高的形象。《老子》第二十章中说:“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山谷此词也是用类似的对比,借助笛声与歌声把读者带入了一个悠长深远的意境中,超然之情蕴含于这不言之中,自有一种韵外之致,味外之旨。“吹笛倚楼”用唐赵嘏《长安秋望》诗中的名句“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正切此词写重九登高远望之意。
“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作者说:一切的是非得失、升沉荣辱,都淹没在时光流逝的波涛中,被时代的风雨冲洗得一干二净了,算了吧,还有什么可说呢!即使是像宋武帝刘裕在彭城戏马台欢宴重阳的盛会,不也成为历史的陈迹而一去不复返了么!刘裕“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用“戏马台”之典正切重阳宴集之题,而“金络头”,用鲍照《结客少年场行》“骢马金络头,锦带佩吴钩”,既切戏马台之马,又照应开头说封侯的“诸将”。山谷受佛老思想的浸润,人生观中有着消极虚无的一面,随着政治上的连遭打击,这种思想时有流露,如《喜太守毕朝散致政》诗云:“功名富贵两蜗角,险阻艰难一酒杯。百体观来身是幻,万夫争处首先回。”《题太和南塔寺壁》云:“万事尽还杯酒里,百年俱在大槐中。”这里表现的就是这种思想感情,但更为含蓄深婉,在感叹“万事”之后,再垫上一句“戏马台南金络头”,颇有言不尽意之慨。
如果说上片的感情较为低沉,那么下片则转而为开朗达观。词人举杯劝酒:“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还是开怀痛饮,莫辜负这大好秋光和杯中佳酿。以功名之虚无,对美酒之可爱,本于晋人张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之语(见《世说新语·任诞》),也是山谷诗中常有的写法,如“身后功名空自重,眼前樽酒未宜轻”(《和师厚郊居示里中诸君》),这里也是同一机杼。古人咏重九,常由美酒而兼及黄花,山谷沿用此法,却又翻出新意。他运用拟人手法,借花自嘲。词人老兴勃发,插花于头,而花却笑他偌大年纪还要簪花自娱。《道山清话》中最后一句作“人不羞花花自羞”,这样写就是词人与花在相互调侃,更洋溢出幽默感与生活的情趣。其造语则是脱胎于苏轼的两句诗:“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吉祥寺赏牡丹》)词人热爱生活的不服老精神跃然纸上,他并不因处境的拂逆和年事的增高而消沉,相反觉得秋光和美酒都与去年不殊,表现出开朗豁达的胸襟,这方面颇有点像苏轼。
作为苏门弟子,山谷也继承了苏轼“以诗为词”的创作方法,从遣词造句到意境格调都体现出诗的特点。这首词也像山谷的不少诗一样,不借助景物渲染,而直抒胸臆,风格豪放中有峭健。语言质朴,有的句子完全口语化,体现了他所谓的“以俗为雅”的特点。
此词作于宋徽宗崇宁四年(1105年),是作者被贬谪宜州后重阳节登城楼与幕僚们宴集时即席而作的。古代官吏每逢节假日常有宴集活动,一方面娱乐消遣,一方面沟通感情。重阳节登楼宴集,本是件赏心乐事,可是黄庭坚此时却以六十岁的老人被贬置蛮荒之地,重阳登高宴集,自有无限悲凉凄苦。据《道山清话》记载:“山谷之在宜州,其年乙酉,即崇宁四年也。重九日,登郡城之楼,听边人相语:‘今岁当鏖战取封侯!’因作小词云云,倚阑高歌,若不能堪者。是月三十日果不起。”如果这个记载属实的话,那么这首词很可能就是词人的绝笔之作。
卧闻岳阳城里钟,系舟岳阳城下树。
正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
夜深江月弄清辉,水上人歌月下归。
一阕声长听不尽,轻舟短楫去如飞。
欧阳公尝得一古画牡丹丛, 其下有一猫,未识其精粗。丞相正肃吴公与欧阳公姻家,一见曰:“此正午牡丹也。何以明之?其花披哆而色燥,此日中时花也;猫眼黑睛如线,此正午猫眼也。有带露花,则房敛而色泽;猫眼早暮则睛圆,日渐中狭长,正午则如一线耳。”此亦善求古人笔意也。
或有问于余曰:“诗何谓而作也?”余应之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曰:“然则其所以教者,何也?”曰:“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馀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则其所感者无不正,而其言皆足以为教。其或感之之杂,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劝惩之,是亦所以为教也。昔周盛时,上自郊庙朝廷,而下达于乡党闾巷,其言粹然无不出于正者。圣人固已协之声律,而用之乡人,用之邦国,以化天下。至于列国之诗,则天子巡狩,亦必陈而观之,以行黜陟之典。降自昭、穆而后,寖以陵夷,至于东迁,而遂废不讲矣。孔子生于其时,既不得位,无以行帝王劝惩黜陟之政,于是特举其籍而讨论之,去其重复,正其纷乱;而其善之不足以为法,恶之不足以为戒者,则亦刊而去之;以从简约,示久远,使夫学者即是而有以考其得失,善者师之,而恶者改焉。是以其政虽不足行于一时,而其教实被于万世,是则计之所以为者然也。”
曰:“然则国风、雅、颂之体,其不同若是,何也?”曰:“吾闻之,凡诗之所闻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虽《周南》《召南》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故其发于言者,乐而不过于淫,哀而不及于伤,是以二篇独为风诗之正经。自《邶》而下,则其国之治乱不同,人之贤否亦异,其所感而发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齐,而所谓先王之风者,于此焉变矣。若夫雅颂之篇,则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庙乐歌之词:其语和而庄,其义宽而密;其作者往往圣人之徒,固所以为万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至于雅之变者,亦皆一时贤人君子,闵时病俗之所为,而圣人取之。其忠厚恻怛之心,陈善闭邪之意,犹非后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此《诗》之为经,所以人事浃于下,天道备于上,而无一理之不具也。”
曰:“然则其学之也,当奈何?”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于雅以大其规,和之于颂以要其止,此学诗之大旨也。于是乎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察之情性隐约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则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
问者唯唯而退。余时方集《诗传》,固悉次是语以冠其篇云。
淳熙四年丁酉冬十月戊子新安朱熹书。
霓节飞琼,鸾驾弄玉,杳隔平云弱水。倩皓鹤传书,卫姨呼起。莫待粉河凝晓,趁夜月、瑶笙飞环佩。正蹇驴吟影,茶烟灶冷,酒亭门闭。
歌丽。泛碧蚁。放绣帘半钩,宝台临砌。要须借东君,灞陵春意。晓梦先迷楚蝶,早风戾、重寒侵罗被。还怕掩、深院梨花,又作故人清泪。
婢,魏孺人媵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虚丘。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