鹪鹩,小鸟也,生于蒿莱之间,长于藩篱之下,翔集寻常之内,而生生之理足矣。色浅体陋,不为人用,形微处卑,物莫之害,繁滋族类,乘居匹游,翩翩然有以自乐也。彼鹫鹗惊鸿,孔雀翡翠,或淩赤霄之际,或托绝垠之外,翰举足以冲天,觜距足以自卫,然皆负矰婴缴,羽毛入贡。何者?有用于人也。夫言有浅而可以托深,类有微而可以喻大,故赋之云尔。
何造化之多端兮,播群形于万类。惟鹪鹩之微禽兮,亦摄生而受气。育翩翾之陋体,无玄黄以自贵。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鹰鹯过犹俄翼,尚何惧于罿罻。翳荟蒙笼,是焉游集。飞不飘飏,翔不翕习。其居易容,其求易给。巢林不过一枝,每食不过数粒。栖无所滞,游无所盘。匪陋荆棘,匪荣茞兰。动翼而逸,投足而安。委命顺理,与物无患。伊兹禽之无知,何处身之似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静守约而不矜,动因循以简易。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
雕鹖介其觜距,鹄鹭轶于云际。稚鸡窜于幽险,孔翠生乎遐裔。彼晨凫与归雁,又矫翼而增逝。咸美羽而丰肌,故无罪而皆毙。徒衔芦以避缴,终为戮于此世。苍鹰鸷而受緤,鹦鹉惠而入笼。屈猛志以服养,块幽絷于九重。变音声以顺旨,思摧翮而为庸。恋钟岱之林野,慕陇坻之高松。虽蒙幸于今日,未若畴昔之从容。海鸟鶢鶋,避风而至。条枝巨雀,逾岭自致。提挈万里,飘飖逼畏。夫唯体大妨物,而形瑰足玮也。
阴阳陶蒸,万品一区。巨细舛错,种繁类殊。鹪螟巢于蚊睫,大鹏弥乎天隅。将以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普天壤以遐观,吾又安知大小之所如?
鹪鹩是个小鸟儿。生在蓬蒿野草丛中,长在篱笆的附近,飞起来仅在不大的范围之内,然而赖以生存的条件足够了。它的毛色浅淡而且体形陋小,不被人们捕用;身形微小又居处低湿,外物不能危害到它;繁衍众多,群居群游,欣欣然自有其乐些大鹫、猛鹗、鹍鸡、大雁、孔雀、翡翠鸟有的凌飞九霄云际,有的托身极远之地,高飞能够冲天,嘴角能够自卫;然而都中箭带绳,羽毛被进献朝廷。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对于人它们都有用处的。语有浅显而可以寄托深远,物有微细而可以比喻大道理,所以就写了这篇《鹪鹩赋》。
大自然的缔造化育多么纷繁啊,对万物造作了各种形体。想起鹪鹩这个微小的鸟儿啊,也获取生命又承受了生气。化育成翩旋而飞的陋小身体,而没有彩羽艳毛以自为珍贵。毛不能用于器物的装饰啊,肉不能盛放在祭祀的礼器。鹰鹯猛禽从旁经过犹且斜翅疾飞不屑一顾,更不必担心那些捕鸟的罗网!那儿有茂密的树林、蒙笼的丛草,就在那儿游动栖息。飞动而不飘飏高升天空,翱翔而不疾速出林。它的住居易于容身,它的欲求易于满足;做果树上,所占不过一枝;每次啄食,所吃不过几粒。栖止没有滞留贪恋的地方,飞游没有盘桓逗留的地方。不以荆棘为恶陋而卑薄,不以筐兰为荣耀而看重。举翅而快乐,投足而安逸。任从命运以顺乎物理,从来不被外物伤害。这鹪鹩鸟本来无知,为何安身处世像有智慧!不怀抱珍宝以招致突害,不修饰外表以招致祸累;静处则保持简朴而不矜傲,飞动则依照习惯而不用力。任从天性作为资质,不受世俗诈伪的诱惑而慕求。
鵰、鹖仗恃自己的嘴爪,天鹅、鷺鸟腾越到云端,鹍鸡窜飞在幽僻险峻的山间,孔雀、翡翠活动在遥远的边陲;那些晨出的野鸭与归去的大雁,又都举翅而高飞。这些猛禽美鸟都有美羽或丰肌,所以无罪又都被击毙。大雁空自衔着芦秆防避箭弋,终被世人所射戮。苍鹰凶猛却遭受绳拴,鹦鹉聪慧能言而关入鸟笼。曲抑猛志以驯服豢养,孤独囚禁在深宫后苑;变化音声以顺承人意,悲叹翅剪羽毁用为玩物。怀恋北地钟、岱山间的丛林,思慕陇山长坡高挺的松树。虽然今日蒙受宠幸,却不如从前那样逍遥自在。海鸟鶢鶋,回避海风而至大陆;条支鸵鸟,翻山越岭被献朝廷;鸵鸟被牵拉万里,鶢鶋受天风逼迫,那是由于躯体巨大被风妨害,或因形貌奇伟而值得珍视。阴阳二气陶冶化育,众生万物同处一域,巨细纷乱参差,种类繁多互异。极小的鹪螟居住在蚊子眼毛上,浩瀚的大鹏遮蔽了青天半边。用鹪鹩上比大鹏则不足,下比鹪螟却有余;放眼观察整个天地,我又怎知大小的事物而有巨细的差别!
