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气压虚阑,青失遥山,雨丝风絮一番番。上巳清明都过了,只是春寒。
花发已无端,何况花残?飞来蝴蝶又成团。明日朱楼人睡起,莫卷帘看。
云气弥漫,压在栏杆之上,远处的青山也从眼前消失了。雨落如丝,风吹柳絮。上巳和清明都过了,仍是料峭春寒。
花开已无可奈何,更何况花残呢?更何况蝴蝶团团翩翩起舞于残花败朵之间呢。朱楼之人明日睡起,可不要卷帘看。
此词咏叹风雨送春归之景况,抒写主人公悼惜余春之心理,而中有寄托,比兴深微,非一般泛泛伤春之作。读此篇,当与辛弃疾词《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参照。萧条异代不同时,蒋春霖、辛弃疾,身世各异,然悲落花而念国事,春感之题材类似;用比兴以寄深心之象征技法亦相近。二作同工而异曲,辛词长调,读来更多沉痛激烈,蒋作短令,语感则较为温婉幽微。
风风雨雨,断送春光。词上片写暮春气候,一起笔即蹊径独辟,遣语生新,以云压疏栏、雾失青山之句,表现沉沉欲雨之春阴垂野景状,同时曲曲传出气压低闷之心感。“青失遥山”,句式自杜甫诗“归云拥树失山村”(《返照》)化出,而以色彩之形容词“青”字领先居于主格,便显得异常警健。第三句申述补充前意,无边丝雨、卷絮东风,一番又是一番,一阵紧过一阵,春色无计可留。上巳(三月三日),清明,佳节良辰相继转眼即逝,而料峭春寒犹自未消,“只是春寒”,用重笔总束一句,物候阴冷持续如许,春景芳菲直是无从说起。在抒情主人公的重重哀怨、声声叹惋中,实际隐含了作者对无多好景、衰颓国运的悄悄忧心。
下片进一层悲叹花落春残境况。春花始放,多情而敏感的惜花人即已感慨无端,担心花落,“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此际蜂围蝶阵乱纷纷的喧闹,亦正如画檐蛛网之沾惹飞絮,徒自增人烦扰,在落红万点的残春图卷上加添了一抹刺目的反色而已。“明日朱楼人睡起,莫卷帘看”。用不着再“试问卷帘人”,更不忍看那纷红骇绿、惨目伤心的一片园林……系心国运,如怨如讽,这一曲悲歌到了尾声,已经饱掺着隐忍的饮泣,几乎难于终唱了。全词深衷浅貌,短语长情,比兴寄托浑成自然,可谓已泯斧凿痕迹。
此词创作时间不详。词人眼见清明已过,天气阴郁,仍有春寒,心情压抑,创作了此词。亦说词人目睹鸦片战争前后中国社会的残破,先进人物的被压抑,感怀于心,寄托词中(清谭献《箧中词》记人言“盖感兵事之连结,人才之惰窳而作”)。
世之言天者二道焉。拘于昭昭者则曰:“天与人实影响:祸必以罪降,福必以善来,穷厄而呼必可闻,隐痛而祈必可答,如有物的然以宰者。”故阴骘之说胜焉。泥于冥冥者则曰:“天与人实刺异:霆震于畜木,未尝在罪;春滋乎堇荼,未尝择善。跖、蹻焉而遂,孔、颜焉而厄,是茫乎无有宰者。”故自然之说胜焉。馀之友河东解人柳子厚作《天说》以折韩退之之言,文信美矣,盖有激而云,非所以尽天人之际。故馀作《天论》以极其辩云。
大凡入形器者,皆有能有不能。天,有形之大者也;人,动物之尤者也。天之能,人固不能也;人之能,天亦有所不能也。故馀曰:天与人交相胜耳。其说曰:天之道在生植,其用在强弱;人之道在法制,其用在是非。阳而阜生,阴而肃杀;水火伤物,木坚金利;壮而武健,老而耗毛;气雄相君,力雄相长:天之能也。阳而艺树,阴而揪敛;防害用濡,禁焚用光;斩材窾坚,液矿硎铓;义制强讦,礼分长幼;右贤尚功,建极闲邪:人之能也。
人能胜乎天者,法也。法大行,则是为公是,非为公非。天下之人,蹈道必赏,违之必罚。当其赏,虽三族之贵,万锺之禄,处之咸曰宜。何也?为善而然也。当其罚,虽族属之夷,刀锯之惨,处之咸曰宜。何也?为恶而然也。故其人曰:“天何预乃人事耶?惟告虔报本、肆类授时之礼,曰天而已矣。福兮可以善取,祸兮可以恶招,奚预乎天耶?”法小弛,则是非驳。赏不必尽善,罚不必尽恶。或贤而尊显,时以不肖参焉;或过而僇辱,时以不辜参焉。故其人曰:“彼宜然而信然,理也。彼不当然而固然,岂理耶?天也。福或可以诈取,而祸亦可以苟免。”人道驳,故天命之说亦驳焉。法大弛,则是非易位。赏恒在佞,而罚恒在直。义不足以制其强,刑不足以胜其非。人之能胜天之具尽丧矣。夫实已丧而名徒存,彼昧者方挈挈然提无实之名,欲抗乎言天者,斯数穷矣。
故曰:天之所能者,生万物也;人之所能者,治万物也。法大行,则其人曰:“天何预人耶?我蹈道而已。”法大弛,则其人曰:“道竟何为耶?任人而已。”法小弛,则天人之论驳焉。今人以一已之穷通,而欲质天之有无,惑矣!馀曰:天恒执其所能以临乎下,非有预乎治乱云尔;人恒执其所能以仰乎天,非有预乎寒暑云尔。生乎治者,人道明,咸知其所自,故德与怨不归乎天;生乎乱者,人道昧,不可知,故由人者举归乎天。非天预乎人尔!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
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消魂感旧游。
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态拂人头。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夫山西饶材、竹、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棻、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 繦至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閒敛袂而往朝焉。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也。
故曰: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执益彰,失执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华萼楼头日初堕,紫衣催上宫门锁。
大家今夕燕西园,高爇银盘百枝火。
海棠欲睡不得成,红妆照见殊分明。
满庭紫焰作春雾,不知有月空中行。
新谱霓裳试初按,内使频呼烧烛换。
知更宫女报铜签,歌舞休催夜方半。
共言醉饮终此宵,明日且免群臣朝。
只忧风露渐欲冷,妃子衣薄愁成娇。
琵琶羯鼓相追逐,白日君心欢不足。
此时何暇化光明,去照逃亡小家屋。
姑苏台上长夜歌,江都宫里飞萤多。
一般行乐未知极,烽火忽至将如何?
可怜蜀道归来客,南内凄凉头尽白。
孤灯不照返魂人,梧桐夜雨秋萧瑟。