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楚昭王庙

唐代韩愈

丘坟满目衣冠尽,城阙连云草树荒。

犹有国人怀旧德,一间茅屋祭昭王。

白话译文

楚世家早已灭亡而今只留下一片荒冢,高耸入云的城楼也只剩下一片荒草。

还有楚国遗民怀念昔日楚昭王的恩德,在一间茅屋中祭奠着楚昭王的英灵。

词句注释

  1. 楚昭王庙:地在宜城(今属湖北)东北。楚昭王,姓熊氏,名珍,平王子。在位时有惠政。
  2. 丘坟:墓冢。衣冠:以衣帽穿戴代指历代世家、历史人家。
  3. 城阙(què)连云:想象楚国盛世,城楼宫殿高耸入云。
  4. 草树荒:楚国城阙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荒草。
  5. 国人:指楚国旧人。
  6. “一间”句:谓当地百姓每年十月还来祭祀楚昭王。

作品赏析

此诗首二句极写楚都之荒凉。想当年楚地何等博大,楚都何等繁华,楚之君臣何等威赫,而今却“丘坟满目衣冠尽,城阙连云草树荒”,映衬这古城阙的却只是这连片的坟墓、无边的荒草和野树。这一苍茫的历史感慨不少诗人描写过,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的“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便是典型一例,但在韩愈却有独到喟叹,也直谏获罪,几临杀头,死亡之念时刻袭上心头,拂逆不去。刚出京,便瞩远来的侄孙准备收拾自己的骨殖:“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商山道上,不堪惊吓与劳顿的幼女又死了。因而,首句取丘坟这一阴森凄冷的意象,是在吊古的情怀中裹掖着现实的困惑,自伤的意味。“丘坟满目”,是眼前近景;“阙连云”城,是辽阔远景,是茫茫宇宙空间;“衣冠尽”,却是心中情,是感喟,是浓缩的历史的情绪化表现。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造意与此相似,只是取象不同。韩愈在即目所见的空间中看出严峻的时间性,看出人生的短暂与飘忽。历史千载,唯留丘坟。那当年的君臣士大夫都带着他们的功业和追求,走向默默无闻的寂寞,进入无边的荒凉,为这荒草野树所遮掩。这是多么令人脊冷心寒的。而诗人想到自己为了信仰抗颜犯谏,受尽磨难,走向遥遥贬途,将来又什么都不能留下,找不到未来的寄托。字里行间表达了苦涩的悲凉茫然的心绪,感受到那空荡荡没有着落的傍徨情态。城阙连云,从艺术手法看,是小景物作了大景物的坐标,使眼前景更趋逼真贴切,但从感情脉络看,目极天地,正是困惑苦闷的心绪寻求解脱与寄托的寻觅求索。

这时,仿佛万籁静寂中一声鸡鸣,郁闷窒息中一股凉风,诗人惊喜地发现了一座祠庙: “犹有国人怀旧德,一间茅屋祭昭王。”他急急上前问询,方知“旧庙屋极宏盛,今惟草屋一区,然问左侧人,尚云每岁十月,民相率聚祭其前”。虽一草苴茅屋,诗人却如获得了极大的安慰而心花怒放了。楚昭王当年曾击退吴国入侵,收复失土,这一功德千百年后仍为人所缅怀,享受祭祀。而自己“欲为圣朝除弊事”之举正是为天下人民免除愚昧和苦难,显然,诗人从茅屋祀昭王中悟出了事业的真谛、生命的价值与归宿,初起的彷徨悲凉为之一变,恢复了自信,增强了九死不悔的决心。

整首诗写出荒凉的感觉而又意味深长。其中“城阙连云”是想象之境,想象昔年楚国盛世,而今却只剩下“草树荒”;末尾“一间茅屋”四字,更极尽盛衰之慨。然而屋宇虽小,后人追缅情怀并未衰绝。末句颇有风致。抚今追昔,再亲临其地凭吊,恐怕更别有一番况味了。

创作背景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年),韩愈因谏迎佛骨触怒宪宗,被贬为潮州刺史,途中经过湖北宜城县境,见到楚昭王庙,感慨之下作此篇。