这是一篇外似平静、内怀忧惧而感时伤世的深刻文字。此赋及序中“凌赤霄”的鹫、鹗,“托绝垠”的孔雀、翡翠,“介觜距”的鵰鹖,“轶云际”的鹄、鹭,“窜幽险”的鹍鸡,“矫翼增逝”的凫、雁,无不“皆负矰婴缴”“无罪而皆毙”。这是对当时倒在血泊者最为鲜明的写实。“避风而至”“逾岭自致”的鹅、巨雀又是对投靠者的勾勒。作者从毙者絷者、自致者三个类型,展现了曹魏末期司马跋扈肆虐的血雨腥风的画面。其中“无罪而皆毙”“终为戮于此世”“无诱慕于世伪”,都是些刺激神经的话,很需要番勇气。对统治者上层残虐的政治酷杀作如此描绘,恐怕难以见到这样显豁的其他文字。另外“栖无所滞,游无所盘。匪陋荆棘,匪荣茝兰”的处世态度的剖白,虽然渗透庄子齐物论的“无物不可”、美恶等同的思想,但作者不盘桓、留滞利禄,不依附“茝兰”的立身自洁观念,也是隐耀着对用汤武、周公所谓的礼法包裹的横暴强权的鄙弃和不满,以及对“世伪”的掉头不顾公开拒绝的精神,都是不应当漠然视之的地方。至于所流露的“其居易容,其求易给”“动翼而逸,投足而安”,和“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的沾沾自喜,说明作者患有安分避祸的庄子《逍遥游》处世哲学的流行病,这也表明此赋喻意事涉重大而出语极为恬淡平静的原因。语不激烈的另一面,牧羊儿出身的张华,此时职位不出郎属,自然不免“色浅体陋”“形微处卑”,但在有识之士视局势如危途的当时,却有“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的优越感同时“鹰鹯过犹俄翼”的安全,使他能够持以冷眼旁观的超然态度。
此赋由“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的庄子名言出发,承祢衡《鹦鹉赋》托鸟寓志的余绪,自铸经营,别开生面。以“普天壤以遐观”的视野,把众鸟作为参照系,人生态度和社会现状、哲理和叙写、状物和言情,平淡自然地融为一体。通体比兴,寓深致于浅显;写众鸟的沉重之笔反衬描绘鹪鹩的轻松之语,在对比跌宕中突出危与安的“生生之理”。首尾以“造化多端”“阴阳陶蒸”,闲闲提起,又淡淡以收。这些都恰切吻合作者所主张的鹪鹩精神和形象。
这篇赋文在当时影响颇著,阮籍曾因此作而为张华延誉。尽管此赋的题旨由于创作年代的早晚二说而聚讼不已,但是其中体现出的老庄思想却显而易见,学界亦向来将这一鹪鹩意象溯源至《庄子·逍遥游》。
赋中的“鹪鹩”不仅是一种生命物象,更是一种精神物象。赋文首先描述鹪鹩在外表上的简陋与无用,习性上的简单易足,从而自然归纳出鹪鹩在生命智慧上对世人的启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赋文采用了对比的方式,例举了雕鹖、鹄鹭、鹍鸡等禽类“咸美羽而丰肌,故无罪而皆毙”的悲惨命运,又胪列苍鹰、鹦鹉“屈猛志以服养,块幽絷于九重”的失志与束缚,最后又例举“体大妨物,而形瑰足玮”的爰居、巨雀,申说它们“提挈万里,飘飖逼畏”的无奈。通过对比,作者指出鹪鹩之生存空间实为“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的真实处境。作者最后力图回到庄子的“齐物”观念,抹杀外物的大小之界限,从而将鹪鹩之卑、之小、之陋的界限标准并弭平,使鹪鹩全身远害之生命哲学的精神光芒得到最大的凸显。姜亮夫诠释此赋的意旨云:“《鹪鹩赋》之思想感情,盖纯乎老、庄恬退自安之旨,设喻取譬,取之庄子《逍遥游》。《逍遥》以大小对比而两忘,《鹪鹩》则自以居卑小而安适。”诚然,张华之《鹪鹩赋》,反映了对老庄思想的融会贯通,也表现了以张华为代表的上大夫在魏晋易代的诡谲政治风云中求生自保的精神风貌。
此赋创作时间有早晚二说。一说作于张华未仕前,即早年说,见唐修《晋书·张华传》“(张华)初未知名,著《鹪鹩赋》以自寄。陈留阮籍见之,叹曰‘王佐之才也’,由是声名始著”;一说作于其出仕后,即中晚年说。(见《文选》卷十三《鹪鹩赋》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张华……为太常博士,转兼中书郎。虽栖处云阁,慨然有感,作《鹪鹩赋》”)魏耕原认为此赋作于魏元帝景元二年(261年)。从“典午之变”开始,司马集团的屠刀大杀出手,运斤成风,历时十余年。清谈名士邓颳、何晏、夏侯玄,将军刺史则李胜、王凌、毋丘俭、诸葛诞,楚王曹彪、皇后父张缉、魏主曹髦先后被杀。斫杀的副产品出现了一批“变音声以顺旨”的依附者,向秀、王戎、山涛是其代表。竹林七贤的宗领阮籍以消极合作的态度而为座上客,后来还有委屈心志的“劝进文”,他的孤独苦闷与“屈猛志以服养,块幽絷于九重”的“苍鹰受缫”处境没有两样。另一个嵇康,则公开表示回避,虽然二十年不见“喜愠之色”,亦见诛。
万枝香雪开已遍,细雨双燕。钿蝉筝,金雀扇,画梁相见。雁门消息不归来,又飞回。
岁次玄枵,月旅蕤宾,丙丁统日,乙未御辰。潘子凭轼西征,自京徂秦。乃喟然叹曰:
古往今来,邈矣悠哉!寥廓惚恍,化一气而甄三才。此三才者,天地人道。唯生与位,谓之大宝。生有修短之命,位有通塞之遇。鬼神莫能要,圣智弗能豫。当休明之盛世,托菲薄之陋质。纳旌弓于铉台,赞庶绩于帝室。嗟鄙夫之常累,固既得而患失。无柳季之直道,佐士师而一黜。
武皇忽其升遐,八音遏于四海。天子寝于谅阒,百官听于冢宰。彼负荷之殊重,虽伊周其犹殆。窥七贵于汉庭,诪一姓之或在?无危明以安位,只居逼以示专。陷乱逆以受戮,匪祸降之自天。孔随时以行藏,蘧与国而舒卷。苟蔽微以缪章,患过辟之未远。悟山潜之逸士,卓长往而不反。陋吾人之拘挛,飘萍浮而蓬转。寮位儡其隆替,名节漼以隳落。危素卵之累壳,甚玄燕之巢幕。心战惧以兢悚,如临深而履薄。夕获归于都外,宵未中而难作。匪择木以栖集,尠林焚而鸟存。遭千载之嘉会,皇合德于乾坤;弛秋霜之严威,流春泽之渥恩;甄大义以明责,反初服于私门。皇鉴揆余之忠诚,俄命余以末班。牧疲人于西夏,携老幼而入关。丘去鲁而顾叹,季过沛而涕零。伊故乡之可怀,疚圣达之幽情。矧匹夫之安土,邈投身于镐京。犹犬马之恋主,窃托慕于阙庭。眷巩洛而掩涕,思缠绵于坟茔。
尔乃越平乐,过街邮;秣马皋门,税驾西周。远矣姬德,兴自高辛。思文后稷,厥初生民。率西水浒,化流岐豳。祚隆、昌发,旧邦惟新。旋牧野而历兹,愈守柔以执竞;夜申旦而不寐,忧天保之未定;惟泰山其犹危,祀八百而余庆。鉴亡王之骄淫,窜南巢以投命;坐积薪以待然,方指日而比盛。人度量之乖舛,何相越之辽迥!