名家点评

  • 宋·叶寘《爱日斋丛钞》:昌黎《题楚昭王庙》……感慨深矣!苏《冷然炯金陵》诗:“龙光寺里只孤僧,玄武湖如掌样平。更上鸣笼山上望,一间茅屋晋诸陵。”末语惨然类韩公。
  • 明·高棅《唐诗品汇》:刘(须溪)云:人评韩《曲江寄乐天》绝句胜白全集,此独谓唱酬可尔。若韩绝句,正在《楚昭王庙》一首,尽压晚唐。
  • 明·杨慎《升庵诗话》:宋人诗话取韩退之“一间茅屋祭昭王”一首,以为唐人万首之冠。今观其诗只平平,岂能冠唐人万首?而高棅《唐诗品汇》取其说。其矣,世人之有耳而无目也!
  •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珽曰:此篇虽题美昭王,实规世主,当留德泽于民心也。与“一种青山秋草里,路人惟拜汉文陵”,同有言外远思。夫以“一间茅屋”形彼“连云城阙”,以彼“尽”“荒”二字,转出“犹有”怀德意来,展读间觉花影零乱。宋人评为唐万许之冠,以此。
  • 清·朱彝尊《批韩诗》:朱彝尊曰:若草草然,却有风致,全在“一间茅屋”四字上。何焯曰:二语颠倒得妙,亦回鸾舞风格(首二句下)。意味深长,昌黎绝句中第一。
  •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近体即非公得意处,要之自是雅音。昭王欲用孔子,而为子西所沮。公之托意,或在于此欤?
  • 清·贺裳《载酒园诗话》:昔人你退之“一间茅屋祭昭王”为晚唐第一。余以不如许浑《经始皇墓》远甚:“龙蟠虎踞树层层,势入浮云亦是崩。一种青山秋草里,路人唯拜汉文陵。”韩原咏昭王庙,此则于题外相形,意味深长多矣。
  • 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含蓄无尽(末二句下)。
  • 近代·陈衍《石遗室诗话》:韩退之之“日照潼关四扇开”,不如其“一间茅屋祀昭王”。
  • 近代·吴学濂《增评韩苏诗钞》:三溪曰:俯仰感怆,咏史上乘。
  • 近代·蒋抱玄《评注韩昌黎诗集》:未是快调,却能以气势为风致,愈读则意愈绵,愈嚼则字愈香,此是绝句中杰作。
  • 近代·程学恂《韩诗臆说》:自是唐绝,然亦没甚意思。
  • 近代·朱宝莹《诗式》:首句伤古人之不见,犹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云“晋代衣冠成古丘”也。二句伤城郭之已非,犹刘禹锡《松滋渡望峡中》云“梦渚草长迷楚望”也。三句转入楚昭王。四句落到楚昭王庙。一种凭吊欷歔之概,俱在言外。(品)悲慨。

猜你喜欢

古离别

唐代 • 韦庄

晴烟漠漠柳毵毵,不那离情酒半酣。

更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

望月有怀

唐代 • 李白

清泉映疏松,不知几千古。

寒月摇清波,流光入窗户。

对此空长吟,思君意何深。

无因见安道,兴尽愁人心。

世美堂后记

明代 • 归有光

余妻之曾大父王翁致谦,宋丞相魏公之后。自大名徙宛丘,后又徙馀姚。元至顺间,有官平江者,因家昆山之南戴,故县人谓之南戴王氏。翁为人倜傥奇伟,吏部左侍郎叶公盛、大理寺卿章公格一时名德,皆相友善,为与连姻。成化初,筑室百楹于安亭江上,堂宇闳敞,极幽雅之致,题其扁曰“世美”。四明杨太史守阯为之记。

嘉靖中,曾孙某以逋官物粥于人。余适读书堂中,吾妻曰:“君在,不可使人顿有《黍离》之悲。”余闻之,固已恻然,然亦自爱其居闲靓,可以避俗嚣也。乃谋质金以偿粥者,不足,则岁质贷。五六年,始尽雠其直。安亭俗呰窳而田恶。先是县人争以不利阻余,余称孙叔敖请寝之丘、韩献子迁新田之语以为言,众莫不笑之。 余于家事,未尝訾省。吾妻终亦不以有无告,但督僮奴垦荒菜,岁苦旱而独收。每稻熟,先以为吾父母酒醴,乃敢尝酒。获二麦,以为舅姑羞酱,乃烹饪。祭祀、宾客、婚姻、赠遗无所失,姊妹之无依者悉来归,四方学者馆饩莫不得所。有遘悯不自得者,终默默未尝有所言也。以余好书,故家有零落篇牍,辄令里媪访求,遂置书无虑数千卷。