考土中于斯邑,成建都而营筑;既定鼎于郏鄏,遂钻龟而启繇。平失道而来迁,繄二国而是祐。岂时王之无僻,赖先哲以长懋。望圉、北之两门,感虢、郑之纳惠。讨子颓之乐祸,尤阙西之效戾。重戮带以定襄,弘大顺以霸世。灵壅川以止斗,晋演义以献说。咨景、悼以迄丐,政凌迟而弥季。俾庶朝之构逆,历两王而干位。逾十叶以逮赧,邦分崩而为二,竟横噬于虎口,输文、武之神器。
澡孝水而濯缨,嘉美名之在兹。夭赤子于新安,坎路侧而瘗之。亭有千秋之号,子无七旬之期。虽勉励于延吴,实潜恸乎余慈。眄山川以怀古,怅揽辔于中涂。虐项氏之肆暴,坑降卒之无辜。激秦人以归德,成刘后之来苏。事回泬而好还,卒宗灭而身屠。
经渑池而长想,停余车而不进。秦虎狼之强国,赵侵弱之余烬。超入险而高会,杖命世之英蔺。耻东瑟之偏鼓,提西缶而接刃;辱十城之虚寿,奄咸阳以取俊。出申威于河外,何猛气之咆勃;入屈节于廉公,若四体之无骨。处智勇之渊伟,方鄙吝之忿悁,虽改日而易岁,无等级以寄言。
当光武之蒙尘,致王诛于赤眉。异奉辞以伐罪,初垂翅于回溪;不尤眚以掩德,终奋翼而高挥。建佐命之元勋,振皇纲而更维。
登崤坂之威夷,仰崇岭之嵯峨。皋记坟于南陵,文违风于北阿。蹇哭孟以审败,襄墨縗以授戈。曾只轮之不反,緤三帅以济河。值庸主之矜愎,殆肆叔于朝市。任好绰其余裕,独引过以归己。明三败而不黜,卒陵晋以雪耻。岂虚名之可立?良致霸其有以。
降曲崤而怜虢,托与国于亡虞。贪诱赂以卖邻,不及腊而就拘。垂棘反于故府,屈产服于晋舆。德不建而民无援,仲雍之祀忽诸。
我徂安阳,言陟陕郛,行乎漫渎之口,憩乎曹阳之墟。美哉邈乎,兹土之旧也!固乃周、邵之所分,二南之所交。麟趾信于关雎,驺虞应乎鹊巢。
愍汉氏之剥乱,朝流亡以离析。卓滔天以大涤,劫宫庙而迁迹。俾万乘之盛尊,降遥思于征役。顾请旋于傕、氾,既获许而中惕;追皇驾而骤战,望玉辂而纵镝。痛百寮之勤王,咸毕力以致死。分身首于锋刃,洞胸腋以流矢。有褰裳以投岸,或攘袂以赴水。伤桴楫之褊小,撮舟中而掬指。
升曲沃而惆怅,惜兆乱而兄替;枝末大而本披,都偶国而祸结。臧、札飘其高厉,委曹、吴而成节;何庄、武之无耻,徒利开而义闭!
蹑函谷之重阻,看天险之衿带,迹诸侯之勇怯,筭嬴氏之利害。或开关以延敌,竞遁逃以奔窜。有噤门而莫启,不窥兵于山外。连鸡互而不栖,小国合而成大。岂地势之安危,信人事之否泰?
汉六叶而拓畿,县弘农而远关。厌紫极之闲敞,甘微行以游盘。长傲宾于柏谷,妻睹貌而献餐。畴匹妇其已泰,胡厥夫之缪官!昔明王之巡幸,固清道而后往。惧衔橜之或变,峻徒御以诛赏。彼白龙之鱼服,挂豫且之密网。轻帝重于天下,奚斯渐之可长?
吊戾园于湖邑,谅遭世之巫蛊。探隐伏于难明,委谗贼之赵虏。加显戮于储贰,绝肌肤而不顾。作归来之悲台,徒望思其何补?
纷吾既迈此全节,又继之以盘桓。问休牛之故林,感征名于桃园。发阌乡而警策,愬黄巷以济潼。眺华岳之阴崖,觌高掌之遗踪。忆江使之反璧,告亡期于祖龙。不语怪以征异,我闻之于孔公。
愠韩、马之大憝,阻关、谷以称乱。魏武赫以霆震,奉义辞以伐叛。彼虽众其焉用?故制胜于庙算。砰扬桴以振尘,繣瓦解而冰泮。超遂遁而奔狄,甲卒化为京观。倦狭路之迫隘,轨崎岖以低仰;蹈秦郊而始辟,豁爽垲以宏壮。黄壤千里,沃野弥望。华实纷敷,桑麻条畅。邪界褒、斜,右滨汧、陇,宝鸡前鸣,甘泉后涌。面终南而背云阳,跨平原而连嶓冢。九嵕𡽱嶭,太一巃嵷;吐清风之飂戾,纳归云之郁蓊。南有玄灞素浐,汤井温谷;北有清渭浊泾,兰池、周曲。浸决郑、白之渠,漕引淮海之粟,林茂有鄠之竹,山挺蓝田之玉。班述陆海珍藏,张叙神皋隩区。此西宾所以言于东主,安处所以听于凭虚也,可不谓然乎?
劲松彰于岁寒,贞臣见于国危。入郑都而抵掌,义桓友之忠规。竭股肱于昏主,赴涂炭而不移;世善职于司徒,缁衣弊而改为。
履犬戎之侵地,疾幽后之诡惑。举伪烽以沮众,淫嬖褒以纵慝。军败戏水之上,身死骊山之北。赫赫宗周,灭为亡国。又有继于此者,异哉秦始皇之为君也!倾天下以厚葬,自开辟而未闻。匠人劳而弗图,俾生埋以报勤。外罹西楚之祸,内受牧竖之焚。语曰:行无礼必自及。此非其效与?乾坤以有亲可久,君子以厚德载物。观夫汉高之兴也,非徒聪明神武、豁达大度而已也。乃实慎终追旧,笃诚款爱;泽靡不渐,恩无不逮。率土且弗遗,而况于邻里乎?况于卿士乎?于斯时也,乃摹写旧丰,制造新邑;故社易置,枌榆迁立。街衢如一,庭宇相袭;浑鸡犬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籍含怒于鸿门,沛跼蹐而来王。范谋害而弗许,阴授剑以约庄。撛白刃以万舞,危冬叶之待霜。履虎尾而不噬,实要伯于子房。樊抗愤以巵酒,咀彘肩以激扬。忽蛇变而龙摅,雄霸上而高骧。曾迁怒而横撞,碎玉斗其何伤?
婴罥组于轵涂,投素车而肉袒。疏饮饯于东都,畏极位之盛满。金墉郁其万雉,峻嵃峭以绳直。戾饮马之阳桥,践宣平之清阈。都中杂遝,户千人亿;华夷士女,骈田逼侧。展名京之初仪,即新馆而莅职;励疲钝以临朝,勖自强而不息。于是孟秋爰谢,听览余日,巡省农功,周行庐室。街里萧条,邑居散逸。营宇寺署,肆廛管库,蕞芮于城隅者,百不处一。所谓尚冠、修成,黄棘、宣明,建阳、昌阴,北焕、南平,皆夷漫涤荡,亡其处而有其名。尔乃阶长乐,登未央,泛太液,凌建章;萦馺娑而款骀荡,轥枍诣而轹承光;徘徊桂宫,惆怅柏梁。鷩雉雊于台陂,狐兔窟于殿傍;何黍苗之离离,而余思之芒芒!洪钟顿于毁庙,乘风废而弗县;禁省鞠为茂草,金狄迁于灞川。
怀夫萧、曹、魏、邴之相,辛、李、卫、霍之将;衔使则苏属国,震远则张博望;教敷而彝伦叙,兵举而皇威畅;临危而智勇奋,投命而高节亮。暨乎秺侯之忠孝淳深,陆贾之优游宴喜。长卿、渊、云之文,子长、政、骏之史;赵、张、三王之尹京,定国、释之之听理;汲长孺之正直,郑当时之推士;终童山东之英妙,贾生洛阳之才子。飞翠緌,拖鸣玉,以出入禁门者众矣。或被发左衽,奋迅泥滓;或从容傅会,望表知里。或著显绩而婴时戮,或有大才而无贵仕。皆扬清风于上烈,垂令闻而不已。想珮声之遗响,若铿锵之在耳。当音、凤、恭、显之任势也,乃熏灼四方,震耀都鄙。而死之日,曾不得与夫十余公之徒隶齿。才难,不其然乎?