庚戌岁,余落第出都门,从陆道旬日至家。时芍药花盛开,吾妻具酒相问劳。余谓:“得无有所恨耶?”曰:“方共采药鹿门,何恨也?”长沙张文隐公薨,余哭之恸,吾妻亦泪下,曰:“世无知君者矣!然张公负君耳!”辛亥五月晦日,吾妻卒,实张文隐公薨之明年也。

后三年,倭奴犯境,一日抄掠数过,而宅不毁,堂中书亦无恙。然余遂居县城,岁一再至而已。辛酉清明日,率子妇来省祭,留修圮坏,居久之不去。一日,家君燕坐堂中,惨然谓余曰:“其室在,其人亡,吾念汝妇耳!”余退而伤之,述其事,以为《世美堂后记》。

沧浪亭记

宋代 • 苏舜钦

予以罪废,无所归。扁舟吴中,始僦舍以处。时盛夏蒸燠,土居皆褊狭,不能出气,思得高爽虚辟之地,以舒所怀,不可得也。

一日过郡学,东顾草树郁然,崇阜广水,不类乎城中。并水得微径于杂花修竹之间。东趋数百步,有弃地,纵广合五六十寻,三向皆水也。杠之南,其地益阔,旁无民居,左右皆林木相亏蔽。访诸旧老,云钱氏有国,近戚孙承祐之池馆也。坳隆胜势,遗意尚存。予爱而徘徊,遂以钱四万得之,构亭北碕,号“沧浪” 焉。前竹后水,水之阳又竹,无穷极。澄川翠干,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尤与风月为相宜。

予时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则洒然忘其归。觞而浩歌,踞而仰啸,野老不至,鱼鸟共乐。形骸既适则神不烦,观听无邪则道以明;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

噫!人固动物耳。情横于内而性伏,必外寓于物而后遣。寓久则溺,以为当然;非胜是而易之,则悲而不开。惟仕宦溺人为至深。古之才哲君子,有一失而至于死者多矣,是未知所以自胜之道。予既废而获斯境,安于冲旷,不与众驱,因之复能乎内外失得之原,沃然有得,笑闵万古。尚未能忘其所寓目,用是以为胜焉!

发潭州

唐代 • 杜甫

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

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

贾傅才未有,褚公书绝伦。

名高前后事,回首一伤神。

韩愈
简介描述:

韩愈(768年-824年12月25日),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人,一说怀州修武(今河南省修武县)人,自称“郡望昌黎(今辽宁省义县)”,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中国唐朝中期官员、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教育家。

韩愈三岁而孤,随兄嫂生活。自幼攻读六经百家之书,于贞元八年(792年)登进士第。最初两任节度推官,后授四门博士,升监察御史。因论宫市之弊而被贬为阳山县令,之后遇赦,调江陵法曹参军。历任都官员外郎、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等职。元和十二年(817年),出任宰相裴度的行军司马,参与讨平“淮西之乱”,升刑部侍郎。元和十四年(819年),因谏迎佛骨一事被贬为潮州刺史。唐穆宗即位后被召入朝,拜国子祭酒。晚年官至吏部侍郎,人称“韩吏部”。长庆四年(824年),韩愈病逝,享年五十七岁。获赠礼部尚书,谥号“文”,故称“韩文公”。元丰元年(1078年),加封昌黎伯,并从祀孔庙。

韩愈鄙六朝骈体文风,推崇古体散文,其文质朴无华,气势雄健,“文起八代之衰”“集八代之成”,开古文运动之滥觞。后人尊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亦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又与柳宗元并称“韩柳”,与柳宗元、欧阳修和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他提出的“文道合一”“气盛言宜”“务去陈言”“文从字顺”等散文的写作理论,对后人很有指导意义。有《韩昌黎集》传世。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