望渐台而扼腕,枭巨猾而余怒。揖不疑于北阙,轼樗里于武库。酒池鉴于商辛,追覆车而不寤;曲阳僭于白虎,化奢淫而无度。命有始而必终,孰长生而久视?武雄略其焉在?近惑文成而溺五利。侔造化以制作,穷山海之奥秘。灵若翔于神岛,奔鲸浪而失水;爆鳞骼于漫沙,陨明月以双坠。擢仙掌以承露,干云汉而上至。致邛、蒟其奚难?惟余欲而是恣。纵逸游于角觝,络甲乙以珠翠。忍生民之减半,勒东岳以虚美。超长怀以遐念,若循环之无赐。较面朝之焕炳,次后庭之猗靡。壮当熊之忠勇,深辞辇之明智。卫鬒发以光鉴,赵轻体之纤丽。咸善立而声流,亦宠极而祸侈。
津便门以右转,究吾境之所暨。掩细柳而抚剑,快孝文之命帅。周受命以忘身,明戎政之果毅;距华盖于垒和,案乘舆之尊辔;肃天威之临颜,率军礼以长撎。轻棘、霸之儿戏,重条侯之倨贵。
索杜邮其焉在?云孝里之前号。惘辍驾而容与,哀武安以兴悼。争伐赵以徇国,定庙算之胜负;扞矢言而不纳,反推怨以归咎;未十里于迁路,寻赐剑以刎首。嗟主闇而臣嫉,祸于何而不有?
窥秦墟于渭城,冀阙缅其堙尽;觅陛殿之余基,裁岥岮以隐嶙。想赵使之抱璧,浏睨楹以抗愤。燕图穷而荆发,纷绝袖而自引。筑声厉而高奋,狙潜铅以脱膑。据天位其若兹,亦狼狈而可愍!简良人以自辅,谓斯忠而鞅贤。寄苛制于捐灰,矫扶苏于朔边。儒林填于坑穽,诗书炀而为烟。国灭亡以断后,身刑轘以启前。商法焉得以宿,黄犬何可复牵?野蒲变而成脯,苑鹿化以为马;假谗逆以天权,钳众口而寄坐;兵在颈而顾问,何不早而告我?愿黔黎其谁听,惟请死而获可。
健子婴之果决,敢讨贼以纾祸;势土崩而莫振,作降王于路左。萧收图以相刘,料险易与众寡;羽天与而弗取,冠沐猴而纵火。贯三光而洞九泉,曾未足以喻其高下也。
感市闾之菆井,叹尸韩之旧处。丞属号而守阙,人百身以纳赎。岂生命之易投?诚惠爱之洽著。讦望之以求直,亦余心之所恶。思夫人之政术,实干时之良具。苟明法以释憾,不爱才以成务;弘大体以高贵,非所望于萧傅。
造长山而慷慨,伟龙颜之英主。胸中豁其洞开,群善凑而必举。存威格乎天区,亡坟掘而莫御。临揜坎而累抃,步毁垣以延伫。
越安陵而无讥,谅惠声之寂寞。吊爰丝之正义,伏梁剑于东郭。讯景皇于阳丘,奚信谮而矜谑?陨吴嗣于局下,盖发怒于一博;成七国之称乱,翻助逆以诛错。恨过听而无讨,兹沮善而劝恶。
呰孝元于渭茔,执奄尹以明贬。褒夫君之善行,废园邑以崇俭。过延门而责成,忠何辜而为戮?陷社稷之王章,俾幽死而莫鞠;忲淫嬖之凶忍,勦皇统之孕育。张舅氏之奸渐,贻汉宗以倾覆。
刺哀主于义域,僭天爵于高安。欲法尧而承羞,永终古而不刊。瞰康园之孤坟,悲平后之专絜。殃厥父之簒逆,蒙汉耻而不雪;激义诚而引决,赴丹爓以明节;投宫火而焦糜,从灰熛而俱灭。
骛横桥而旋轸,历敝邑之南垂。门磁石而梁木兰兮,构阿房之屈奇。疏南山以表阙,倬樊川以激池。役鬼佣其犹否,矧人力之所为?工徒斫而未息,义兵纷以交驰。宗祧污而为沼,岂斯宇之独隳?由伪新之九庙,夸宗虞而祖黄。驱吁嗟而妖临,搜佞哀以拜郎。诵六艺以饰奸,焚诗书而面墙。心不则于德义,虽异术而同亡。
宗孝宣于乐游,绍衰绪以中兴。不获事于敬养,尽加隆于园陵。兆惟奉明,邑号千人。讯诸故老,造自帝询。隐王母之非命,纵声乐以娱神;虽靡率于旧典,亦观过而知仁。
凭高望之阳隈,体川陆之污隆。开襟乎清暑之馆,游目乎五柞之宫。交渠引漕,激湍生风,乃有昆明池乎其中。其池则汤汤汗汗,滉瀁弥漫,浩如河汉;日月丽天,出入乎东西;旦似汤谷,夕类虞渊。昔豫章之名宇,披玄流而特起,仪景星于天汉,列牛女以双峙。图万载而不倾,奄摧落于十纪;擢百寻之层观,今数仞之余趾。振鹭于飞,凫跃鸿渐。乘云颉颃,随波澹淡。瀺灂惊波,唼喋䔖芡。华莲烂于渌沼,青蕃蔚乎翠潋。
伊兹池之肇穿,肄水战于荒服;志勤远以极武,良无要于后福。而菜蔬芼实,水物惟错,乃有赡乎原陆。在皇代而物土,故毁之而又复。凡厥寮司,既富而教。咸帅贫惰,同整楫棹。收罟课获,引缴举效。鳏夫有室,愁民以乐。徒观其鼓枻回轮,洒钓投网,垂饵出入,挺叉来往。纤经连白,鸣桹厉响。贯鳃𦉹尾,掣三牵两。于是弛青鲲于罔钜,解頳鲤于粘徽;华鲂跃鳞,素鱮扬鬐。雍人缕切,鸾刀若飞,应刃落俎,靃靃霏霏。红鲜纷其初载,宾旅竦而迟御。既餐服以属厌,泊恬静以无欲。回小人之腹,为君子之虑。
尔乃端策拂茵,弹冠振衣,徘徊酆镐,如渴如饥。心翘懃以仰止,不加敬而自祗。岂三圣之敢梦,窃十乱之或希。经始灵台,成之不日;惟酆及鄗,仍京其室。庶人子来,神降之吉;积德延祚,莫二其一。永惟此邦,云谁之识?越可略闻,而难臻其极。子赢锄以借父,训秦法而著色;耕让畔以闲田,沾姬化而生棘。苏张喜而诈骋,虞芮愧而讼息。由此观之,土无常俗,而教有定式。上之迁下,均之埏埴。五方杂会,风流溷淆,惰农好利,不昏作劳。密迩猃狁,戎马生郊;而制者必割,实存操刀。人之升降,与政隆替。杖信则莫不用情,无欲则赏之不窃。虽智弗能理,明弗能察;信此心也,庶免夫戾。如其礼乐,以俟来哲。
古岸开青葑,新渠走碧流。会看光满万家楼。记取他年扶路入西州。
佳节连梅雨,馀生寄叶舟。只将菱角与鸡头。更有月明千顷一时留。
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萧萧。
羸形暗去春泉长,拔势横来野火烧。
守道还如周柱史,鏖兵不羡霍嫖姚。
浮生七十更万日,与子期于局上销。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